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王座

　　Eret坐在床上，将手中的纸条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纸张已经折得不成样子，甚至是温热的，好在字迹没有花。
　　这是Niki那天临走前交给他的，上面是下一次见面的地址与日期。Niki没有告知自己她的计划，但Eret想自己的猜测与Niki的应当是八九不离十。
　　地址已经被他印在脑海中，但Eret一直没来得及将它烧掉。手写的字迹秀丽大方，与Niki的性子可是相得益彰。他一直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了解Niki，至少不是现在，也不是那天与她一同前往Manburg的监狱中探望Wilbur的样子。
　　安静，果断，坚毅。
　　三个词汇中只有第一个是表露在她的身上的，剩下的两个藏在眼睛与心里，遮掩住自己的锋芒，不得已的时候才将血液中的刀刃抽出，直指敌人。
　　还有几个小时。Eret翻身下床。Punz和Sapnap的存在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Dream的威望尚存，王国内部并没有什么值得Eret担心的，只有在非常时候，才会召集诸位大臣。但这么多年，好像还没有召集过一次全员在场的大会议。他与一个无业游民的区别也不过是后者的生活质量与他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从成为国王的那一刻开始，Eret也没想过要代替Dream处理政务。他感谢Dream能够给他这个位置，因为若非如此，L\'Manburg一定会要了他的命，但是如果那个背叛了L\'Manburg的叛徒是Dream王国的国王，事情将会变了一个模样。眼下看来，自己的身份反倒给予了一个翻盘的机会。
　　上千页的法典静静地躺在藏书阁的桌面上。地狱生物皮质的封面配合烫金色的字体如液体流动，跟随阅读者的指尖如波浪似的滑动。火盆中的炭石依旧滚烫，橙红的火苗与窗外模糊的夕阳相得益彰。他的主人不喜欢干预别家内政，他的眼睛无处不在。不知今夜，他是否还会留一道目光在自己身后。同样是一个傍晚，被金钱收买的佣兵将一封信函扔到自己手中。没有预想中的长篇阔论，仅仅只有“安分”两字。警告的意味十足。
　　而在这不久前，他才与知性却在那一刻失了全部理智的Niki在L\'Manburg的监狱中分别。
　　无人档案馆擅自揣测他的想法。不同于声名远扬的血神，他们的神从来不会插手人界诸事。莽撞的勇士却打破了他的规矩，再之后将榜上有名的佣兵收入麾下，有将他的右手安置在L\'Manburg的第二人的位置，将自己这个-叛徒变成了他的王国的首领。毫无意义，多此一举。
　　火苗燃得越来越旺，Eret站在从林木制的架子前，注视焰火将纸条全部吞噬，化为灰烬。
　　Manburg的夜晚有了宵禁。这是最近颁布的法令。最近的天气不太好，无望海上的情况也不乐观。大雾已经持续了数日，再有经验的船员也不敢在此时扬帆远航，甚至是以水为生的海盗们也不得不找到能令他们停泊的地方，躲上数日，知道雾气散去。
　　血月要来了，但无论是Manburg还是Dream王国的成员都不知道那会是哪一夜。远处平原之上，黑森林之外，有着占星术士的国度或许能够得到一个令他们自己满意的答案，但对于这两个从人类社会中孤立出来的城邦，则是另外一个故事。
　　圣殿之言，求信光明神，大祭司之下皆为神之子民，受其庇佑。
　　但这话没有半分用处。年年该死的死，该失踪的失踪，神的光芒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而位于黑森林与无望海之间的两个城邦却平安了这么些年，唯一的变故不过是内部的战争。不过好在血月降临并不是件常事，也没有一个规律。占星术士也是可遇不可求的存在，年长者早已经远离诸世烟火，躲在一处静静探寻宇宙法则。
　　说来也是奇怪，巫师术士的概念依旧存在，但数量连年递减，与元素天生有亲和度的孩子也是越来越少，估计再过不了多少年，人类的世界里将会失去法力的意义。Eret认识Jschlatt手下的有名头的几人，除了Quackity和投诚了的Fundy，其余的都是普通人类。Fundy和Tubbo他是知道的，两个人都有些魔力和法力，Fundy前者略强上一两分，Tubbo与他则是相反。这倒是奇怪，但想来Tubbo并不是人类。Fundy或许是天分使然，又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Quackity的背景是个谜，他似乎是佣兵出身，但又有龙族巢穴中历练的经验。Jschlatt倒是眼光毒辣。
