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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美契合
1.
我把柜子里的香薰拿出来,摆在桌子的正中央,想了想,又往一旁的花瓶中插入几支玫瑰。
餐桌铺了张红丝绒的桌布,花瓶中香槟玫瑰的瓣边微微蜷起,在柔黄的烛光下恍若缕缕流动的金线。
今天是我和于朝的五周年结婚纪念日。
我已经开始脑补于朝见到这些的表情,那双平常灰扑扑的眼睛会如散开一层薄雾般,刹时明亮了起来,连眉梢都带着温柔的喜意。
“五周年快乐,辛苦了。”他大概会这样说。
我低头,忍不住扬起嘴角。
2.
我和于朝在专门为alpha和omega配对的婚姻介绍所认识,相处了三个月后,都觉得对方不错,就结婚了。
结婚那天,安女士拍着我的手,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小泪花。
她说,“谷晦同志,你顿顿离不开肉,他能陪你从早吃到晚,你睡觉一定要开灯,他也愿意为你浪费一晚上的电费。你说要找一个朗姆酒味的alpha,他娘的他还真是。”
我笑了,那时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能找到一个朗姆酒味的对象。
她还说,“儿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往前走才是正道。”
不得不说,安女士说的很对,但是她跟苍蝇腿如出一辙的假睫毛让人出戏,不用猜,肯定是在路边摊买的劣质化妆品。
我叹了口气,郑重告诉她,“妈,我们现在有钱了,别再买便宜货了。”
她瞪了我一眼,颤颤的假睫毛差点扫我脸上。
3.
于朝是我见过最温柔体贴的alpha。
每天睡醒后的第一眼,会跌入他灰蒙蒙的眼睛中,那是一个雾霭沉沉的世界,有专属于于朝的温柔,下一秒,他会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
浅浅的,带着淡淡的白朗姆酒味的。
有时也可能吻在鬓角。
他下班比较晚,但每天都会带小零食回家,有时候是一袋坚果,有时又是一块蛋糕,全都是我爱吃的。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很奇怪,为什么于朝每次都能准确无误的猜出来我最近想吃什么。
4.
于朝第一次标记我的时候,略带凉意的指尖摩挲着我的后颈,丝丝挑逗渗过皮肤钻入骨髓,激起我阵阵战栗。
四周都是白朗姆酒味。
但这又跟我喝过的任何一支朗姆酒的味道都不一样。
是青草,肉桂,甘蔗的混合味道,是雨后青草泥土混合的清香,是直冲气管的麻辣苦涩,又是腻人的甜,能让我永远沉溺其中。
“可以吗,小谷,可以吗?”
他这样问,灰沉沉的眼里是温柔的恳求。
我想,大概没有人拒绝得了。
5.
离于朝到家大概还有十分钟,我着手做最后一步准备工作,点熏香。
我俩都不抽烟,但我记得于朝有一个印有繁杂花纹的银色打火机,跟他本人迥异的风格,刚好可以用来点香薰。
我很少去于朝的书房,找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惹眼的打火机。
右边还有一个大书柜,我走过去,打开书柜,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排排注射器。
信息重置剂?为什么会有这个?我的心脏不受控制的加快跳动,随着我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更用力地撞击着胸口。
我拿出一支仔细看了看。
没错,确实是信息重置剂,我前天还在新闻里看过,它可以改变信息素的味道,但是有很严重的副作用,最近国家正在严厉打击这种东西的流通。
于朝为什么会藏这种东西在家?
自己用?
还是拿出去卖?
6.
“叮咚——”
门铃响起。
我猛地一抖,手忙脚乱的把注射器放回原位,合上书柜,小跑过去开门。
打开门的那一刻,我混乱的思绪最终都指向一个结果,什么也要不问,什么也要不说。
毕竟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
但来的人不是于朝。
来的人身穿警服,对我展示他的警官证。他说,“你好,是谷晦先生么?你涉嫌封业建筑公司董事长死亡一案,麻烦跟我们走一趟。”
7.
我见到了于朝。
隔着一层厚厚的防弹玻璃,他灰色的眼睛哀伤又温柔。我不喜欢他这个表情,好像是他光看着你,就能切身体会你所有的苦难。
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感同身受别人的痛苦。
“插在花瓶里的玫瑰要记得换水,这样能活久一点。”
“香薰可以助眠,你睡不着的的时候就拿出来点点,不过不要浪费,挺贵的。”
“牛排是我照着菜谱做的,肯定好吃,吃之前要放微波炉里热一下。”
“嘿,笑一个吧,于朝,今天可是我们结婚五周年。”
其实我还想跟你过下一个五周年。
这句话,我没说出口。
于朝表情涩然,他把手掌贴上在玻璃上,哀求般向我求证,“不是你做的,你不会杀人,对不对?”
