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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
雨芙心绪大乱顾不上探究那个小厮的来去,等到再想起来都到后半夜了。
雪荷遣一小厮快去请冯百槐,然后就带着身强体壮的家仆先返回侧院,院子里的那个小厮已然不见了,只有妹妹雨芙守在一边。顾不得探究许多,先把人抬回了屋。
众人手忙脚乱的扶着人事不知的亦鸢回房躺下。
雨芙擦干净了眼泪,神志终于是恢复了些许,喃喃着说:“得把脏衣服先除下来,一会儿要处理伤口。”
说完便伸手去解亦鸢的衣带,却被雪荷猛然按住,雪荷微微摇头眼神示意他还有其他的家仆在这里。被烙铁烫了似地,雨芙猛然收回双手。
除了公子、顾叔、冯百槐和她们姐妹俩,没人知道亦鸢侍卫的女身,这是公子要求严守的秘密。现在还是炎热的初秋,衣裳都单薄,要是被人看见缠胸的布条或其他可疑的东西,就大事不妙了。
“用剪刀把袖子剪下来。”说着雨芙转身扑向床边的柜子去寻剪刀,拿到剪刀后她的手仍旧颤抖不止,雪荷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取过剪刀,自己动手剪了起来。
这时,小厮已经带着冯百槐来了。冯百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之前一直研习医术,投奔公子后就留在南邑开了一个小医馆。幸而这里小医馆离封府很近,来回都用不了多久。
冯百槐处理伤口时,雪荷屏退了其他的小厮,屋内就她和雨芙帮忙一时间忙的脚不沾地。
等到情况稳定下来后,天已经黑了。
雨芙在卧室里轻手轻脚的收拾残局,顺手打开窗户散散屋子里的血腥味。
雪荷拉着冯郎中出了房门询问后续该如何护理。
刚出房门,冯郎中便低声道:“鸢侍卫的伤情比较棘手。”
“她怎么了?”低沉的声音从雪荷身后传来,雪荷一惊,发觉公子就站在窗边。
“奴婢见过公子,公子何时来的?”雪荷赶忙迎上去。
封烜摆摆手,示意雪荷起身,接着问道:“冯郎中,你说她究竟怎么了?”
“伤到亦鸢侍卫的是经过改良的箭镞,刃薄锋利专门放血。加之从受伤到救治时间拖延过长,失血太多。”冯百槐顿了顿,压低声音斟酌着说道:“亦鸢侍卫本为女子,腊月那次坠湖寒邪之气浸入骨髓,这次失血又元气大损,今后如果调理不善很可能会落下气血两亏的毛病,严重了还会影响将来生育。”
吩咐完这些常规的医嘱后,冯百槐发现公子的脸色很差,遂不敢再往下说连忙改了话头:“不过似亦鸢侍卫这样的习武之人,伤重之下能支撑到这时体质确实是极好的,只需好生将养上两三个月就能好。但是伤在持剑的胳膊,一个月后的擂台肯定受影响。”
公子周身好似汇聚着冰霜之气:“先不管擂台赛,我只要她身体无碍不留病根。”
冯百槐不敢再看公子烜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这几日小人会每日来面诊,确保亦鸢侍卫尽快好转。”
封烜点点头,乌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雪荷,你先送冯郎中回去。雨芙呢?我问问她今天在城郊的树林里发生了什么事。”
“雨芙在鸢侍卫房里,那奴婢先送冯郎中。”
进入房中,雨芙正坐在里卧亦鸢的床边,帮她小心翼翼的掖被子。想起今日所经历的一切,雨芙忍不住难受,抬手揉了揉鼻子。起身想出门,看见封烜站在那里,忙行礼:“奴婢见过公子。”
“嗯”封烜点头,回身走到一旁的书房里,雨芙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及至封烜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雨芙已在书桌前站端了。
封烜轻叹一声,“雨芙,今天是怎么回事?”
