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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第七章
孩子的死让苏照昀整个人都变得封闭起来。
从前苏照昀还会对沈明鸢说些顺她意的话,可孩子的死,就像一把利刃彻底斩断了两人间最后一点温情。
按皇家的规矩,早夭的孩子是不会取名的,可苏照昀固执地让沈明鸢一定要给这孩子取个名字。
沈明鸢拗不过他,又看他在崩溃边缘的样子,也就给早逝的女儿取了名,叫——
“沈惊春”。
苏照昀不知道是,其实这名字是很久以前,沈明鸢就替两人将来以后会有的孩子想好的名字。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好听的名字。
而这个不幸的孩子,生在孟春,沈明鸢就从那些名字里挑了这个名字给她。
只是这些事情,沈明鸢也没必要再和苏照昀说起。
从这以后,苏照昀就沉溺于为女儿祈福,为她烧香拜佛,求一个好来生。
沈明鸢的人生也变得很是无趣。
她逐渐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前朝逐渐有了她一手栽培的帝党,看似坚不可摧的漠北军也被她的人缓慢渗透。
通过制科和常科选出她想要的人,再提拔这些人的亲族,女子入朝为官,男儿则到她身边侍奉。
沈明鸢身边的人越来越多,只是这些人的面孔都越来越模糊,名字她也大多记不住,也无心去记。
她只隐约记得几个位份高的君侍的封号和位份,像什么“林贵君”、“洛兰君”……
沈明鸢越来越像自己的母皇,不论是容貌,还是心态。
幼年在弘文馆读书时,沈明鸢总觉得日子过得缓慢,长大是件遥遥无期的事情。
如今,沈明鸢却发现十年时间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这十年里,苏照昀对她依旧不冷不热,整个人每日都神神叨叨的。
沈明鸢知道他是沉浸在丧子之痛里不愿释怀,便都随他去了。
王庭泽在抚养皇长女失败后,依旧得宠了七八年。
他生得很漂亮,性子也很讨沈明鸢喜欢。
可是王庭泽一直无所出。
世人恐怕都会以为是沈明鸢做的手脚。
但沈明鸢从来没如此做过,她不屑于对幼子下手,更不屑于算计枕边人。
她觉得这是王家的报应。
王家撺掇她的二皇姐再度谋反,还干净脱身,上苍看不过去,才叫他们得了报应。
王太傅前两年中风,形如枯木般没有尊严地活了两年才走,想来也是报应。
但沈明鸢知道真正呼风唤雨、筹谋一切的其实是王家的女人们,这些男人也是可怜人。
他们不过是家族的棋子罢了。
所以,在沈明鸢不需要再忌惮漠北和王家等等势力后,她还是给王庭泽过继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是个活泼伶俐的女孩,生父是个舞者,生她时就难产去世了。
沈明鸢最初原打算把孩子过继给苏照昀,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苏照昀当时看她嘲弄的眼神,沈明鸢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总是如水般温柔多情的眼,仿佛凝了一层寒霜:“臣侍福薄,连自己的孩子都养不活,哪里能养别人的孩子?”
