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之欺

　　时间缓慢流逝，似乎那些离奇的事情发生后，就再难以安逸于这平和的日子了。整整一周，毫无波澜，除了课程，就是图书馆或公寓。如果不是左手腕上的RE腕带偶尔提醒，那些就真像一场梦了。
　　这也许是最适合我的生活，把自己与外界隔绝，没有新鲜，却也安心。
　　本以为时间会再次变慢，生活会再次安逸到盲目。这天傍晚，收到一封E-mail。
　　点开一看，直接就是一句：‘尹倾萱，你不来都不说一声！还当我是朋友吗！！’
　　惊讶过后，很快就可以排查一遍我那可怜的社交圈，会这么说话的只会是苏儿了。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邮箱地址。
　　疑虑之余，望着屏幕上‘朋友’二字不禁皱眉。这两个字很简单也很难理解，她无非是想和我一道闯关获得RE币，并不是非我不可，何必辗转如此来找我呢。我简单回复说，不想再去RE，要专心学习。想不到对方立刻回复了：‘我已经知道你是哪个大学的了！你要不来RE，我就去你学校找你去！’
　　我猛然有了一丝危险感，她不仅知道我的邮箱，还知道我的学校信息。直觉告诉我，不应该再与其多来往了。即便苏儿或许并非危险之人，也是够胡搅蛮缠，7说了，别跟胡搅蛮缠的人搭话。……
　　7……，就在不经意间被想起，她现在如何，那之后她在那梦中又度过了多久，‘听’了多少人，她是否早就不记得我了。想到此处，心里闷闷的。原本以为自己是被需要的，让可怜的存在价值有哪怕一丝希望而被增强，但这只是我潜意识里的奢望罢了。
　　我为什么要在意她，或许是她太过耀眼，仅仅与平凡的自己有了一丝丝的交集，便要开始痴心妄想着自己也能够像那些开朗热情的女孩子一样有一堆漂亮优秀的朋友，经常一起逛街购物，谈论恋情，而不是每天一个人窝在自己的世界里。
　　手指微微颤抖，我在邮件里输入：“为什么非要让我去RE。”点击送信。
　　“你是不是笨，当然和你一起开心啊！你和我一起不开心？”
　　这么简单的理由让我出乎意料，人们做事难道不都是有明确目的的。再说，我这等无聊的人，怎么会让她觉得开心。还没回复，她那边又来：“咱们就不能打电话？发邮件很麻烦的！”我这才想起，这些天被我挂掉的那几个未知号码的来电，可能是苏儿打的。
　　我犹豫片刻，或许是隐隐的渴望心理在作祟，没有拒绝。
　　很快，手机响了，她果然也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喂！尹倾萱！”
　　许久没听过苏儿那清亮的声音，换在现实世界也异常吵闹，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天真是太险了！想不到临月那么厉害的公会居然叫人来救我们！我真是受宠若惊啊！我一出来就被他们的人送到临月城了，你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发生的事有些琐碎，一言难尽，只告诉她一位临月公会成员替换她出去，然后也救我出去了。
　　“怎么救你出去的？！”
　　苏儿不依不饶兴趣十足。回想当日，和7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身体紧贴，清香犹在，脸上不自觉又热了起来。这事绝对不能告诉苏儿，不知道她会怎么取笑我。
　　“对了，那天A级关卡得到2万RE币，我想应该分一半给你。”我赶紧用钱打消苏儿的好奇心。
　　“什么什么什么！2万！而且你要分给我一半！真不愧是朋友！”苏儿欢呼雀跃：“那你什么时候来RE。”
　　RE币对我来说也无用处，就像堪堪时光的少女把无用的时光出售给其他人一样。“现在就去。”
　　在床上躺好，腕带贴上额头。把RE币交给苏儿，立刻回现实就可以了。
　　一瞬洁白。
