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按常理来说，此刻应该从飞行器中喷出愤怒的、吞噬一切的火焰了。

　　我全身肌肉紧绷，做好出手准备，然而接下来，却看到了极其失望的一幕，飞行器并没有攻击我与猫九，反倒是两只大灯突然断电般，在我们眼前莫名其妙熄灭了。之后，便悬浮在空中，一动不动了。

　　我转头看向猫九，只见猫九很是随意的曲了曲撑伞的手臂，然后把伞重新置于我与他的头顶。
　　猫九轻轻呼出一口气，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交锋，似乎让他有些疲累，也有些不耐烦。

　　我当然知道猫九对与飞行器交战并无兴趣，可是他不知道，我很有兴趣啊。

　　“嗨，哥们，过来打一架呀。”

　　机不可失，我跑到路中央，挥舞双臂，朝着武装飞行器大声喊叫。

　　我的挑衅行为似乎起了作用，飞行器动了起来。

　　低空盘旋的飞行器似乎有些犹豫，我继续挥舞手臂叫喊：“哥们，我在这儿呢，快过来抓我呀。”

　　几秒钟之后，飞行器下定决心无视我努力的挑衅，转身飞走了。

　　飞行器飞出百米之外，灯光又亮了起来。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分明是不给面子的行径啊。

　　“该死的懦夫。”脑海里第一个声音又响起了。
　　“损人不利己，何必呢。”第二个声音很是平静。
　　“肯定是猫搞的鬼。”第一个声音有些不满。
　　“猫九不错。”第二个声音赞道。

　　我非常生气，没有功夫理会脑海里那两个声音，而是对着远去的飞行器用力挥出拳头。

　　我本可以用力掷出武器，但我不能确定，若我如此任性而为，猫九会有怎样的反应，毕竟，猫九已经表现出了对战斗并无兴趣的态度。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意起猫九的态度了？

　　我偷偷瞟向猫九，猫九继续盯着雨丝，继续他莫名其妙的沉思，仿佛之前救下小猫，以及刚刚惊走飞行器的行为，只是他梦游中的一部分行为。

　　显然，我隔空揍飞行器的可笑行径，并未被重新专注于雨水的猫九放在眼里。

　　我抬头看了看被猫九举得很高的雨伞，心情有些复杂，之前飞行器被自己激起的风雨所反噬，猫九的雨伞肯定功不可没。

　　不知这把黑伞与商店里出售的普通雨伞之间，有着什么不同之处？

　　“猫，这伞能送给我吗？”我讪笑着问，猫九没有理我。

　　“或者，借我玩上几天？”我继续陪着笑脸问道，猫九继续无视我的问话。

　　“要不，我花钱买下？”我厚着脸皮，继续说，“价格可以商量。不瞒你说，我其实已经在考虑给你加薪一事了。”

　　猫九对我的话语充耳不闻，我叹了口气，也许，猫九在思考他的重大猫生，我本不该打扰他。

　　我重装把双手环抱到胸前，然后学着猫九的样子，盯着纷纷下坠的雨点，做出沉思状，假装自己也在思考自己的重大人生。

　　若是老天垂怜，我或许真的能够就此，与猫九达到些许灵犀呢。

　　想来今晚可以算成一个奇遇，或者一个倒霉夜。我与猫九路遇五年不遇的夜雨，且这雨下得还不小。虽说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雨水从天上落下的自然景象，但我其实对眼前的景象并没有产生多么新奇的感受，仿佛这样的场景，我以前见过似的。但事实上，我对此并无记忆，只是潜意识的如此认为。

　　大概因为对寒冷的恐惧，致使我对雨水连带着也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排斥情绪。

　　不一会我便发现，对着雨水思考是个愚蠢的行为，风雨声总是干扰注意力，让我无法深刻的思考某些代表着深刻的道理。思来想去，我放弃了与猫九产生奇妙灵犀感的异想天开念头，独自唉声叹气起来。

　　看着猫九的侧脸，我不由叹道，七月七日，这可是夏季啊，我却沦落到了缩着肩膀，自己给自己取暖的可怜境地。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产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我之所以出现在第五区，大概与这里的气温有很大关系。
　　我喜热，惧寒。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喃喃道，自认这话非常应景。

