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夏

　　温锦澜才想起来，他们两人从来没打过电话，从来没在电波里听过彼此的声音。

　　何嘉晟的声音很好听，不带粗哑，而是一种清越干净。

　　如果说一般男生粗哑的嗓音是滚过沙滩，碾着沙石的感觉，那么何嘉晟的声音就是海浪迎着风拍向礁岩的清越，有着一股子穿透力。

　　穿透耳膜，直达人心。

　　温锦澜手机贴在耳颊上，感觉半边脸都酥麻了。

　　何嘉晟刚从学生会里出来，下楼，走出大楼，踏上马路，脚步声里擦着风声，温锦澜感觉他的呼吸热烫，言语鲜活得像有生命，像海浪汹涌而来。

　　他说起刚才在忙的事，说办事的同学写了篇几千字的宣传稿，密密麻麻，塞满了整个宣传栏，他明明交代的只要几百字就好。

　　“字又小又多，谁看？”何嘉晟声气里带着情绪，“但凡多用一点脑子，不至于交上来这么一个东西。”

　　温锦澜笑：“人家可不就是多用了脑子，不然你只要几百字，她也不可能写出几千字。”

　　她猜到的，宣传部部长是洪敏，这事办成这样，八成是洪敏讨好何嘉晟干出来的，结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我怎么听着这话是损我呢？”
　　“明明是夸你。”

　　何嘉晟笑了，脚步放缓了些，问了李辉的事。

　　道路笔直，夜色在路灯下，像一窥见底，却又漫无边际。

　　温锦澜伏在栏杆上，半个身子探在外面，说：“我们没事，在学校里，李辉不敢乱来。”

　　曾经听说李辉将一个女生骗出学校，在外面耍了一夜，回校后，那个女生就自己退学了。

　　女生死活不肯说原因，不过在她走后，学校里还是起了很不好的流言。

　　何嘉晟不太放心：“你把我的电话号码设置成你的紧急键，有事就找我。”

　　温锦澜仰头看去头顶月亮，笑着问：“你是我什么人？紧急键。”

　　“嗯……”男生低低的鼻音，像耳边呢喃，声音轻又亮，说，“男朋友，怎么样？”

　　温锦澜笑，放松的后背不自觉拉直，语气低缓：“时间不早了，该睡觉了。”

　　夜，忽然寂静，男生站在路灯下，仰头往上看去，棕褐色的瞳仁在月色里灼灼如烧。

　　五楼，第20个阳台上有个姑娘握着手机，白皙的脸上泛着月光，黑绸般的长发散落在肩头上，在夜风里轻轻荡漾。

　　他喉结轻滚，说：“好，晚安。”

　　温锦澜没有看到他，收了手机转身进了室内。

　　杨淼淼坐在书桌前玩手机，转头笑过来：“怎么这么一会就打完了？多煲会嘛？明天早上我们就吃你这锅暗恋粥了。”

　　温锦澜凑过头去，瞄一眼闺蜜手机上的聊天对象，接过玩笑说：“我是不行的了，你多煲煲，明早上我蹭你的汤喝。”

　　“瞎说。”杨淼淼挥开她的视线，“我和陈浩只是纯聊天。”

　　“那可真纯，纯得就见你俩聊，没见他和别人聊，也没见你和别人聊。”

　　“哎呀哎呀，我们不可能的啦。”
　　“哎呀哎呀，可能的啦。”

　　女生铃儿般的笑声传出房门，飘荡在晚风里，久久不散。

　　*

　　一连几天忙忙碌碌，温锦澜和杨淼淼一直在寝室，教室，食堂和话剧社之间来回奔忙，其中话剧社呆的时间最多。

　　话剧社在一栋教学楼的顶层，挨着广播站，而广播站隶属宣传部，站长是洪敏。

　　温锦澜进出话剧社难免在走廊上遇见洪敏，要说以前井水不犯河水，遇见了还能互相点个头，相视一笑。

　　但现在，温锦澜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敌意，那射过来的两道目光像阴寒的匕首一样，恨不能扎进她的心。

　　杨淼淼每次见了，都说：“这个毒妇，真是名副其实。你和何嘉晟还没怎样呢，她就已经这样了，你要和何嘉晟真的谈上了，她不得杀了你？”

　　温锦澜摊摊手，惋惜的口吻说：“洪敏自身各方面的条件都不差，却为了一个男生把自己搞成这样，有点可惜。”

　　“您、没、事、吧？”杨淼淼拖腔带调，盯了闺蜜两秒：“人家都快把你当成夺夫仇人了，你还在为她可惜？”

　　她有时候不得不佩服温锦澜的理智，什么事都能客观地面对，明明和自己切身利益相关，她却能做到置身事外。

　　温锦澜笑了笑，没说话。

　　窗外的阳光正好，参演话剧的同学还没来，她俩趁着空闲将屋里的道具整理一下。

　　一堆装饰品，两人分门别类装进置物箱，杨淼淼悄咪咪地问：“何嘉晟摆明了要追你，你答不答应啊？”

　　温锦澜蹲在地上，手里理着一个线团，好看的秀眉微微蹙起，摇摇头说：“你知道的，我毕业之后就要去美国了。未来太多不确定的因素，我不可能在这里给自己找麻烦。”

　　“你别这么理智，你就说你喜不喜欢何嘉晟吧。”

　　“我承认，他的确很有吸引力，但是……”

　　“别但是了。”杨淼淼打断闺蜜的话，捡过一个蒲团坐到旁边，和她推心置腹，“听说何嘉晟家里是搞房地产的，家庭条件可能比不上你家，但也算有矿吧。再说了，何嘉晟个人能力多强啊，你承不承认他是只潜力股，将来他一定会很厉害的。”