沈明鸢听到这话有些内疚。
早夭的惊春,始终是她心底最大的一块缺憾。
甚至有时候,沈明鸢也会忍不住想,若是那个孩子活下来,她与苏照昀看在孩子的面上兴许也能破镜重圆。
那个孩子会拥有和她们二人相似的容颜,与此同时,也拥有苏照昀的沉稳和博学,也继承她的一身好功夫。
可那孩子死了。
苏照昀不愿意过继,沈明鸢也不勉强他,便在王家毫无威胁后,把孩子交给了王庭泽抚养。
不同于苏照昀的冷漠,王庭泽显然很是期待这个孩子的到来。
他红着眼,欢喜的再三和沈明鸢确认。
在看到沈明鸢笑着点头后,王庭泽落下泪来,抱住沈明鸢:“陛下,你真好。”
沈明鸢明白,王庭泽恐怕也以为自己多年无子,是沈明鸢的手笔。
可沈明鸢愿意把皇女交给他抚养,无疑是最有力破除这谣言的手段。
比起只把他当成工具的祖母和母亲,沈明鸢给他的尊敬和爱护,竟已经是他此生很难得到的了。
沈明鸢虽厚待王庭泽,但这两三年,她也不再有多宠爱他。
色衰爱驰。
这是无数君王寻觅新欢的理由,沈明鸢亦然。
王庭泽如今二十八了,算不得老,但肯定比不上十七八岁的少年叫人新鲜。
沈明鸢眼下最宠爱的是林贵君和洛兰君。
这两人都是她这些年培养的近臣的亲人,性子一个温顺,一个清冷,都很合沈明鸢的意。
可是沈明鸢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叫“爱情”的东西。
奈何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种东西太难了。
让三十岁的沈明鸢再毫无保留掏出一颗心给其他人,太难。
可是神明还是眷顾她的。
在一次如常北狩时,沈明鸢为追逐一只野鹿,误入深林,反倒招来林中野熊。
为躲避那巨物的攻击,沈明鸢不慎跌落山谷,意识涣散之际,她感受到自己被一个人托起,还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
清淡却不寡淡,就像在山野生活太久,沾染了山间草木的馨香般。
沈明鸢再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美到极致的脸。
少年有些清瘦,穿着最简朴的布衣,头上只有一支木簪束发,饶是如此,却也难掩姿容。
最关键的是,少年很像一个人。
他像十八岁的苏照昀,三四分容颜相像,气质又全然不同。
可这样一张脸,也足够令沈明鸢失神了。
他见沈明鸢醒来,眉眼染上喜色:“你醒呢?身上可还疼?”
沈明鸢不动声色地应付过去。
她早不是从前那般幼稚,她很怀疑眼前这个和苏照昀拥有相似容颜,又救她于危难的男人的来历。
“你没什么大事吧?那几个山头都被圈起来了,听说是皇家的人在狩猎,你也是皇家的人吗?还是也想上山偷猎点东西?”少年问。
沈明鸢:“我是随行的侍卫,是几位大王在那儿狩猎。”
少年这才点头,像是很轻易就相信了沈明鸢的话。
他那双最不像苏照昀,却是他整张脸最好看之处的眼睛,笑得像月牙:“你是侍卫啊?那岂不是也是官咯,我救了你,你怎么也该给我点钱吧。”
少年掰着手指头,和沈明鸢算给他治伤的药钱。
这人像是个有些市侩的人,但生得好看,又是沈明鸢的救命恩人,她也不能因此轻视他。
沈明鸢被少年的笑容感染,也跟着弯了唇角:“好,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在下一定会报答您的。”
少年听到沈明鸢守礼的回答,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挠头:“什么阁下啊,我就是一个猎户罢了,你就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姓江,是爹爹在水边捡到的,他便给我取名清淮,你叫我阿淮就好了。”
他又直勾勾看着沈明鸢,问:“你呢?”
沈明鸢一时没反应过来,反问:“什么?”
“你叫什么啊?我都和你说我名字了,你难道不打算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江清淮歪了歪头,满脸认真。
沈明鸢沉吟片刻,道:“我姓苏,在家中行十六,你叫我十六娘就好。”
沈明鸢说的是她父君那边的姓氏。
“十六娘?听起来怎么像是石榴娘,有点像酥山的名字。”江清淮像是想到酥山冰冰凉凉的口感有些馋了,又想到面前还有外人忙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故作成熟,“我就叫你苏十六吧,顺口。”
沈明鸢听到这话慢了半拍。
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人喊她十六了。
江清淮又问:“行不行嘛?”
沈明鸢看着眼前人懵懂无知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
沈明鸢被江清淮捡到的第二天暗卫们就找上了她,但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用意,依旧选择了留下来。
她还命人去查江清淮的来历。
沈明鸢很快就知道江清淮并不是任何一方势力的人。
她还在和江清淮的相处中,知道这人的过去。
他六岁时被人遗弃,被山下一猎户收养。
也不知道该说江清淮是命好还是命不好,那猎户收养他原是抱着让他做童养夫的想法。
不过江清淮才刚十三,那猎户就失足摔下山死了。
没了养母庇佑,江清淮一个生得美貌的男子,就像小儿抱金过市。
比起在村子里面对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女子,他宁愿躲进这可能有猛兽存在的深山里来。
这般凄风苦雨般的身世,本该养出敏感内向的人。
可偏偏……
“苏十六,你想什么呢?”江清淮拍了下沈明鸢的肩膀。
沈明鸢摇头。
江清淮不相信他的话,眼珠转了一圈,担心问:“你该不会是身上旧伤又疼了吧?”
