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痞老板

　　愈生科技。
　　周纡在没接触仿生人之前也只是有所耳闻。
　　早年间，随着程颉女士团队在神经网络研究的重大突破，即完善了仿生人肢体、面部语言体系在现实社会的自然发展，拥有精美的仿生奴仆成为富人时尚的标志，在网络上形成风向标。
　　更有不甘于平庸的愚者，愿意付出令人难以接受的后果，来购买一个仿生人，只为抓住这波流量，拥有足以炫耀的资本。
　　然而风浪总会归于平静，这样的浪潮终止于程颉女士死于意外，英年早逝。愈生科技的负责人也换了好几波，股票都差点跌停，最后在这任当家人手里稳住了。
　　尽管如此，大厂从来不缺乏人才的投入。
　　原以为必定会被pass，她没想到投简历、面试这些居然都蛮顺利的，准备的一面、二面，甚至其中的小插曲，都不过是自己给自己强增的压力。
　　就好似天上的饼真的掉在了自己头上。
　　但是掉在自己头上的岗位也常规，工作内容是售后调研，辅助跟进新一代仿生人的功用，听起来会比较麻烦，但是薪资似乎弥补了这一点。
　　周纡收到好消息一早就与祁景双分享，当然也想知道她最近的消息。
　　“听起来会接触很多负能量，估计工作压力不小，丝丝，如果太累，不用勉强自己接受，我随时可以是你的后盾。”祁景双说。
　　可不知怎么，祁景双的声音比上次更疲惫、更虚弱，周纡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
　　“景双，游学顺利吗？你听起来很累……”
　　电话那端愣了一下。
　　“大概是最近没休息好，哈哈，丝丝是在担心我吗？”
　　“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周纡太了解这段话拒绝的含义了，但祁景双什么都不想说，她也只能不再打听。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有在自己选择的倾诉对象面前才能表露。
　　愈生科技各个部分的工作内容划分很细致，光是售后部就细分为售后服务，售后维修，售后调研……
　　而周纡她们所在的售后调研，有时还要外出调研，不过更有意思的一点是，可以携带仿生人一起工作，只是大家似乎并不在意。
　　第一周工作内容主要是浅层地学习专业知识，之后会有内容考核，不过完全可以理解，如果工作人员没有正确的理念传达给客户，确实会影响公司的形象。
　　第二周开始会接触到一些购买的新用户，开始熟悉业务流程，调研一下功能实用后的反馈。
　　除了线上经常被拒绝访问以外，目前为止，没有特别糟心的问题。
　　据同事所说，被分配到售后服务才是真正的地狱模式。解决售后退款或销毁，会经常遇到各种奇葩的非正常人类。
　　而第三周开始，会随同售后服务的同事一起进行□□和调研，主要针对意向退款的客户，更好地了解产品的需优化方向。
　　这次，与周纡一起的，就是负责售后服务的二级专员郑元心。
　　与想象中常年保持礼貌微笑的售后不同，郑元心不苟言笑，身型高挑却总是感觉不到存在感，这让周纡承担了很大的压力——被动从辅助人员转为主动沟通的对象。
　　就比如现在，周纡从等待郑元心开口到不得不上前调解。
　　“您先冷静下来，我们理一下。您说销毁原因是仿生人有出现伤害家人的意图，可以详细讲一下事情经过吗？”
　　“还讲什么，他要杀了我女儿啊！要不是我正好回家，那刀可就不是划这么小的口了，就凭这一点还不够吗！”
　　周纡尽量忽略扑面而来的怒气，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个小女孩，扎着双马尾辫，安静地躲在沙发后面。
　　和有质感的头发相比，脸小小瘦瘦的，倒像被头发抽足了营养。
　　她一只手腕上缠着绷带，诡异地一脸麻木，连眼神也没有焦点，就像打扮精致的玩偶，失去了灵魂。
　　看起来连反抗的力量也微乎其微……
　　“故意杀人……就算是机器人，也是造成了刑事案件，报警吧。”
　　！
　　周纡刚收回神，听到这句心中暗叹不好……
　　她们之间不过才聊两句，事态发展就像开火车一样，第一次的外出任务就要报警的话，不亚于刚出新手村就登上国王的断头台。
　　就在她下意识还想努力挽救一下公关危机时，才反应过来，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一直没开口的好同事，郑元心。