　　Manburg的总统同样不简单。Eret不敢断言，但那天的监狱中若有若无的魔力发丝绕着囚徒。Niki情绪激动下，Eret也不好去问，这件事情便被他放在脑后，今日不知怎的忽然又蹦了出来。魔力的气息让他触之头疼，显然不是光明下的好玩意儿。
　　夜色渐沉，风吹动着。平静的日子终究是过去了，只是不知暴风雨何时才会到来。月光无法穿透茂盛的树叶，零零散散地印着人向深处走去。说来也是，入冬了许久，也不见下一场雪，天气也没有像前几年似的转寒，只比夏天凉爽了许多。
　　“来了。”
　　三道身影出现在Eret的眼前，都是熟人，不过其中一位倒是令他有些吃惊。
　　“是我喊Fundy来的。”
　　Niki余光向身边的人扫去，Fundy颔首示意。对此，Eret并不意外。可转念一想，Fundy做的是很绝，能够伤到Wilbur但却不一定能够骗过Jschlatt。Niki若是出于信任，还是她意识到Fundy有着自己的计划，无论如何，Fundy在Jschlatt的手下不再安全。间谍游戏并没有那么好玩。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我们都知道Wilbur和Tommy仅仅见了Tubbo，然后你又在城外拦到了他们两个。是Dream给的消息。”
　　“Quackity两天后便会返回Manburg。Jschlatt想要将George彻底踢出他的位置，让我或者Tubbo取代他。我推测他计划在庆典之后。”
　　“Dream的态度……一直都是这样模棱两可。如果Eret的消息是Dream给的，说明他知道Wilbur和Tommy现在的位置。但如果Schlatt要挪走George，我觉得Dream是不会同意的。”
　　Eret点头：“他对George和Sapnap多数情况下是有求必应。”
　　“他并不是很喜欢Technoblade。”Tubbo沉思，“我和Tommy要早几年来到Dream的王国。当时Tommy与Dream之间有了些矛盾，而那时候，当他听说了Technoblade与Dream生死斗并获胜的消息后，便动不动用这个结果刺激Dream。所以我觉得……Technoblade还没有和Dream真正碰面。”
　　“Dream为什么要关注Wilbur和Tommy的行踪？如果Wilbur死了，Tommy逃了，对于他来说岂不是更好？”
　　“因为Schlatt的威胁远比他们两个要大。”Fundy蹲下身，随手捡了一根树枝，在湿润的泥土地上画了几笔，简单勾勒出一个组织架构图。Wilbur，Jschlatt和Dream分别为三个大主题，余下是其他人的名字。“Schlatt有想要和Dream掰手腕的意思，但他现在还舍不得将Dream的力量排除。不单单是George，Punz和Sapnap对他都是一大助力。目前他只是想要Wilbur和Tommy的命，更准确的说，是Wilbur的命。”
　　他抬起头，看向其余几人：“我并不清楚Wilbur和Schlatt之间到底是什么过节。但如果消息准确，我猜他们是要在庆典上截杀Jschlatt。”
　　“据我所知，Schlatt手下至少有一半的人对他的安排不满，但利润高，所以脱离不开。可是Schlatt能给的，我们同样能给。而且还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不用担心哪天被卷铺盖走人或者在凌晨从家里面被拉出来。”
　　“可如果Wilbur和Tommy回来了，会是谁继承总统的位置？”
　　“……”
　　“Wilbur是想将位置给Tommy的。之前大选也是为了他们的交接做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出了这个意外。
　　“他们能进入L\'Manburg一次，就能进入第二次。更何况他们一定会带着Technoblade来。只要Dream不出面阻拦，计划一定会成功。”Fundy看着土地上的条形图，“只是死掉一名总统，或许还有一名副总统，这不会对我们的子民产生太大的影响。Schlatt在这里没有根基，Quackity也是。他们只有对方作为靠山。或许这只是对Quackity来说。他与之Schlatt可并没有Schlatt与之他那般重要。”
　　“Fundy。”Niki轻咬下唇，小幅度地深吸一口气，“你的手上不能见血。我至今还留在L\'Manburg，不仅仅是因为相信Wilbur和Tommy迟早会回来，是因为Tubbo和你。”
　　她看向Tubbo，瞥见月光下Tubbo的眼睛，继续说：“尤其是你。Wilbur最不放心的，只有你。”