“告诉我,谷晦。”
8.
我也把手掌贴上去,隔着一层玻璃与他相合,意料中的冰冷,体温并不能隔着厚厚的玻璃传递,就像我们明明面对面坐着,却根本看不透彼此的想法。
我们是百分百契合的爱人。
是刚好能合成完整一天的朝阳和晦夜。
全世界再也找不到一个比于朝更适合我的alpha。
但其实,在此之前,盘桓在我们之间的,是一条巨大的裂缝,那里藏了我们的秘密,深不见底。
9.
七年前,安女士心脏病发作,心脏搭桥手术需要支付很多的手术费。
很多,但不是巨额。东拼西凑了一半的手术费,医院答应先动手术,老爹为了凑齐剩下的手术费,包揽了工地上大半的活。
一切都渐渐好转,安女士恢复活力,开始在网上挑假发,老爹升职了,手术费也快凑齐了。
但事实证明,生活总爱在你松一口气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老爹从钢架上摔了下来,钢钉刺穿了他的右腿,截肢是最好的选择,知道消息的安女士哭成了泪人。
我攥着兜里仅剩的一百块钱,发现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
10.
按理说这属于工伤,即使老爹没签劳务合同,公司还是要赔偿,但是我走了各个部门,得到的回复都只有三个字:等消息。
我不肯死心,找律师准备打官司,封业建筑公司董事长——
老爹的顶头上司,封业找上了我。
他高高在上的站在那,仿佛全世界都是他脚下的蝼蚁。
封业将一个信封丢在我脚下,说,“信封里是其他工头的签字证明,能证明谷志安受伤的时间不是工期。”
“所以谷怀志受的不是工伤,因此,我有充分理由说是你们想骗保,来交没补齐的手术费。”
“别白费力气了。”他仿佛胜券在握,“这场官司你们一定会输。”
“如果你还要继续下去,说不定最后还会把谷志安送进监狱。”
他朝我得意一笑。
我冲上去给了他一拳,指着他喷血的鼻子怒道,“你他妈抱着你那堆的冥币给我滚远点,还送别人进监狱,我直接送你进坟墓,谁他妈稀罕!”
老爹的确是在工作时间外受伤的伤,但这是他在工地接的额外的活,工头答应会给两倍的加班费。但都是一起工作了好多年的朋友,他们怎么能昧着良心签字呢?
后来我问起老爹。
他苦笑着对我说,“我之前接活接了太多,他们早就对我不满意了吧。”
好友与恶友,原来轻飘飘的几张纸就能让天平倾斜。
11.
太可笑了。
我却没有想到,这场咬牙打下来的官司真的会因为这个可笑的、黑白颠倒的谎言输地彻彻底底。
我们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无休止的谩骂,朋友的惧而远之,甚至有人找到了我们的住址,在门上用红油漆刷了大大的贱人两个字。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巨额的医疗费用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封业把我的名字打入了黑名单,我找不到任何一份工作。
那些我曾经唾骂的,不稀罕的东西在此时却像一个沉重的包袱,把我的腰压得越来越弯。
但我始终都搞不懂,为什么简单的一个钱字,能让一个家庭支离破碎,让一个人拖着一条腿爬上十五楼,然后毫无留恋跳下来,让一个带有笑纹的女人哭肿了眼,让我的余生只有仇恨。
12.
开枪的时候我一直在迟疑。
杀了他我究竟能拿回什么。
老爹能回来吗?不能。
我们家会重归幸福吗?不能。
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我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快感,仿佛多年来积郁在胸口的那一口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13.
我们都有一个秘密。
我的秘密是我一直站在原地。过去的绝对不只是过去,仇恨只是被我埋在了最深的地方,它从未消减,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积越多。
我的人生从看见摔得不见人形的老爹时就结束了,往前走多少步都是黑暗。
那你呢,于朝,你的秘密是什么?
跟信息重置剂有关吗?
14.