　　“嗯。”猫九轻轻回应。

　　“猫，你从未见过下雨吗？”既然猫九开了金口，我便趁热打铁问道。

　　“见过。”猫九依然盯着飞坠的雨点，心不在焉说道。

　　虽说有回应是个好的开头，但也不要这么言简意赅啊，这是怕累着了吗？我撇了撇嘴，暗自腹诽。

　　“你觉得下雨很好看吗？”我不依不饶，继续问道。

　　“不存在好看或是不好看。”猫九答道，“下雨就是下雨，自然现象，如此而已。”

　　“五区可是有五年没有下过雨了。”我提醒猫九，“如此看来，五区的自然并不自然。”

　　“这是有原因的。”猫九说。

　　“什么原因？”我问道。

　　“人为。”猫九淡淡答道。

　　“你的意思是，有人改变了气候？”我感到很是惊诧，“这样也行？”

　　“嗯。”猫九轻轻应道。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猫九所言不虚，那么此刻，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又更新了一步。这可真是个诡异的世界啊，竟然有人能够做到真正意义上的一手遮天。

　　“是什么人做的？”我问猫九。

　　我很是好奇，究竟怎样的人，才会拥有如此大的能量，可以在长达五年的时间内，影响了一个地区的气候。

　　“我不知道。”猫九想了想，神色微惘。

　　“联邦政府为什么要供养那位神秘的先知，不，我的意思是，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棍？”我突然想到那位星域联盟的全民偶像，“对于五区的气候形成原因，他可是什么也没推算出来啊。”

　　“那位不是神棍。”猫九说道，语气很是怅惘，“那位什么都知道。”

　　“我不这么认为。”我反驳道。

　　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猫九口中的“那位”突然就产生了敌视情绪。

　　“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说。”猫九叹了口气，自语似的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猫九顿了顿，接着似乎醒悟过来似的，继续说道：“或许，这正是他一手操控的。”

　　“你认识那位？”
　　我有些好奇，以猫九的语气，我不得认为，他与那位先知存在着相识的嫌疑。

　　猫九摇摇头，不知他想表达的，是他不认识那位先知神棍，还是他不想告诉我，他与那位是否相识。

　　我学着猫九叹了口气，虽然嘴上习惯反驳，但于内心而言，对于猫九的话语，我其实总会不自主的无条件相信。这现象倒置了我与猫九的身份位置，仿佛猫九才是权威主人，而我，则成了无条件服从的随从。

　　我与猫九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仅仅一个月而已，我怎么会如此信任他呢？难不成，仅仅是因为他长得好看的缘故？

　　职业警惕性时刻都在提醒我，不要把背影交给任何人，但我认为，这任何人之中，并不应该包括猫九。

　　“猫，你为何长时间盯着雨水不放？”我有些调笑的问猫九，“难不成雨水在你眼里，比绝世大美女还好看。”

　　“我不喜欢美女。”猫九被我带了节奏，随口说道。

　　“那猫喜欢什么呢？”我笑了笑，心口不一说道，“是希望天上掉下小鱼吗？”

　　“我喜欢什么，阿飞应该清楚。”猫九说道

　　猫九的语气很是认真，我心里一凛，随之而来的，却是其名的失落感。我总是试图从猫九的话语中抓住一些东西，却总是害怕抓握到之后，转瞬间便又失去。算了，眼前最为重要，明天将会怎样，就交给明天吧，反正明天还没到来呢。

　　“我不知道的是，猫此刻在想什么。”我说道，语气没来由的黯然。

　　“我在想，在某个类似这样的雨夜，定然发生过非常重大的事件。”

　　猫九蹙着眉，仿佛遇到了难题。

　　“什么重大事件？”我问道，语音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果然有猫腻，看来，无聊就要变得有聊了。

　　“我不知道。”猫九摇摇头，轻声说道，“那事件对我应该很是重要，我却想不起来是什么事。”

　　“哦……”
　　我拉长语音，还是无聊啊。

　　猫九继续盯着雨丝沉思，又陷入不想说话的状态，我决定厚颜无耻的把闲聊继续下去。于是，我郑重其事的问猫九，若是刚才我与巡逻的飞行器打起来，他是帮我，还是袖手旁观？

　　“自然是袖手旁观。”猫九不假思索答道。

　　“为什么？”我问道。
　　我有些失望，更多的却是失落感。

　　“因为，那是无意义的行为。”猫九平静说道。

　　我心里一颤，难道猫九是我脑海里的声音之一？

　　“帮我打架，难道不是你的工作吗？”我聚拢心神，做出不满情绪说道，“假若我的生命受到威胁，你也不出手么？”