沈明鸢道:“没有……”
江清淮依旧坚持,说要带她去山下的大夫那里瞧瞧。
沈明鸢不愿意——
在江清淮不在的时候,暗卫带来的太医,早就给她重新换过药,取代江清淮那廉价的草药。
两人拉扯间,沈明鸢碰到了江清淮袖下的小臂。
只一瞬,两人都怔愣在原地。
江清淮先反应过来,忙抽回手,瞪了一眼沈明鸢:“不去算了,疼死你!”
他取下最近猎的东西,就往山下走去。
可没走两步,他又别别扭扭回过身看沈明鸢,大声问:“喂,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我回来,顺路给你买点。”
沈明鸢看到江清淮这可爱模样,轻笑:“不必,多谢阿淮的好意。”
江清淮看到沈明鸢这副样子,脸涨得通红:“不要算了!”
他转身向山下跑去,不敢再回头看沈明鸢。
或许是怕沈明鸢发现他更红的脸。
沈明鸢坐在原地,慢慢等江清淮回来。
她垂眸看着指尖,那是刚才接触江清淮的地方。
余温早已没有,可是触碰对方时,她如鼓般的心跳,还没有彻底恢复正常。
沈明鸢望着山下,目光幽幽,透露出一丝欲/望。
她不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知道自己如今对这个江清淮有几分感兴趣。
她喜欢,她就要得到。
反正对江清淮这种人而言,比起生活在这深山,不如和她回宫中,过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生活。
沈明鸢打算等今晚江清淮回来,就和他摊牌身份,再把他接进宫中,赐他一个贵侍的身份。
对他这种平民而言,正四品的贵侍已经是天大的抬举了,自己也不算薄待他。
可是沈明鸢左等右等,天都彻底黑了,还是不见江清淮回来。
她有些焦躁,立刻派暗卫去找。
想了片刻,沈明鸢还是拿了剑,提着灯,自己顺山路去接江清淮。
她走到半路,听到有男人挣扎呜咽的声音。
沈明鸢听到声音,立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丢了一块石头过去。
那处立刻传来一个女人怒骂的声音。
还有男人像是好不容易挣脱束缚,求救的声音:“苏十六!救我……”
沈明鸢当然听出了这是江清淮的声音,她一剑刺进那还没反应过来的女人身上。
她拔/出剑,又一剑狠狠刺进女人心脏的位置。
鲜血飞溅到沈明鸢脸上,她很冷静地擦擦血。
对一个连亲姐都杀过的女人来说,杀这样一个杂碎,实在算不得什么。
沈明鸢收剑入鞘,目光才落在衣衫不整的江清淮身上。
他是猎户,一身蜜色肌肤,和宫里其他君侍娇养出来的雪白肌肤全然不同。
这一点,在沈明鸢和他日常相处时,就已经知道。
今夜月色不算皎洁,沈明鸢看不清江清淮的身体,但还是能隐约看到他肩上有擦伤,渗出血色来。
江清淮拿起地上的衣裳挡在胸前,眼泪止也止不住。
沈明鸢沉默半晌,蹲下身,替江清淮止住肩上的血,为他拭去眼泪:“别哭了,又不是你的错。”
她曾听江清淮说过,村子里有人觊觎他,但没有全然放在心上……今日江清淮的不幸,她也有份。
江清淮听到沈明鸢的话,反而哭得更凶:“我、我……”
他泣不成声,沈明鸢只好脱下自己的衣裳披到他身上,抱着他哄道:“没事了,我不是来了吗?”
江清淮哭了好一会儿,才抬眼看着沈明鸢抽噎道:“我宁愿你不来,还不叫你看到我这丢人……”
“不丢人。”沈明鸢干巴巴安慰他。
没办法,她这个人,实在是在哄人这件事上没太大天赋。
“你这个木头,”江清淮轻推了一下沈明鸢,“我、我不脏的,她还没做那、那事,我是干净的,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沈明鸢更加用力抱紧江清淮:“没有的事……就算真的发生那种事,错也不在你,何谈干不干净?只有物品才谈干不干净,你是个人,不干净又如何?”
