醒醒

　　把程羽子送回家后，晚上去了汪锦那儿睡。走过那条小巷，阴暗泛黄的路面，满是足迹的交叠。我还记得那年这里走过的女孩，而她，却不一定会想起那个擦肩而过的少年。

　　汪锦的房间布置很简陋，所有物件都摆放地整齐有序，这是他的作风。他住在最高层，洗澡上厕所还要跑去楼下，厕所里面也没有灯，我说房东怎么都不修，他却也不介意什么，直接和我说小便的话就站在天台下水管口解决就行了。

　　澡都懒得洗，我就缩进棉被里，无奈真心不安，程羽子在面馆的话，我是那么在意。

　　汪锦提着热水去楼下洗澡，我起身翻开他放在床头的高考资料，一字一迹，半年而已，面前恰是一道数学题，等比数列，但我似乎已经忘了那些早就想抛弃的东西，他上来还之后故意叫我教这个那个，做出虚心学习的样子。

　　此时的汪锦比以前要内敛很多，面容也没有曾经那么开朗阳光，倒不是我们之间关系变淡了，而是这种环境会给人压力。我早和他说我办酒的事，只是他那天考试，让我们都很苦恼。但我们之间，绝不是凭酒杯的深浅就能衡量的。

　　“现在我好怕程羽子，看着她的眼睛会让你觉得自己都在说谎。”我带着玩笑的语气说着。
　　汪锦有些惊讶，惊讶之中闪过一丝喜悦，他更关心的不是我的“玩笑”，而是“程羽子”这三个字。“她也来了？我记得她是说过会来······”

　　“刚还在一起，我问她要不要一起过来，她还不好意思见你啊。”
　　“程羽子，程羽子······唉，你别看程羽子外表那么刚强，其实她内心很脆弱，你真的想象不到，她有多脆弱。”

　　我不知汪锦此刻为何会有如此一叹，关于程羽子的脆弱，我想从她手上的疤痕就能看出一二，又使我泛起她在教室用小刀割手的画面。毕业后在大海的升学酒宴上，她穿着一件青花裙，喝了许多白酒，等大海来敬酒时她直接迎面抱了上去，嘴角还掠过一丝满足又陶醉的微笑，没有什么比这种场面更引人围观的了，她就那样沉沉地醉倒在了他怀里。她外表的刚强，我想也不是为了去掩饰什么，只是由于她的刚强，多于脆弱而已。而一旦她的刚强被人打破，或是为人卸下，伤及了那襁褓之中的脆弱，她就会变得不堪一击。程羽子似乎总能看开一切，那是因为她的心里装的多。我想汪锦，应该都看在眼里。

　　方才程羽子那么问我，更多是为醒醒考虑吧，醒醒受过的伤确实太多太重，程羽子定不想我和醒醒有着暧昧不明、纠结不清的关系，所以她问我的时候，才那么认真。

　　但我现在只想把这个留在心里，不想醒醒知道。

　　而如今一心复读的汪锦，不知道还会记得那个高挑气质的班长否，他的故事，我起初还一直蒙在鼓里，这倒也挺像他含蓄的性格。但只要是有痕迹的东西，都逃不过旁人的搜捕，而正当我准备为他祝福时，旁人却又告诉我，故事告一段落。

　　我问汪锦和班长现在还联不联系。
　　汪锦对我的问题有些过敏，眼角肌肉抽了抽：“不都说了分了吗，还联系个屁！”

　　“那也可以做朋友啊，我觉得你们应该没事的。”
　　“联系也不知道说什么，很尴尬，我觉得，而且我现在把手机也停掉了，我的手机就是用来当闹钟的，这一年我不想任何人打扰我，包括我家里人。”

　　“现在压力很大吧？”
　　“岂止，真难熬，又没人说话，没人一起玩，班里大都是那些烂读书的人，玩不到一块。”

　　“要不我再陪你来一年。”
　　“妈的，你要来，两年都没问题！”
　　“我肯定不行了，一个题目都不会做现在。”