静谧的黑夜里,唯闻屋子里女子的细声细语。
亦鸢躺在床上,已经完全陷入昏睡。她觉得很累,好像一直咬牙坚持的那股劲在一瞬间就完全松懈了。她只想好好的睡一场。
冯百槐从侧院的门出来后,便急匆匆没入了夜色之中。在没人注意到的黑暗拐角处走出来一人,正是今天下午那个迎春居传话的小厮。
小厮谨慎的环顾周围,发现四下皆黑确实已经无人了,这才长出一口气:“我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怎么可能救不回来。”
小厮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开额头上缠着的布条:“系得好紧,勒死我了。”接着用手搓自己的脸皮,几下之后居然就搓起了一个很大的褶子,褶子非常突兀的横在眼睛下方,看起来就像把脸蛋上的肉整个揪起来了一样,无比诡异。
小厮双手摸索到额角被布条挡住的地方,扣了几下,然后捏住一角将整张面皮揭了下来。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转眼间变成了一位妙龄少女。少女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十分灵动,右脸颊上绘着一朵嫣红色的花钿,上面隐隐有细碎的金点在闪动。
少女捏着面皮送到鼻前嗅嗅,随即露出难以忍受的神色:“一天的汗都闷在里面难闻死了,看来这个配方还得改。”说着就将手中的肉色面皮团成一团。
“先回迎春居休息吧。这身衣服得处理干净,别让迎春居的小厮发现了。”
少女走之前回头看了看封府的高墙,轻叹一声:“一来就碰见你受伤,真让人不省心。”
担忧、伤感只是暂时的,这颗年轻的心总是乐观的看待一切,负面情绪又在瞬间一扫而空,她笑了起来:“有本神医在你肯定没事,改天再来看你。”
然后少女如灵巧的夜猫,消失在巷子中。
公孙府。
祁连琰大大剌剌的坐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尊精致的青铜小鼎,“表弟,你从哪里搞来这个玩意儿?这里面装的是……谷子。”祁连琰颇有兴致的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务农感兴趣了?”
公孙烨将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叹气道:“你就别拿我寻开心了,这可是个烫手的山芋,我的那个太子堂哥给我的。”
“哦,太子向来出手阔绰,怎么不给你赏些金银宝器,给个这东西算是个什么意思?”祁连琰挑眉。
“你常年驻守边关,不知这朝中人事变化,近年这太子熙真是越发不像话!”
公孙烨说罢,祁连琰挑了挑眉,转身看向四周,见并无侍女小厮随侍,随即才道:“我还道我这人算是最口无遮拦的,没想到你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居然敢公然非议储君?”
公孙烨烦躁的摇摇手,盯着祁连琰,认真说道:“前段时间爷爷已经联手太子要扳倒封烜,撤了他内史职务。结果小朝会还没说什么呢,君上截住了话头,赐予太子和封烜一人两鼎。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而且人家封烜的那件还被好好的收在府里,他倒好,哼。不说了,我还得想办法把鼎送回太子府里。”
鼎历来是权力的象征,昭王这次给太子和封烜各一鼎,分明是同样看重两人,希望二人携手撑起昭国的意思。哪知太子心中不忿封烜受到如此重视,盛怒之下将鼎扔给公孙烨自己拂袖而去。现在公孙烨头大如斗,一边得替太子遮掩着,一边还得在不触怒太子的前提下想办法把鼎给“请”回去。
祁连琰伸手摸着自己的下巴,轻笑一声,“那还真是……呵。”
“也不知道真姨和那些太子傅平时是怎么管教他的。”公孙烨摇了摇头,从桌上端起茶杯。
祁连琰也摇摇头未置可否。
“太子不成器,未必是件坏事。若是国主太过精明强干,只怕我们这些昭国世族难有容身之所啊。”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公孙康佝偻着身子,手里拄着根拐杖,从门外缓缓地走进来。
公孙烨、祁连琰立即起身迎接。
“晚辈祁连琰,见过丞相。”
“祁连琰,五年不见,成大将军了。”公孙康抬手拍了拍祁连琰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道。
公孙烨和祁连琰两人两边搀着公孙康,扶他在铺着厚厚坐垫的椅子上坐下。
“你爹怎的没来?”
祁连琰躬身答道:“家父今日被君上临时叫去商量军务。”
“嗯。”公孙康示意他坐下,又吩咐到:“烨儿,你去把偏厅里的那几位大臣带过来。”
公孙烨领命而去,不一会带着一堆官员进来了。仆从给每人沏了杯新茶,便都退出去了,最后一个出去的把门关上了。
公孙康缓声道:“在座诸位都是我昭国世族中的中流砥柱,今日叫你们过来是商议关于一个月后秋收盛典的事。我的人传出情报来,说君上和封烜打算借着擂台比武,将一批外来人送入九卿的机要部门里。”
此言一出,厅堂里一片沉默,有位官员傲然道:“九卿的机要部门全是我世族的人,他想往里面插人谈何容易。”
“你到是看得开。”公孙康瞪了一眼那位官员,“你当真以为九卿的机要部门牢固得跟铁通一样吗!愚昧至此,也难怪世族门阀被那商贾贱民蚕食成今天这个样子!”此言一出,公孙康手中之杖在地上狠狠的敲了一下,厅中一阵死寂,无人敢再言语。
