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屁孩闯天下

　　“吵死了，这丑八怪，不能休息一会吗？现在是睡觉时里唉！”
　　泥童听着刘二山等人的呼噜声，还有田小胖梦中的呓笑，只得悄悄起身，忍着头疼，穿上常思娘给他新制的衣裳，来到无人的院中。
　　凉夜凄凄，寒霜露重，冷月将宽大的银辉横铺地面，四周寂寥，落叶嘶声落地，如诉如泣，如怨如殇。
　　泥童盘腿坐在月光最足的庭院中间，脑海里翻滚着那怪物的嘶吼，双手不自觉做起手势，他从未学过什么仙术，但身体似乎对这些仙法手势十分纯熟。
　　一柱香不到，泥童如入定般盘坐，双目紧闭，身如磐石，深入禅意。
　　泥童不知道自己睡着了还是魂魄离身，但觉自己身体轻盈，似在空中，飘飘忽忽，来到一处人家。
　　屋里一个妇人正抱着幼子哺乳，屋外一个老人家正拿着木尺拼命责打一个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个头高大，长相英俊，浓眉阔脸，目光如炬，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后背已被木尺抽出血肉，仍咬牙承受。
　　泥童听老人骂道：“原金镂，你哪里是金石可镂，明明是朽木难雕，三次科举都落榜，可见你平日里读书都是装装样子，你骗骗你老子为了你没日没夜做工，你娘子奶着孩子还给人做活计，一大家子供你一个，你连个人都不做了！”
　　“啪！”木尺断了。这时候才听到屋子里女人小声哭泣的声音。
　　“原金镂，金石可镂？
　　泥童终于想起被打的年轻人正是昨日快要咽气的朽翁。
　　老人又重新拿起一根木尺继续抽打，泥童正欲抢过木尺，忽然一阵风起，自己又来到另一个地方。
　　刚才挨打的原金镂身穿官袍，坐上高头大马，一路上有官差相送，百姓围观，泥童思衬，“原来朽翁也有这么威风时刻。”
　　金镂的妻子抱着三岁的儿子，前来为他送行，金镂对妻子道：“待我到任后，将住处安排妥当，就派人接你母子，这段时间要好好教育俊杰。”
　　妻子笑道：“杰儿才过三岁，话都未说全，说道教育，也不过教教说话走路而已，何劳夫君几番交代？”
　　原金镂立刻严肃的对妻子说道：“莫要把我的话不放在心上，你每日给儿子念念《孟子》、《论语》等，我儿早日学些，免得再受我当年的苦。你需每日勤谨，休要耽误我儿。”
　　妻子只得应声答是。
　　泥童想要多多见识朽翁当知府的威风，却瞅见朽翁马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团红色鬼影，正欲看清时，一阵风吹过场景又变。
　　这次又回到原家的老房子，正在百杨林的山脚，只是此时朽翁儿子已经七八岁，朽翁的妻子正挺着孕肚在院中做活计。
　　在泥童眼里，刚才穿官袍骑大马的知府大人，如今却穿布衣，腰间终于见到泥童熟悉的酒葫芦，他烂醉如泥，口齿不清，却还要检查儿子原俊杰的功课。
　　原俊杰见到父亲非常害怕，头低到胸口，四肢忍不住抖动。
　　朽翁道：“杰儿，近日背的可是《庄子》？”
　　原俊杰声音小小的回是。
　　朽翁喝着酒，忍着怒气，“给我背背你今早读的那段劝学！”
　　“君……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之…”
　　朽翁怒气已经到达顶峰，泥童见状不妙赶紧去拉朽翁，却从朽翁身体穿过，朽翁一脚实实在在踹在原俊杰身上，朽翁的妻子吓得扶起儿子。
　　朽翁道：“一篇劝学你背了整整一月，只背了句学不可以已，你三岁便诵读经史，这几年你竟毫无长进，你简直朽木难雕！”
　　转身拿起一根木棍要打死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原俊杰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朽翁看到儿子这般窝囊更加生气，手上的劲更大。
　　妻子拉住朽翁，“夫君，杰儿每日读书，并未偷懒，你不能吓坏了儿子。”
　　朽翁推开妻子，恶狠狠道：“都怪你这个蠢妇，古人说的没错，慈母多败儿，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毫无男儿之志，半点没有我当年的气魄。”