　　Fundy愣了愣。他抬起头，目光在Niki身上停留了许久，随后向Tubbo和Eret看去，发现后者皆是与Niki是如出一辙的神情。他眨眨眼，口中苦涩地说不出来话。酸意从他的胃，顺着他的食道向喉咙上涌，令他只想要干呕。走。谁都能走。可他如今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若是不完成他的计划，他又能走到哪里去？他的鼻尖发酸，眼角轻轻抽动，一声轻微的叹息将他全部的情绪吞噬进肚。
　　他并没有接上Niki的话。他知道短短的一声“嗯”并不能令面前的三人满意。可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Eret与Tubbo一言不发，可态度摆明了是向着Niki的。曾经被Niki扇在脸上的巴掌的位置上隐隐发作，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时刻，只不过对峙的人又多了两个。
　　见Fundy不再言语，Niki也没有揪着这个话题再说下去。Fundy的年龄与Tubbo相仿，心思却是比后者要翻了个翻的多，若仅凭着自己的这一番话，就像说服他，改变他的想法，NIki明白，她并没有那个能力。
　　Tubbo率先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如果他们失败了呢？”
　　“逃。就算没有暗道，他们也能找到进入L\'Manburg的法子。暗道或许是方便了行程，但说不定也是一个障眼法。即然要在庆典当日发动，Wilbur又不想要在L\'Manburg内部发起内战。所以如果不成功，他也会想法子，等待下一次机会。所以到时候，你们跟着他们一起逃出去。”
　　“而我要做的，就是将他的目光从你们身上移开。我想看在Dream的面子上，Jschlatt还不会与我撕破脸皮。只要Georgenotfound还在Manburg任职。”
　　“Dream可不是个大方的人。”
　　“我知道。”Eret回答，“你们不用担心。目前最重要的是联系上Wilbur，帮助他在庆典上完成他的计划。仅此而已。”
　　“你确定吗？”Niki问。同样的问题在上一个共同度过的夜晚里已经被抛出过一次，而Eret的答案没有改变。“我确定。”
　　“Pogtopia的位置你们应该知道了。如果按照我们的推测，Wilbur是想要在庆典上解决掉Schlatt，我们还要考虑他和Tommy回归的合理性和正统性。”站着说了许久，Tubbo也有些累了，他靠在树干上，好歹让自己有个支撑。“如果有可能，无论庆典的结果是正是负，在此之前还是需要让一部分确定是衷心于Wilbur和Tommy的人出城。不一定要将他们安置在Pogtopia，但至少要将他们隔离在我们与Schlatt的争斗之外。如果成功了，将他们带回来就是了。如果失败了，至少会在Schlatt彻底禁严前。而且我们要确定曾经相信我们的人，现在还会相信。”
　　“我并不认为出城是必要的。”Fundy的胳膊支在膝盖上，双手交叉，将下颚隐在双手之后，“出不出城对于Pogtopia的意义不大。他们有着Technoblade，如果Dream不参与……”他将余光扔向Eret，“那Schlatt一定会死。所以我们需要的，只是人心。”
　　望着Fundy和Tubbo离去的方向，Eret脱下自己的绒袍，披在Niki身上。Niki轻声道谢，将它裹的紧了紧。
　　“Fundy真的不一样了。”Eret将眼镜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Wilbur会很欣慰的。”
　　“我想他宁愿不要这份欣慰。”
　　“你今晚将Fundy喊来，是想要做什么？不单单是让他帮助Tubbo将计划进行下去吧。”
　　Niki没有立刻回答。这一幕荒唐的让她想要放声大笑。现在能够与她说上几句话的，不是她的另一半灵魂的儿子，也不是当年与她一同从战争中获取自由的同伴，而是一个已经背叛了信仰的国王。
　　“你说你那天在城外拦到了Wilbur和Tommy，你又说Wilbur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你怀疑，他应该是看见了Fundy做的事。”Eret点头。Niki顿了顿，她的声音颤抖着，似乎是在忍耐什么，“那天Fundy将最后的城墙砸碎的时候，我也在现场。可能对你来说，L\'Manburg的玩意儿，毁就毁了，也没什么值得纪念的。可对于Wilbur，那不一样。”