在他开口前的那一刻,我脑中闪过无数想法,却唯独没有想到,他的秘密是我。
他灰蒙蒙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他告诉我,谷晦,白朗姆酒味不是我信息素本来的味道。
我脑袋轰的一声。往事种种,一切被我忽略的细节在此刻都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一个alpha,青年才俊,怎么可能会去婚姻介绍所。
又怎么可能真的有人能符合我所有苛刻、无厘头的要求,顿顿都要吃肉,无辣不欢,晚上睡觉一定要留灯,朗姆酒味的信息素……
我又想起有一段时间,他总是在后腰上贴狗皮膏药,脸色一直不好。为此,我还专门给他熬了一锅鸡汤。
我也终于想起为什么我会在众多条新闻中独独对信息重置剂记忆深刻,因为在新闻中还放了几张照片,隔着马赛克,还是能看出溃烂血红的伤口。
肯定很疼。
使用信息重置剂有副作用,注射后针孔周围的皮肤会严重溃烂。
贴狗皮膏药不是因为腰疼,是他不想让我看到那些伤口。
15.
是我错了。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百分百契合的人。
我们完全契合,全是因为于朝。
是他,一步一步朝我挪近,一点一点变成了我完全契合的爱人。
一切被我忽略的细节都是证据。
证明他的秘密是他爱我。
全心全意的爱我这个自私,背负罪孽的小人。
16.
我眼眶发酸,瞪着眼睛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我问他,你是医生,难道不知道伤没好不能吃油腻的东西吗?
他反过来问我,你是我爱人,难道不知道没有我允许不能超过一晚上不回家吗?
我哑口无言。
行,我理亏。
17.
警察过来敲了敲门,告诉我会面时间还剩五分钟。
还剩五分钟了。
我脑袋的某根神经被嘣地拉紧,五分钟,是我生命里有于朝的最后五分钟。
他告诉我,安女士想见我。
我完全可以想象安女士疯狂的表情,她长长的指甲会在于朝的手臂上留下泛红的抓痕,她会对着照片喃喃自语,她会在空无一人的房间泪流满面,她疏于打理的头发会变白打结,她再也没有心思去逛那些地摊货。
但好在她见不到我,她就不会更难过。
于朝始终都是最懂我的。
他没有劝我见她,只是告诉我,安女士想见我,我懂他的言外之意,他让我好好照顾好自己,因为安女士还在等我。
你怎么还不懂啊,于朝。
人是我杀的。
我出不去了。
19.
但如果啊,如果,我能提早知道,有那么一个傻子,默默为我付出了那么多,一点一点改变自己,一步一步朝我挪近。
说不定,我开枪的时候会偏一点。
20.
砰——
21.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脑袋阵阵发昏。
我还活着?
不对,那是梦?
为什么跟真的一样?
四周家具的摆放位置我再熟悉不过,这是我和于朝的房间。
我握紧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四个月牙状的印记,不太疼,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微微的刺痛。
这是怎么回事?
咔——门被打开出一条缝隙。
于朝探头,看见我坐在床上后明显一愣。
“小谷,怎么醒了也不说一声?”他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笑着问了句,“睡懵了?”
他穿的是一套再平常不过的家居服,深蓝色,上面有鲸鱼的图案。
我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不敢眨眼。
“你啊。”他勾指在我眉间轻轻一点,“让你下午不要睡太久,睡懵了待会又吃不下,半夜饿了又要爬起来找肉吃。”
我鼻尖一酸,眼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流下来。
“于朝,我想你了。”我环住他的脖子,埋进他的颈窝,闷声道,“我好爱你。”
我以为我往前走多少步都是黑暗。但其实,于朝已经举着灯站在我身边很久了。
22.
我去见了封业。
他躺在病床上,床对着窗口,整个人暴露在凛冽的寒风中,他消瘦而憔悴,脖颈上的皱纹纵横蜿蜒,正闭着眼急促地吸取氧气,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我在想,曾经的他是否能预见这样的自己。
垂垂老矣,孤苦伶仃。
但这都不重要了,毕竟于朝还在楼下等我。
23.
我走出医院。
于朝远远对我温柔一笑,“走吧,妈叫我们回家吃饭。”
“行啊。”我挽住他的手臂,十指相扣,“不过我不想吃她的黑暗料理,你煮好不好?……我想吃牛排!”说走就走,我拉住他,“走走走咱们去超市!”
“你这……”他很无奈,但还是拿我没办法,“唉,走吧。”
一片片小雪花打着旋儿从天空飘落,恣意摇曳,我和于朝走在回家的路上,在雪地上落下深一脚浅一脚的印记。
……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原本信息素闻起来是什么味的?”
“……”
“不说?呵,反正我有得是时间等药剂过期!”
“……”
“嗯,说了。”
“……”
“我跟他说,窗外的花开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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