　　妻子哭的梨花带雨，大骂道：“原金镂，你整日烂醉，何曾认真管教过杰儿？即便是公公当年也没像你这般放纵恣任，否则你拿什么考上三甲？你有何脸面责打杰儿？你今日敢动我儿子一下，我便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
　　泥童对朽翁妻子道：“你果真是蠢妇，这男人如此凶恶，还不带着儿子换个夫君，动不动就去死，难道你性命如此廉价？你若死后，生养你的爹娘难道不难过？留下这儿子岂不被朽翁带坏？”
　　泥童不知道古代女子生下来就被三从四德束缚，一生依附他人，岂能随意更换夫君，若要自由，也唯死而已。
　　朽翁本就带着醉意，一听妻子这话，竟是嫌弃他整日酗酒，他想起自己苦读十几年，受过的责骂打罚不计其数，今日不过训诫几下，妻子便要死要活，又想起自己终于苦尽甘来，穿上官袍，却又被同袍陷害，贬为亭长，十几年寒窗苦读，不如一群废物。怒气滋长，一把推开妻子，拿起木棍对着儿子狠狠打了下去，接连打了两下，第三下时，被扑过来的妻子用后背接住。
　　“娘…”
　　原俊杰惊声嘶喊彻底让朽翁酒醒，无奈为时已晚。等到朽翁慌慌张张请来大夫稳婆时，妻子早已流血过多，气绝多时。
　　无论原俊杰怎样哭喊哀求，躺在血泊里的母亲都无法回应了。
　　此时，一道红色魅影从原家的草屋荡悠悠飘走。
　　不待泥童追赶，场景又变。
　　这是一个漆黑之夜，原俊杰一人在家对着一本《孟子》苦读，读了半天口渴，茶罐里一滴水都没有了，和泥童个头差不多的原俊杰便挑起担子打水。
　　一路晃晃悠悠终于打了水来，烧开后放在油灯下晾着，路上喝了几口冷水，这会子不渴了，拿起书卷继续用功。
　　读着读着，右手去去茶盏润喉，不想碰到油灯，灯油泼在书卷上，油火“撕拉”燃起。
　　“不…不要…”
　　原俊杰连忙抢救书卷，看到有几页被烧掉，心里又惊又怕，呜呜哭出声来。
　　“娘，快救救孩儿吧，怎么办？怎么办？烧坏了怎么办？呜呜～”
　　只是烧掉书卷，这孩子却似犯了滔天大罪一般，六神无主，丢魂离魄。身后有半熶火苗还在燃烧并未看见。
　　只顾着怀中抱着烧过的书卷，蜷缩在地上，嘴里念叨，“怎么办？怎么办？爹爹一定会打死我的。”
　　原俊杰再抬头时，屋里火势起来，周围床板窗户接连被烧。
　　望着周身火红烈焰，小小俊杰不但没有恐慌，反而镇定下来。
　　“这下好了，我若葬身火海，爹爹便不会责打我了，我去找娘和弟弟，再也不用担心挨打了，太好了，太好了…”
　　泥童不知何时留下两行长泪，虽然知道这孩子听不见，却仍然忍不住对着原俊杰大声呼喊，“快出去，别做傻事，你离家出走也好，当乞丐也好，总比死了的好，不要死啊，快出去，你活着，我帮你打死那个坏老头！”
　　“不要啊！呜呜～不要去死啊！”
　　大火燃尽，一夜之后，泥童望见远处有人忙着农事，无人看见原家这片废墟。
　　泥童等了三天，才看见醉醺醺回来的朽翁。
　　只可惜，原俊杰已经和这些木灰融为一体，因为身体燃尽，只有几块头骨，朽翁只得买来一件新衣和原俊杰剩下的头骨埋在山林后。
　　朽翁对着儿子和妻子的坟墓大哭，“你们都走吧！走吧！”
　　哭罢又长笑，“哈哈，哈哈，都走了，都走了～”
　　从此朽翁更加酗酒，行为怪戾，举止疯癫，不住草棚土屋，不穿新衣御寒。白天混迹于乞丐，夜里在妻儿坟前醉眠。天暖时睡在山林，天寒时便躲在山洞，于昼夜不分，于四季无感，虚费光阴，等死而已。
　　这时有一黑一白两个鬼无常突然出现，对坟后原俊杰道：“原俊杰，十岁三月五天，于今时今日今刻跟我等回归地府，听候发落。”
　　俊杰的灵魂悠悠从坟后飘来，原俊杰道：“有劳大人带路，带我去见我娘亲！”
　　黑无常道：“小鬼，你娘早已去了轮回，别做梦了。”
　　原俊杰道：“请两位大人可怜我，能否告知我下辈子投身何处？”
　　白无常道：“你前世欠了原金镂的孽债，下辈子还得还他，所以下辈子你俩还是父子。”
　　原俊杰听到这话吓得鬼脸更加苍白，忙趁着无常鬼聊天之际，拼命逃离。
　　黑无常正要去追，白无常拦住道：“这孩子魂魄不全，又死于非命，抓回去阎王也不收他，只能在轮回外游荡，最终消散。不如放他一马，看他能否找回自己的本魄。”
　　黑无常道：“要是这孩子在人间作乱，岂不是我俩之罪？”
　　“他活着时候被原金镂吓破了胆魄，早就没有作恶的能力，三岁小儿都不怕他，他能做出什么大事呢？”
　　黑无常道：“这小鬼若能找回本魄便可投胎，只可惜，下辈子还要做那个冤孽老头的儿子，命啊！”
　　黑白无常的声音和身影逐渐消失在山林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