静默许久,公孙康沙哑的声音又缓缓响起:“君上如今的态度,想必诸位明眼人也都能看得出来,我们这帮子世族老家伙只怕是挡了人家的路了。”
如果说封烜一干寒门士子刚来昭国的时候,昭王尚且还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与世族的平衡。事情发展到今日,昭王变法的想法已经很明显了。随着寒门平民势力在各个部门的渗透,原来由世家贵族把持的机要部门也在悄悄地发生着转变,有些事情世族的人插不上手。
公孙康重重的喘了口气,道:“擂台比武只是一个开始,老朽希望通过此次的擂台比武,更多的是我们世族子弟拔头筹,而不是那些商贾贱民。就算那些个人有本事进去,也要想办法架空他们。”
公孙康一柱拐杖,似要起身的样子,公孙烨赶紧上前搀扶。坐在一旁的祁连琰忙起身站立,对着公孙康作揖行礼,朗声道:“丞相放心,此次擂台比武一定全力以赴。”
其余的官员看祁连琰表了决心,互相递了一个眼风,都站了起来拱手行礼:“我等定不辜负丞相厚望。”
公孙康看上去很是满意。
说实话,他很是看重祁连琰,在年青一代的世家子弟中,唯独祁连琰的才智和魄力最是出挑,能让公孙康另眼相看。其父上将军虽然是个平庸之辈,但生出的这个儿子却是个人中之龙,若是多加历练,他日必成大器。孙子公孙烨空有一腔热忱,但缺乏韧劲和洞察力,比不上祁连琰。真希望祁连琰是自己家的孩子,不过公孙与祁连两家几代都是姻亲,关系还是很紧密的。
公孙康在他孙子的搀扶下,离开了厅堂。众人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以往像这样的会议名义上是商议,但事实上其他世族只有听的份儿,没有说的份儿。眼看公孙家的当家人都走了,其他的世家官员相互寒暄了一阵儿也都陆续走了,只留祁连琰一人在厅堂里。
祁连琰百无聊赖的起身,在公孙家富丽堂皇的厅堂里绕了几圈,欣赏起厅堂里精致复杂的摆设了。
公孙烨回到厅堂,看见祁连琰还在,“你怎么还在这儿?我还以为你都走了。”
祁连琰一笑,“我专门留在这里等你。”
“干嘛?”
“跟你打听个人。”祁连琰跟着公孙烨一起坐下了。
“谁?”
祁连琰侧了侧身子,“封烜手底下是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剑客?”
“剑客?”公孙烨疑惑。
“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遮住了大半张脸,身量比较削瘦。”祁连琰伸手在自己的脸上比划了一下,“这人看着挺冷的。”
公孙烨面露古怪,转过脸道:“哦……你说的应该是亦鸢,……封烜的影卫。”
“亦鸢。”祁连琰何其敏锐,立刻发现了公孙烨的不自在,“表弟,你怎么了?”
公孙烨略一思索,抬手揉着眉心:“没怎么,我只是在想,这个亦鸢是封烜的心腹。封烜会不会将他的这个心腹送进去。那个亦鸢还是……挺难对付的。”
祁连琰看着公孙烨这个样子,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笑道:“你放心,这个亦鸢不可能夺魁,他兴许连比赛都参加不了。”
公孙烨疑惑道:“你怎的如此有把握。”
祁连琰挑眉,一副“我就是知道”的表情,随即一撑椅子扶手站起身来,大步向门外走去,临走时从说上顺走一个果子,朗声大笑。
“多谢表弟的招待,我走了。”
公孙烨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莫名摇了摇头:“这人真是。”
祁连琰出了公孙府的大门,门口祁连家的随从赶紧牵马迎上。祁连琰招了招手,示意随从附耳过来,问道:“封烜府上的郎中有几个?”
随从一下子被问住了,支支吾吾的答道:“回少主的话,他们府上应是没有郎中的,每回都是请外面的郎中看病。”
“给我盯紧最近频繁出入封府的郎中,查清楚他们最近在干什么,若是有哪个郎中最近正好研制与解毒有关的,立即来报。”说完,踩着马蹬飞身上马。
心念电转,祁连琰想起昨天在城南树林的事。
那个眼神冷漠的男子,真是让他印象深刻。
身板看起来虽然比寻常男子单薄些许,年纪轻轻却能将剑武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干净利落,剑风也是凌厉非常。祁连琰在很久以前曾见过这样的剑术。
他站在树上俯视着他,看着他猜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奉承的话语,但依旧冷漠镇定眼睛。
这样一个武功与心智俱佳的人才,居然是封烜的人。
也许,还有转机。这样一个人,说不定将来真的能为自己所用。祁连琰一直很爱惜人才,所以他决定不那么着急除掉他。
淬炼过的箭簇擦着亦鸢的右臂血管而过,给他放放血却不至于要命。
缠绵入骨。这段时间内先静观其变,若此人真能为自己所用,那是再好不过了。还有那未被遮挡住的右脸,让他有一种想掀开面具一窥真容的冲动。真是太让人感兴趣了。
祁连琰挥动缰绳,胯下骏马撒蹄绝尘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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