江清淮愣了一下,才委屈地回抱住沈明鸢。
沈明鸢又轻声哄了他好一会儿,主动弯腰要背他。
江清淮指着地上的女人,问:“我们要不要把她的尸体埋起来,不然被发现,可是杀头的罪。”
沈明鸢突然有点想逗江清淮,故意问:“就算埋起来,那不是还可能被发现吗?到时候怎么办?”
江清淮呆住,他认真想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那你快走,我去县衙报案认罪好了。”
“你说什么?”沈明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你救了我,我怎能让你因我而死,再说……”可能是知道再不表白就没有机会了,江清淮鼓足勇气:“我喜欢你,你这段日子,不是也看出来了吗?我怎么能让我喜欢的人,为我去死呢?”
江清淮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绝路,便把心中想法全部托出:“你说你只是个侍卫,可我看得出来,你举手投足不象寻常人。你肯定就像传奇故事里那样,是什么大小姐吧!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这种乡野村夫,也知道你最近伤好多了,肯定要走……我今日才特地进村里去给你买我最喜欢吃的石榴酥山。”
“我好几个月才吃一次的,原本攒的钱,也是要买给我自己吃的,都拿来买给你吃了……可是半路我被这登徒子懒了,她还打翻了我买的酥山。”江清淮边说边抹眼泪,“你走吧,就算你是什么大小姐,这种人命官司,你也是摆不平的。我日后,就不耽误你了。”
江清淮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哭了。
沈明鸢都不知道这人怎么这么能哭,让她不由想起被皇姐退婚,要去修行前的苏照昀。
相似的场景,只是主人公换了人,沈明鸢也不再是当年的小姑娘。
可是看着江清淮天真的模样,她心底里,最柔软的一部分被触及。
沈明鸢帮江清淮擦去眼泪,道:“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你知道什么——你也喜欢我?”江清淮惊讶。
沈明鸢点头:“嗯,我喜欢你。”
江清淮高兴愣在原地,半晌,才欢喜地扑到沈明鸢怀里。
可欢喜过后,他还是忍不住忧虑:“可是我们杀了人……”
“不用怕。”沈明鸢看着江清淮的眼,坦然告知一切,“我是皇帝,没有人可以责备我。”
江清淮这次沉默了。
这夜天空中挂着弦月,月色不算明亮,以至于沈明鸢看不到江清淮眼神的变化。
如果她能看到,就会看到江清淮眼中从震惊到冷静,还有瞬间涌来的滔天恨意和自嘲。
沈明鸢以为江清淮是被吓傻了,反问了一声:“怎的,你不信?”
江清淮摇头,他压下心底的恨意,恢复活泼可人的样子:“没、没有!我就是觉得苏十六你太厉害了……不对不对,那你岂不是该是沈十六?好啊,你居然敢骗我!”
沈明鸢自觉心虚,没有反驳江清淮的话。
回去的路上,沈明鸢背着江清淮,他还是叽叽喳喳的样子。
他向沈明鸢问了很多话。
比如,皇帝会不会种地啊?如果种地是用什么农具?还有沈明鸢她能不能每天都吃上酥山,能吃到哪些口味的酥山的话。
沈明鸢丝毫不觉得江清淮的话聒噪,相反,她很享受被他“吵着”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和当年在封地时,与苏照昀举案齐眉时的日子相似极了。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所有美好,全都不过苏照昀的谎言。
而今,沈明鸢却是真的触碰到了安稳的幸福。
沈明鸢带江清淮回宫了,还给他封了正一品皇贵君的位份。
这样的殊荣,让朝野上下震惊。
可是沈明鸢已经不再需要忌惮任何人。
如今的她,喜欢谁,想要给对方什么,都是她说了算。
她喜欢江清淮,喜欢被他全心全意爱着的感觉。
沈明鸢就愿意给他,她能给得起的一切。
等他来日诞下子嗣,若是女儿,她一定会亲自抚养,让她稳坐储君之位。
若是男孩,她也会让他做天底下最快乐的小郎君。
唯一让沈明鸢有些隐忧的是,江清淮和苏照昀生了一张相似的脸。
虽然她自认爱上江清淮,和这张脸干系不大。
可一旦这两人照面,他们一定会误会的。
这是沈明鸢最担心和棘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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