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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这是公元1233年的大盛朝，国力强盛肖似盛唐，商贸繁荣如北宋，生产力却与明清有得一比。
如果你翻着史书往前倒三百年，睁大眼睛逐字细看，异人（穿越者）留下的痕迹颇多，三百年来许多微小的力量，悄悄将正史的车轮推偏一厘、又一寸。
这时代最要命的天灾，当属干旱、洪涝、霜雪、瘟疫这四样。冬天几场雪，几场冰，摧折的不止是文人诗里的寒梅与松柏，也摧折人命。
要保暖御寒，可不仅仅是发几身棉衣的事，要有避寒的住所，要烧炭火，要有耐饥的食物，想扛得住冻，人得吃荤腥，还要备些补气血与驱寒的草药。
时间太紧了，像山上这样的集体宿舍是造不出来的。唐荼荼盘算，砖瓦房与暖炕的成本太高，想要应急，不如换成救灾棚。
这便需要大量的皮布、帐毡，她手上没有存货，得麻烦年掌柜寻货源。
冬季的皮货市场热闹，价钱并不便宜，皮子缝合成帐布也需要很大的人力，并不合算；相比起来，毛毡更容易寻，北方几省遍地是毡帽作坊。
唐荼荼揪着零零碎碎的思绪，往日记本上列关键词。
一笔笔的都是钱啊。
话是应承下了，她坐下来算了算钱，手头确实不宽裕。
县衙是没钱的，这个贫困的下县，衙门里每月结余的公账只勉强够开衙差的月俸，杂役的工钱全靠爹拿俸禄往里贴补。
工厂工程款结余倒是还有几万，那是户部批下来的专项拨款，敢挪作他用，她得小心自己的脑袋。
可这些疍民必须救上一救。
论私情，她在海边待过一段时日，所见所闻实在触目惊心。
那种触目惊心，不是在路边看到一个弃婴、看到一个跟野狗抢食的乞丐时的惊怔，而是更厚重的悲切。
譬如千百疍民手无寸铁地与官兵对峙时，不吵不闹，只结成群站在那儿，腥臭的鱼油裹着身，脏得似一座座立着的坟。
这几个月来，唐荼荼总是反复记起那个场景。此为私情。
而论公，天津沿海仍有疍民七千余，这七千人会是旭日山工厂今后几年的招工来源，也是爹爹一介县令治下政通人和的体现。只要安置妥这群流民，到明春，爹爹的政绩考核上便能添重重一笔。
……
唐荼荼手上写写算算，心思不由自主地往北边飘。
她唤了声：“芙兰，上一封信是哪天寄出去的来着？”
芙兰本来昏昏欲睡，听见姑娘这么问，一下子来了精神。
“哎哟我的姑娘哎，您可算惦记起咱殿下了——上封信是七天前的事儿了，您七天没写信了。”
惹得唐荼荼哈哈大笑。
她丢开记事本，从抽屉里翻出一叠信纸，挑了几张漂亮的花笺。
花笺是时下很贵的一种纸，多用于文人雅士写诗题词。这种纸质厚实，晕墨慢，最适合写簪花小楷。
纸上印有凸起的拱花，是一种不着墨的雕版印刷技法，先要在木板上雕好画，再将笺纸覆在版上槌压，敲出一幅幅图案来。讲究的雅士还会染色纸、熏香纸，压上山水烟霞、花鸟折枝，别提多好看。
工艺好，价钱自然贵。唐荼荼平时舍不得用，她不作诗不写词，只有写情书时特特拿出来用。
……
【二哥，展信佳。
之前你发来的信，有几封我没顾上回，实在是事儿忙，腾不出笔。到这年关清闲下来了，我多给你写几封。
说起来，你怎么有那么多闲工夫写信？这半个月来了十二封，你是不是没好好工作呀？小伙子，还是要仔细务本正业才对呀。
另一说，你不用送我鲜花与蔷薇水，我母亲虽然喜欢鲜花，可她种不好呀，你淘换来的那几盆花是珍稀品种吧，她认不得，种两盆死一盆，实在可惜。
二来，我有些应季的鼻炎，闻了香水总想打喷嚏。这蔷薇水是哪国贡上来的？蒸馏工艺实在一般，等有空了我给你改良改良。
你也不用总给我捎带零食特产，零嘴虽好吃，却容易上火，我还没造出很好用的牙膏呢，万一把牙吃黄了实在难看。】
……
芙兰在一旁装模作样地研墨，一眼又一眼鬼鬼祟祟地瞭着。
看到此处，不由深吸一口气，心里拔凉拔凉的，直想拿个火盆，为主子的漫漫追妻路烧把高香。
可下一句，又峰回路转了嘿。
【二哥，你不用总想着送我什么什么，光是看到你的来信，我就开心地冒泡了。】
……
芙兰：好嘞，没事儿，万事大吉。
她继续侧着眼瞄。
唐荼荼换了一张纸，写道：
【立冬了，你近来可好啊？