　　“假若阿飞执意要与风车作战，我也只会旁观，不会帮忙。”猫九说道，“打累了，阿飞自然就会停下了。”

　　“什么风车？”我一头雾水，“我对风车可没兴趣，我只想与飞行器作战。”

　　“只是一个比喻。”猫九简短说完，便不再解释。

　　好吧，就此打住，若是深究下去，只会把自己陷入尴尬境地，丢了身为主人的颜面。我安慰着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一阵强劲的风雨突然迎面袭来，黄色的，绿色的，以及半黄半绿的缅桂树叶在雨浪中纷纷飘落，一些少得可怜的白色花瓣夹杂在其中。我吸了吸鼻子，花香似夜的灵魂，在风雨中游来荡去。

　　几片花瓣飘落到我脚尖，我抬脚甩了甩，花瓣落在了地上，与污水成为一体，向着低洼处流去。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我轻轻吟唱。

　　不知为何，我能感到自己的语气很是悲哀，却控制不了这样的语气。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我觉得自己的语气越来越悲凉了。

　　“阿飞这是怎么了？”猫九把视线从雨水上收回，转头看向我。

　　“无感而发罢了。”我淡淡说道。

　　我举手抹了一把脸，盯着有些潮湿的手掌，对自己问出了猫九的问题，我这是怎么了？

　　“对杀手而言，产生这样伤春悲秋的情绪，可不是什么好事。”猫九面向雨雾，淡淡说道。

　　“猫说的对。”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是的，猫说的对。”另一个声音也说道。

　　我有些无奈，便向猫九的侧脸翻了个白眼。这懒猫是怎么收买我脑海里的两个声音的？要知道，这两个声音一旦吵起架来，有时候就连我这个主体，也无法完全控制住它们，现在，它们却因为猫九而统一了口风。

　　雨水坠落在地上的声响大了一些，又有几片缅桂花瓣从高的地面流来。花瓣流经我的面前，我抬起脚，用脚尖把它们聚拢，然后再用力搓踏脚底。

　　“刚才怜花，现在却有些残忍了。”猫九轻笑道，语气有些调侃。我暗道，这懒猫，终究还是有了一些人间烟火气。

　　“既然落到地上，便是注定与泥浆为伍。”我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落花的宿命，要么陷于泥淖，要么随波逐流。”

　　说完，我长长叹了口气。

　　“为何如此悲观？”猫九说道。

　　“这是天道。”我不带感情色彩的说，“不可逆的，该死的天道。”

　　“天道？”猫九轻声说，“这世间，可有天道？”

　　“有。”我肯定的说，“天道有序。”

　　“何为序？”猫九问道。

　　“自然。”我说道。

　　“何为自然？”猫九继续问道。

　　“自然就是自然啊。”我说道。

　　“那么，阿飞心中的自然，又是什么样子呢？”猫九继续问道，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意味。

　　“这个么……”
　　我一时语塞，我怎么知道我心中的自然是何方怪物，毕竟，五区的自然都已经不自然了。

　　望着猫九略有笑意的眼角，我突然心生悲凉，说道：“无法抗争的宿命，便是我心目中的自然。花开花落是自然，猫食小鱼是自然，人被命运的黑手推着前行，也是自然。”

　　你无法抗争，你不想改变，你懒惰至极，于是，便安慰自己，服从命运安排，顺其自然。多有道理啊。我感到很是悲愤，也不知这悲愤的情绪，是从何处而来的。

　　“阿飞还真会强词夺理啊，要不要开设讲坛，坐而论道呢？”猫九的表情有些玩味。

　　“不要。”我深吸一口气，平抚情绪之后，才又淡淡说道，“我无教化他人的兴趣。”

　　“只是教化我？”猫九说道，“这样也好。”

　　“教化一只猫，我大概有些兴趣。”我突然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仿佛扳回了一局。

　　“这样啊……”
　　猫九拖长了语音，我静待下文，他却戛然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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