　　“在成为一名魔药师之前，Wilbur是一个吟游诗人。他的鲁特琴在战争中，被Sapnap毁掉了。Wilbur啊……他平日里看上去，是扮演着哥哥和领导者的角色，他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可是一名吟游诗人，你是知道的。他们是什么性格。在 L\'Manburg之前的事我不知道。Wilbur没有与我提起过，但他到达这片土地上的时候，Fundy已经跟着他了。他也没有比我们年长上几岁，身边却有这一个半大的孩子，而L\'Manburg的存在又正是为了Fundy。”
　　“你跟Wilbur……”话到一半，Eret自觉不对，赶忙住了口，“没事。”
　　“我知道Fundy的性子，和Wilbur是有个八成像的。我也知道他不会做草率的决定。他为Jschlatt工作，或许有他的隐情。但是我不想冒这个险来确定。”
　　“Tubbo呢？”
　　“我不确定。”Niki说，“我不确定Fundy和Tubbo哪一位更可信。至少他们都没有面前的你更让我安心。”
　　Eret苦笑：“这倒是我的荣幸了。作为一个改变了战局的叛徒能被L\'Manburg和Wilbur的忠实拥护者所认可。”
　　他的话让Niki轻松，扑哧笑了出来。见她总算是找到了曾经的那个Niki的样子，Eret也是不由自主的呼出一口气，嘴角轻扬。良久，Niki才将自己从这份情绪中脱离出来。她向识不清的水天相接眺望。
　　“他知道了Pogtopia的位置。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让我安心，让Wilbur安心的答复。”
　　“就算是他，也不能伤害Wilbur。”
　　Eret沉下眼眸。Niki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她的语速也很慢，仿佛是在诉说一个睡前故事。
　　“明天。最晚明天。他会给我一个答案。”
　　“太阳要升起了，你也该走了。谢谢你的外袍，Eret。”Niki看向远处逐渐变浅的天际线，将披着的袍子脱下来，递给Eret，“希望我们不要再见面。至少在庆典之前，不会再见面。”
　　第二天的夜晚，在空荡荡的街上，一道身影向总统府的方向急匆匆地赶去。门口的守卫本是打着瞌睡，看到跑过来的身影立刻站直，戳了戳身边的同事。只见那人将自己的令牌抬手怼在其中一名守卫的眼睛前，后者赶忙放了行。那人匆匆跑上楼，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亮他脚下的路。
　　“是我。是Fundy。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您。总统先向生。”
　　听到房间内布料摩擦的声音，Fundy在门前等待了五分钟左右，看着穿着睡袍拖鞋的Jschlatt打开了门。已经是下半夜了，但他看上去却是精神的很。他的头发并不凌乱，一时半会儿让人分辨不出他刚才是否在休息。
　　“请坐吧。”
　　“很抱歉深夜来打扰您，总统先生。我为此感到抱歉。”
　　“Fundy，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一点点小事就会跑过来跟我汇报邀功的人。作为Wilbur Soot的儿子，你已经向我证明了你对Manburg的忠诚。”Jschlatt翘起二郎腿，“那么，是有什么事让你深夜前来，如此慌张？”
　　“Wilbur Soot和Tommyinnit将在庆典当日，将对您进行暗杀。他们两人已经成功联系上Tubbo，并让他建造一个通往Manburg城外的暗道。但他们目前还没有Niki Ninachu见面。具体原因暂不清楚。”
　　“你将如何证明你现在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因为当我为您献上礼物的时候，Wilbur Soot和Tommyinnit也在现场。他们当时正在Manburg。”Fundy将目光从自己的脚上，转而与Jschlatt对视，“而就在今天傍晚，Niki Ninachu与Tubbo，与我碰了面。”
　　“哦？”
　　Jschlatt下巴微扬，等待着Fundy的下文。
　　Fundy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道：“他们希望我所做出的一切，只是为了迷惑您。而如今，我自认为，当然，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我是您最信任的人，所以希望我能帮助他们将计划进行下去。”
　　“让叛徒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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