京城想是要比天津暖和些，我记得前年这时候我还没穿上厚袄，薄薄一层棉花内里便能御寒。天津可不行，这边太冷了，早上不戴帽出门跑两圈，差点冻伤耳垂。
去年送你的手套和护耳帽，不知你还留着没有？大概也用旧了，我又做了两副，随信捎给你，针脚虽不好看，好赖是我亲手所作，你可别嫌丑，嫌丑我再不给你做了。
这是风寒与流感的高发季节，咳嗽、头晕、打喷嚏都要注意，出门穿暖，在家吃饱，多喝些暖身驱寒的药茶总是没错的。
我嗜甜如命，枣茶、银耳枸杞羹是每天不断的，最近又喜欢上了五红汤，乃是枸杞、红枣、红豆、红皮花生与红糖熬的浓粥，一碗下肚全身暖热，赤着脚都不觉冷。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一事。
我自个儿那小金库实在寒碜，给工人们发完烤火费便捉襟见肘、囊空如洗了。又听闻沿海的疍民挨冻受饿，一到冬天实在难熬，若是起了大范围流感，恐成疫病。
工厂这边，户部拨下来的工程款项还有五万两的结余，但这是专项拨款，我没敢动，还需要另想办法周转周转。
二哥朋友多，路子广，不如帮我个忙呗？
冬天是要下雪的，对吧？骑马很冻手，对吧？雪沾湿了衣服也很麻烦是不是？
我厂子里做出了一批皮掌手套，防滑性很好，手握缰绳绝不打滑。
还有一批防水的冲锋服，雪浸不透，防风又保暖，布料颜色也跟寻常衣服不一样，是双面两穿的，正面穿是深色，反面穿色浅，保准任谁穿上都会变成冬日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这两样东西各备了两千套，尺码样式都齐全，我随信发一批货给你。
二哥也不用做别的，你就每天戴上手套、穿上冲锋服上街溜达一圈就行，必定能引领时尚新风潮。
鉴于我缺钱，咱们定价定得稍微高些，一身冲锋服卖它三两银子如何？买大赠小，买衣服免费送手套，保准能大卖。
货款不用急着给我，你先收着，雪路不好走，等立春了再发给我不迟。
倘若有人问起你，这奇奇特特的衣裳是哪里造出来的？你就告诉他说，天津静海县有一个神奇的工厂，叫旭日山，发明了许多物美价廉的奇物，叫他们自己来看。
我依稀记得，二哥你家府邸门前挺空的，是不是能在侧边立个告示牌？如果能贴几张告示，帮我做做宣传，那是再好不过了。
……
哎，我何德何能，能得二哥这样的人欢心？见不到你的日子，我真是十分、百分、一千分地想你。
我转念一想，冲锋服和手套畅销的话，银子还是年前给我吧？手头不宽裕，总觉得心里不安稳。
好啦，二哥我要去忙啦。敬候佳祉。】
芙兰：“……”
烧火盆，烧火盆。
她把一封“要钱”的信写得缠绵温柔，又怕太缠绵温柔了，二哥走马观花一眼扫过去漏了关键，唐荼荼特地在“捉襟见肘、囊空如洗”两个词底下加了条红色波浪线。
这个着重号用得妙极了，非常之醒目，非常之显眼。
唐荼荼满意了，把这封掺了水的情书塞进油纸封，盖了个漂亮的火漆戳。
芙兰把信往袖兜里一揣，实在是想笑。
“从来姑娘要什么，殿下给什么，姑娘缺钱，直接叫殿下拨钱就是了，哪用费这周折？”
又是门前打告示，又是代销，又是买赠的，殿下那样金玉般的人，还得穿上衣裳骑着马游街去。
“那不一样嘛。”唐荼荼捧着一碗大自然馈赠的松针水，慢腾腾地尝。
她抠门得连一口好茶都舍不得泡，说出来的话却让芙兰听了心软。
“借钱伤情分，我不想伤情分。”
她说这话时是在笑的，眼角凌波似的光漂亮得形容不出。
芙兰被这份少女情怀温柔地扑了满身，乐淘淘跑出房去寄信了。
这话！怎么不写到信里去？！这句话标个着重号，不比“捉襟见肘、囊空如洗”好得多？
芙兰一摩拳。
不行！她得给传话的补上，把这话一字不落地递到主子耳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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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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