　　汪锦笑了笑，问我在大学怎么样，还打趣地问我有没有找个压寨夫人，我总说好男人不愁没女人，他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他只要看着我，就能摸出我想法的轮廓，知道我心里此刻想着什么，只是我们之间不需要把话说地那么见底。他转而问起了我的专业。我这一学期也没学什么，粗描淡画地扯了一些。我把我的大学生活讲给他听，他很安静，也没有说什么，我能感觉到，汪锦渴望一个美丽的大学，却又不愿被拘禁在这种现状里，这种渴望让他不想再在这所高中呆上一刻，明知道离高考剩下的时间还有多少，但却感觉越熬越长，可是，他没得选择，甚至自己喜欢的人。

　　没法选择自己的事，因为不知道除了高考还能干嘛，若硬要抛却十几年来书海中积淀的童年和青春，未来则让人找不到选项。

　　汪锦总爱说一句话，那便是“你懂的”。每当话说到一半吊人胃口时他便笑着说出这句话，让人好不爽快。但我往往只是比他少了这三个字而已。我觉得他们是最承受压力的人，在大家各自散去，奔向大学的时候，他们选择复读，离开的人还有机会解脱，留下来的却给自己上了锁。

　　他叫我早点睡，因为第二天六点就要起来去早读，那时候闹钟必然会吵到我。我说这次不来我的酒没事，那我就等明年去吃他的酒。汪锦笑了笑，坚定的说，不上名校，绝不请酒。

　　我们第一次挤在一床，不用去适应入眠，因为一份友谊，我们早已宽容了彼此。

　　次日凌晨随汪锦一起起来，黄恩来在外面请我们吃了牛肉粉，很久没吃过这么早的饭了，街灯还未褪去，骑着电动车的学生裹着绒衣大帽便从马路两边隐现，挤满一中北大门。卖早餐的叔叔阿姨们早已摆好车摊，等着这群饥寒交迫的高中生。

　　这时候的南国，一群人正在被笼里睡得香甜，一群人早已忙碌了这个年代。

　　他们都去了教室，开始了日复一日他们要做的事情。

　　等到天色渐明，我也迈着小步去了一中。

　　一中田径场的西南角，有几颗古老的树，夏天地上铺满一层茸茸的花草，藤蔓爬满院墙。今岁腊冬，只见得残枝点缀，枯草成堆。从前总有个女生坐在树下的双杠上背书，现在也寻不见她的踪影。只有树下秋千，悠扬绳索，还在一旁闲摆着寂寞。

　　枝蔓苍藤之间，二贤祠俨然孤立。记得老师说颜真卿和范仲淹都曾在这儿任职，为了纪念他们，后人便建了“颜范二贤祠”。经过年代的变迁，二贤祠几度拆建，渐渐没落下去。后来一中办校，便在此处重建了二贤祠。祠上立着颜真卿范仲淹的石像，壁上镶了三块石碑，中间的是介绍二贤祠的变迁，两边对应的石像刻满了碑文《岳阳楼记》、《报蔡明远》。祠前台阶还镶嵌着一块据说是汉白玉的盘龙丹墀，古老而蓬勃的巨木将祠环绕，落影纷扬。

　　一中的古迹古韵不少，有操场另一侧的射圃，迎客松下的两座石狮，还有满载典故的惜阴园，却唯独二贤祠最为好客。那道白壁，不知写下了多少梦想与祝愿，记下了多少过往的青春。

　　时间不过半年，却足以让人变得恋旧，划过冷暖的一丝风，坠落红尘的一片叶，都是自然的痕迹，光阴的过客，伴随着那些往事，渐渐消磨。每当我以为记忆已被风干，画面又在无声中，卖弄她的笑容。

　　或许我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事——她们走进我的生活，现在纠结在一起，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她们的感情，到底是介于什么层次的，一个已经离去，另一个也正感觉开始动摇，那些耳旁的议论，都是幻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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