　　周围变得清晰时并不是清醒区，而是没见过的房间。
　　四周的白墙上有红色图案装饰，屋内简洁，一张写字台上堆了厚厚的文件。
　　这里是哪……？……。
　　就在我用手撑着柔软的床垫呆滞起身时，一个人推门而入。
　　蓝白相间的制服，身子高挑，我对上了那一团雾气的双眼。
　　……
　　她伫立一会，进了房间关上门，眉间一挑淡淡道：“你怎么在我的床上。”
　　？？？！！
　　我在7的床上？！？？？？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为什么不是清醒区，这一时窘迫，无所适从。
　　“7！大家都等你呢！”忽然响起的声音是那个略为稚嫩的不善者。对着门缝，7回应道：“请大家稍等，很快就来。”
　　7打发了门外的声音，将门关好，直径朝我走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慌忙站起，离开了那仿佛会烫伤身体的床，可那唯一的出口却在她身后，不知该逃去哪里好。
　　7没有理会急于解释的我，而是走近坐在床边，即使脸上冷冷清清，眉间柔媚还是似水一般。
　　“你安装了我家里的安全码，自动设置成了‘家’。”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她淡然的语气里，似有一丝丝的喜悦。而且，她这不是早就知道我为什么会在她的床上，却还要故意问我。
　　“但，不是也有人能出入你的家，他们也会在你的床上醒来吗。”问出口后，又觉得这根本用不着自己关心，也许我和7连朋友都算不上，便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
　　“8和参儿，她们只有大门的安全码。”
　　参儿，大概是说那个邪气的不善者。所以，我是唯一一个，得到设置家的安全码并会在她房间醒来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7要给自己这般特殊待遇，我战战兢兢地为自己的价值寻找定义。
　　7站起身，冷淡道：“因为你还没有家，清醒区在临月城，比较远，不方便行动。”
　　她再合理不过的解释，浇灭了我那小小的莫名其妙的微乎其微的期待。
　　“你的袖子破了，买身新的吧。”她视线掠过我的手臂，我也跟着低头看去，之前在D级关卡被大树叶划破的袖子破口好像更大了，露出了我干瘦的胳膊。
　　“啊，嗯。”我将袖子拉起，遮住上臂。
　　看她没有任何异样，也许这一周，她在梦中已经过了许久的时间了，是多么强大的内心能让她自然而然地承受这一切。
　　“我还有事，你自便。”
　　7转身出了门，轻声将门关好。我低头盯着丝绸样的床单，许久没有行动，自觉地等到人声散去，才下到一楼客厅。
　　客厅有些散乱，沙发和茶几上堆着书籍和笔记，随便拿起一个本子，上面画着各种各样迷宫似的图。
　　点开联络人，苏儿已经发了十几条消息。点开最后一条语音：“尹倾萱！你再不说话我就去你学校了！”
　　我赶紧给她回复，约好在临月城碰面。
　　按着上次的路线，乘飞艇到了临月城，在飞行站见到苏儿。她还是那副朝气蓬勃的样子，较好的面容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你怎么还是这身默认的衣服，都有那么多RE币了，该去换换了！”苏儿第一句就叫嚷起来。
　　我注意到，她换了件大衣外套，戴着大大的圆形耳环，好像还着了淡妆。
　　抬手立刻操作界面，转给她1万RE币，上次购买了些道具，除却1万也只剩下零头而已。她得了钱，乐得上天入地，差点又要一巴掌拍上我的肩膀。
　　“喂，来都来了，一起去闯关吧，你不在这段时间，我可又收集了不少线索！”