　　温锦澜抬眸，笑了下，当是认同她的话。

　　杨淼淼被鼓励到，拉了拉闺蜜的手，说：“那就好了嘛，何嘉晟绝对是人中龙凤，和他在一起，怎可能是找麻烦？他只会帮你更多，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温锦澜还是笑。

　　“你说嘛？对不对？”
　　“对，对极了。”

　　*

　　同学们到了之后，大家紧锣密鼓地排练。

　　近黄昏时，门口投下一片阴影，走进来一个高个子男生，身材挺拔，一件薄薄的灰色卫衣被他穿得又潮又帅，双手插在裤兜里，闲逛式地走进来，竟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场。

　　“何嘉晟，来啦。”有女生主动招呼，冲着他笑。

　　所有人都看过来，何嘉晟抬手一个“继续”的手势，不打扰的姿态，沿着墙壁往里走。

　　靠墙四周堆满了各种道具和服装，一团五颜六色的彩旗中间，有张高脚椅，上面坐着一个女生。

　　他浅浅笑了下，走过去。

　　温锦澜和他对看一眼，没出声，耳根上却不自觉地发烫。

　　“男朋友，怎么样？”
　　她想起他的话，在一触即离的视线里，好像又听了一遍。

　　舞台上演得是个情景剧，男女主似乎发生了矛盾，两人对着台词争吵。

　　可是两个演员都不够投入，争吵不但不激烈，还很欢快。

　　杨淼淼举着戒尺要打他们，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吵”起来。

　　四周看的人爆发出一阵阵的笑。

　　何嘉晟脚步停在高脚椅旁边，看了会，问旁边的人：“台上演的什么？”

　　“等晚会上看，就知道了。”温锦澜说。

　　“你写的剧本？”
　　“嗯。”

　　何嘉晟更好奇了，见她手里卷着几张A4纸，伸手去抽：“给我看一下。”

　　“不好，现在看，晚会上就没有期待感了。”

　　“我现在就很有期待感。”

　　“那也不行。”温锦澜将稿纸藏到身后，说什么也不给。

　　可是越不给，何嘉晟越是想要。

　　他转身，一只手按在高脚椅的边沿，另只手绕到温锦澜背后，伸手去抢。

　　温锦澜护得紧，他索性两只手绕过去，抓住她的手，掰着她的手指。

　　衣料摩擦中，才发现他将她圈在了怀里，两人指尖滚烫，互相缠绕。
　　又面对面，靠得如此之近。

　　温锦澜双腿凌空坐在高脚椅上，高度几乎和男生持平。

　　她闻见他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如这初夏枝头的绿意。

　　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她心慌：“快走开了。”
　　他却坚持：“给我看。”

　　谁知下一秒，温锦澜挣脱他的手，拿起稿纸朝他脑袋上敲了下。
　　不痛的，但声音够大，气势够强。

　　何嘉晟愣了一瞬，笑出了声。
　　大概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他反而觉得她几分可爱。
　　只是他也从来不是肯吃亏的人。

　　何嘉晟抬手摸到制动，使坏地往下一按，高脚椅迅速下降。

　　温锦澜本来就心慌意乱，椅子忽然往下掉，吓得她猛地跳起来。

　　这一跳，正中下怀。
　　跳进了人怀里。

　　何嘉晟手臂一张，接住她。

　　“哇哦！”有人兴奋，叫起来。

　　温锦澜耳颈两边滚烫沸腾，连忙推人。
　　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如野火。
　　想起春游时，他扶过她，他背过她，就连上课时，两人都偷偷牵过手，却完全没有现在这般慌乱。

　　“你们看见什么了？”何嘉晟背对人群，将温锦澜在自己怀里藏了藏。

　　“什么也没有。”同学们配合着一个个做睁眼瞎。

　　温锦澜羞耻得想找地缝钻，低着头将何嘉晟往门外推：“快走快走，滚了。”

　　何嘉晟只得往外走，出门前不忘说：“一会一起吃晚饭。”

　　“谁要和你一起吃晚饭。”温锦澜一口拒绝。

　　“我要，我要。”杨淼淼带头起哄。

　　大家调侃个没完。

　　*

　　何嘉晟其实是来广播站的，约了几个人碰头，安排晚会的事。

　　洪敏也在其中。

　　会议结束后，多数人领了任务便走了。

　　何嘉晟还有节目单需要确认，留了下来。

　　他站在靠窗的办公桌前，一边和同学确认，一边分了心神时不时朝外看一眼。

　　洪敏也跟着他分心，即使知道他在看什么，也故意拉长时间，确认得很慢。

　　一场晚会，每个曲目之间的安排衔接都很重要，何嘉晟看着节目单，沉思片刻，指着全场高.潮部分两支舞蹈之间，对洪敏说：“这里增加一首歌。”

　　洪敏立刻做上标记，问：“什么歌，谁来唱？”

　　“我。”何嘉晟说。

　　“好诶，我上次就建议你唱了。”洪敏略显惊喜，“你是我们的头，这次又拿了个奖，这个高.潮部分的歌曲，也就你何嘉晟担得起。”

　　“我倒不是为了这些才要唱。”何嘉晟坦然，“这次唱歌其实是我的私心，我要送给一个人。”
　　他特意朝洪敏看一眼，眼里淡漠，且冷。

　　洪敏心一凉，她已经不止一次收到他这样的眼神，无非是大家成年了，不要什么话都说绝了，给她几分薄面，要她自己自觉，早点死心。

　　旁边的同学“哇哦哇哦”叫起来：“我们的主席同学要表白了吗？”

　　“是温锦澜吗？”
　　“除了她，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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