　　于是她转过头，用眼神谴责：
　　你这是在火上浇什么油啊，朋友……
　　而郑元心看也不看，只一味地提升攻击力。
　　“可是你没有报警，只是要求我们销毁？”
　　“为什么？是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小女孩的妈妈没有回复，但周纡的脑子也顺着这条思路转回弯来——如果是紧张小女孩的生命安全，早就在刚发生不久，就会报警立案，保护起来，可是直到售后服务人员上门，她也没有这么做。
　　很多面临危险情况下，焦虑的情绪会不断扩大，很难有这样的耐心等待。
　　小女孩的伤做不得假，不过现在看来，这似乎更像是在隐瞒什么。
　　而郑元心也继续说：“仿生人我们会带走，但是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们不会销毁，只是如果是单方面的诽谤，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小女孩的妈妈听完不再是不吭一声，而是低声喝道： “我只是不想闹大，你们只管销毁就可以，无权涉及别人的隐私！”
　　“女士，我们不会侵犯隐私，但是仿生人，也有说真话的权利。”
　　说完看了眼时间，两人得抓紧赶在下班前解决，所以很快就在一处关闭的房间内找到并且运走这个仿生人。
　　与之前见过的仿生人不同，这个仿生人明显上了年纪，不是说老旧，而是外形上更偏向于……长辈。
　　周纡和郑元心运走仿生人的时候，小女孩的妈妈没再说什么，只是牵着小女孩在楼梯上遥遥地望着。
　　周纡习惯性回望，望着这一幕，才了悟到，这个家庭缺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小女孩妈妈的神色，也与初见的愤怒大不相同，那样的底色她也见过，是，悲伤……
　　仿生人启动后，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安静。
　　与郑元心对话的女人，在听完事件大概后就一直面露着凝重的神情，直到看到启动后，她开口道：
　　“3473，王殊世女士告诉我们，你有意要伤害她的女儿，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仿生人始终保持缄默，就像没有清醒一样。
　　郑元心摇了摇头，这样的问法，是得不到结果。
　　在设定中，仿生人不会替主人认罪，也没有资格造成伤害。
　　但是没有主人的指令，无法透露隐私，一旦涉及需要透露隐私，就会保持沉默，这就是王殊世放心她们将3473带回来的原因。
　　她拖来一台机器，一番操作后，用直接了当的命令代替沟通的方式：
　　“叙述以及调取当天录像资料。”
　　如今只能用最笨的办法来找，从可以透露出来的日常生活中寻找蛛丝马迹。
　　随即，当日的画面以光屏的形式浮现在大家面前，事件背景也从3473口中描述出来：
　　“今天是2035年10月27日，星期六，殊世早上7点去上班了。鹤心还没起，她昨夜有点感冒，殊世说，让鹤心多睡会儿，可以过一个小时之后再去看她。”
　　周纡拿着笔的手在笔记上顿了顿。
　　她视线探向3473，可完全不能从表情看出什么。从仿生人的脸上看出表情语言，果然，比看透精通表情管理的骗子还难。
　　画面里3473并没有根据安排进行，而是送王殊世出门后，就在房间安静地坐着。
　　在8点多的时候，小朋友王鹤心醒来，3473将一旁的小熊玩偶轻放在她怀里。
　　她没有立马收拢，而是停顿了几秒，才紧紧地裹在怀里。
　　然后裹着毯子和玩偶一起被3473的抱下楼梯，去吃早饭。
　　3473将早饭一部分掺入感冒药药粉，一口一口地骗着小朋友喝下。
　　但周纡透过光屏发现，在此期间，小朋友的眼神还是没有聚焦，始终没有对视过，她想她的猜测是正确的，意识到这一点后，眉眼间已经不由流露出担忧。
　　王鹤心小朋友是一个自闭症儿童。
　　不可否认地说，王殊世女士和3473将她照顾得很好，起码光从外表完全不容易察觉到这一点。
　　自闭症啊，这个病一直以来难以诊断，且难以治愈，困在这个病症里的孩子，不光日常的交流困难，照顾和引导正常生活习惯也要花费更多心思和精力投入……
　　她自然地将视线投向3473，他一身藏蓝休闲装，虽是面无表情的脸，但五官气质比较柔和，眼睛在背光处暗淡，独留光屏的光，正好晕在眼珠下方，正好如同泪珠一般。