　　我刚想说这就要回现实了，但想起她那句‘因为开心’又有些心软。何况，再次见到7，心底某些东西又重燃了起来一般，竟没法决绝地离开了。可7的态度来看，她并不在意我是否来RE，或许自己猜得正确，我对她来说，根本是无用的。而于我呢，我不禁想，7和苏儿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刚刚相识，都是女孩子，但对她们的感受又是有着难以名状的区别。
　　苏儿先是带我买了一件与之前类似的帽衫外套，接着跟着她在临月城走了一阵。到了一处停下，我才发现这是之前见到8的那个便利店。
　　“为什么来这。”我问。
　　苏儿又摆出那副神秘兮兮的模样道：“这家便利店，不简单，听说出了A级关卡！”
　　我心里泛着疑虑，和苏儿进入便利店，然而这里面竟一片萧条，空无一人。从员工间一直到里间，还是那个朴实的办公桌，却不见8的身影。
　　心里暗觉不妙，7刚才召集了那些人，难道是因为8出了什么事。
　　办公桌上散乱着一些手稿，仔细翻看，一张不起眼的纸上画着个月牙。刚将那片纸拾起来，我和苏儿的界面立刻弹出：‘是否开启S级关卡，哈迪斯迷宫。’
　　和苏儿同时楞在原地，一向积极冲动的苏儿，都没有立刻点是。
　　“……S级关卡。”苏儿刚才的热情早已不见：“我们，还是别进了吧。A级关卡都会把人关着出不来，S级……太危险了！”
　　我捏紧了字条，这月牙标记很可能是联络暗号，难道。立刻打开联络人界面，给7发去消息：“在哪。”许久没有回应，顿觉心慌。想到7的客厅散落的笔记记录的各类迷宫，莫非7和那些人已经在这关卡里了。
　　“尹倾萱，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吧。”苏儿见我不动，扯了扯我的袖子。
　　“不行。”我斩钉截铁：“7有危险。”决定得这般果断，让自己都觉得意外。
　　“7？”
　　我这才想到苏儿应该还不认识她的救命恩人。
　　“7是临月公会的成员，就是她在无空关卡替换了你，而这里，是他们的副会长8的房间。”
　　然而苏儿看上去却没有太多意外，其实她是做了意外的样子，但不够平时那般夸张，而下一秒，似又进了状态，立刻仗义地伸了伸拳头道：“原来是她。她有危险，那我们必须得去救她啊！可是尹倾萱，S级真的会很危险的……，还是……不要去了。”
　　现在没有时间去分析苏儿的表现，S级关卡必然凶险重重，我又不自量力地想着不能让苏儿去冒险。
　　“我自己去。”说完就点下了‘是’，一瞬洁白。
　　……
　　周围清晰后，看到两侧是石砖墙，墙面和柱子的风格都属古希腊式。再朝通道望去，每隔一处，墙面上就有一个灯光微弱的烛火，头顶和前后通路的深处是一片漆黑，忽然独自身处这样的环境，顿觉阴森至极。
　　踌躇了一会，随便选了一边往前走，手触到凹凸不平的砖墙上，粗糙而冰冷。
　　走了几步，点开界面，除物品选项外，是一行字：‘正在进行S级关卡，哈迪斯迷宫。’
　　哈迪斯，希腊神话中的冥界之主，这关卡名字更加深了森森寒意。
　　这里不同以往的狭小，感觉是个巨大的空间。往前走了几分钟，终于遇到一个十字路口，四条路没有任何区别，我选择摸着墙壁继续走，如果是迷宫，摸着墙壁走总会走到出口的。
　　然而又路过几个十字路口，每一个路口都一样，只是在转圈。也许这片墙是独立的不与其他墙面连接，所以我才会转圈。换了一片墙继续走，仍是徒劳。索性一直向同一个方向走，谁知一直走到腿膝酸软，也不见变化。
　　这里安静得出奇，再加之昏暗空旷的环境，恐惧渗透于每个角落在一点点侵蚀我。
　　我为什么会这般冲动，已经决定不再牵扯什么RE的虚拟世界，只是一想到7可能有危险就什么都忘了。可我有什么本事来救她，我本就是她从A级关卡里救出来的，何况这是难度更高的S级，会不会有相当可怕的怪物出现。
　　自暴自弃着，观察起了墙面。这墙面不仔细看好似什么都没有，细看了竟发现上面粗糙的凸凹是连成一片的浮雕。浮雕内容大多是理想主义风格的人体写实艺术，神与人之间的互动。