　　如果是以人的角度看待，按画面中生活的模式，相处多年，都不像是会将刀伸向无自我意识的小孩的，其中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隐隐的直觉已经开始告诉自己，就停在这里吧，不要去撕开这层薄纱。
　　但是不管面对怎样凄苦的现实，真相终将摆在面前。
　　录像还在继续，用过早饭后，3473将王鹤心抱进浴室，略过洗漱换衣服后，他们来到客厅，3473铺开一堆卡纸和画笔，在一旁陪着轻声说话。
　　画面中，阳光越发明媚，随着时间推移，光亮大片占据进屋子，两人头顶发丝上的光点随着动作跳动。
　　临近中午，3473就去厨房准备饭菜，开放式的厨房很方便观察，他时不时地留意着王鹤心，尽管这个孩子一直沉溺在自己的小世界不用操心动向。
　　用过午饭后，3473带王鹤心上楼午睡，依旧陪坐在一旁。
　　午睡过后，两人又来到客厅，王鹤心在看卡通片，而他开始打扫，如果细看，还能发现他特意压低动作声音。
　　大家无法从中发现什么，这是很普通的一天。
　　画面直到王殊世女士回来后，中断了。
　　因为这本就是王殊世怕不在家，会出现意外情况才设定的录像。
　　在场的面面相觑，一起看完漫长的录像，也不过是能得出一条结论：
　　不管3473伤害王鹤心这件事是不是真的，都是在王殊世女士到家后发生。
　　所以真相只会从王殊世一人口中说出，毕竟他们也不能指望一个不到7岁的特殊儿童。
　　但又可以由此衍生一些看法，例如，3473真的要对王鹤心下手，为什么不选择白天，而是在王殊世回家后？
　　可如果与3473无关，王殊世又为什么选择退回，她还在上班，无法兼顾工作和照顾王鹤心两件事。
　　当然比起这些，周纡更好奇领导的看法，她停下根据大家讨论而梳理的笔记，看向坐在3473旁边的女人，她正是最开始与郑元心对话的人。
　　周纡原本只是瞟一眼，却正好被捕捉到，于是，她就见那人嘴巴张了张，她的心也微微提起，好似上课怕被叫起来提问，她一个新人，可不敢瞎说什么！
　　好在，她也只是视线顺着圆桌转了一圈，然后道：
　　“郑元心留下，大家先回去吧，辛苦了。”
　　呼～
　　周纡顺了口气，收拾掉笔记和笔，利索地就要离开，刚一站起来，就被猛一道力气攥回原位。
　　她朝她那皱巴巴的衣袖看去，然后眨巴眨巴地看着始作俑者。
　　郑元心说：“你也留下。”
　　天杀的，孽缘。
　　因为是一起出任务的同伴，无可厚非，消息共享，效率也能更高。
　　周纡的组长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一溜烟儿地出去了。
　　“这件事的本质……基本与公司关系不大，但是追究事实的话，还得麻烦你们多跑几趟去查看情况。3473本就是帮助弱势群体而存在的那一批中的一员，没有他的话，只有母女俩，单亲家庭加特殊病症，生活水准肯定是要被迫下降了，王殊世应该知道她放弃3473的意义，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周纡听完一头雾水，手下的纸都要卷烂了。
　　好在不用她说些什么，郑元心接着问道：“不会是仿生人失控吗，就像当初零号一样。”
　　“不说当时也从未有真正的认定，就是唯一钉死的设定，加上已经调整过好几代后的实际发展来看，不会。当然，这话你要是敢去实验室和豆宝对峙我也没意见。与其说怀疑3473，不如怀疑王殊世。毕竟，以母爱的力量，他要是敢伤害王鹤心，早就被砸烂了。”
　　说完，女人转头朝3473问道：
　　“你现在在想什么？”
　　出人意料地，一直在一旁当木头的仿生人，居然吐露自己内心的想法：
　　“我想回家……”
　　他直直地看着前方，说出的话令人心中一震。
　　可女人笑了笑，大言不惭地说：
　　“可你回不去，她们不要你。”
　　虽说仿生人无法拥有负面情绪，可还是令周纡头皮发麻，这话说得，实在很像反派。
　　而在这时，更毛骨悚然的是，女人将视线聚焦在自己身上，笑着打招呼道：“你好新人，还没自我介绍，我叫赵昱。”
　　周纡看着人还在，其实已经石化裂开，然而她还有做人的本分在，她只能微笑着说：“您好，赵总，我是周纡。”
　　她听完“咯咯”地笑：“放松点，我不是你们直属管理，但这件事麻烦你了，周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