　　再看连接墙面的柱子，是类似于简约的Doric式的造型。古希腊建筑是以人的身体作为度量考虑，人类的身形低矮瘦弱，神的身形健硕高大，所以在建筑上也会体现为，人类使用的建筑矮小朴实，供奉神的建筑高大宏伟。那么这里除了黑暗唯有人类身高度量的墙面，怎么看都不是神会降临的地方了。
　　就在思索间，一条通路的深处，传来机关运转似的咔哒咔哒的声音。侧耳细听，那声音越来越近，在空旷黑暗的通路中令人毛骨悚然。我下意识往后退，却听到后面也有同样的声音。
　　我一时定在原地，朝一边声音望去，微弱的火烛映照下看到了一只脚，准确的说是一只木头脚。沿着脚往上看，居然是一个会动的木头人，木头人构造十分简陋，穿着古希腊人常见的披挂型服饰，没有雕刻五官的头呆滞地歪向一边，一步步向前移动。一晃眼，就看到它的手臂上是两条光亮的刀刃。
　　虽然对S级关卡的凶险有一定预想，但面对需要用到武力的情况，我是无论如何都没胜算的。前后夹击，直觉告诉我这两个木头人一定会攻击我，必须先一步逃跑。
　　心脏因害怕而突突地狂跳，我努力撑着已经酸软的腿，突一发力朝其中一边冲了过去！迎面就是木头人，它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斩了下来！我跑向一侧打算从它旁边冲过去，不想自己糟糕的体能并不能像大脑模拟的那样灵活，瞬间手臂一凉，接着是钻心的疼！
　　堪堪越到了木头人身后，但也因为手臂的痛楚直接栽倒在地面上，想再起身却迟了，背后又是一凉！
　　“啊！”
　　我忍不住叫出了声音。这疼痛并不是我这个生活在和平国度，一个安逸的大学生所能承受的。此刻的皮开肉绽之痛，只觉让心脏在超负荷工作，拼命努力弥补我失掉的血液。
　　这里若是虚拟世界，死了也许也不会怎样，可是在死之前，我要被砍成什么样子。再怎么没有朋友，没有人注意我，但怎么说也是风华正茂的女孩子，被砍得惨不忍睹，这死法太糟糕了！
　　7，我却妄想着去救她，再能思考又如何，面对直接的武力都是白费的。RE也是，现实也是，武力是世上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转瞬间迅速点开界面，物品，无空关卡获得的骡店出品魔法折扇。闪着幽蓝光泽的折扇出现在手中，到底怎么使用也顾不上了，闭上眼睛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朝二次进攻的木头人挥了出去！
　　片刻，冰块冻结的声音止住了木头人的咔哒声，我睁眼看到木头人有着利刃的胳膊被冻在了冰墙里，而那冰墙在它没有停止的动作下正逐渐裂开。我咬着牙不顾一切地起身向前跑，一直跑。这或许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激烈的奔跑。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仿佛是爆发了某种最原始的潜能。
　　跑到再没力气的时候，终于把所有声音都甩在身后。
　　体力不支地瘫坐在墙边，痛到麻木，浑身发冷。摸了下背后，满手鲜红。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减慢呼吸的速度，刚才的的激烈奔跑已经失血过多了。
　　如此真实的RE世界，对死亡是如何定义的。
　　濒死原来并不那么可怕，意识在退去，灵魂被缩得很小很小，小到无法再好好地控制身体每一个条神经，痛感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淡去了。
　　视线模糊中，仿佛看到了7，她那冷清的脸见到我受伤时，也会露出这般担心的神色吗。我堪堪伸出鲜红的手，抚上那张幻影中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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