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往远夜

　　向砚慎望着远处好久，无目标的视线让他双目感到疲惫，雨滴不讲情义，没有心疼正在处于离别过程当中的向砚慎，鞋尖的水珠堆积越来越密集，如果他还想要这双鞋子的话，他不得不回去。

　　向砚慎拖着千斤重的身体，步伐不再轻盈，身心也不快乐，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的，似乎又是不愿意再想起，只记得等电梯等了很久，感觉电梯上升速度很慢，到七楼的时候仿佛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向榴石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惬意嗑着瓜子，看到他两手空空回来，垂着头，轻而易举看得出来神情失落，带下去的雨伞也没有看到影子，袖子衣角都湿了，向砚慎还不知道如果不赶快换衣服会着凉。

　　向榴石放下从包装袋拿出的瓜仁，眼睛粘在他身上，连忙催促道，“快去换衣服，等下会感冒了。”

　　向砚慎听到母亲这么一催他，他又想起来，上个月他感冒的时候，向砚慎并不想吃药，向榴石出了好多种招数都没有让他成功把药吞下去，最后还是她找来祁律霜，向砚慎一听到对方要来，他不再纠结药苦不苦，赶忙喝下，原因很简单，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兴致恹恹，狼狈的样子。

　　他才不要当坏孩子呢，向砚慎嘴巴里含着苦味，默默想道。

　　“去换衣服啊。”向榴石见自家儿子没动静，还以为是被雨淋傻了，使得脑子迟钝，又说了几声。

　　向砚慎飞速换鞋，动作不急不慢，闷闷地“哦”了一声。

　　向榴石亲自烧了一桌的热菜，有炸洋芋，红烧鸡枞，烧饵块，豆闷饭，和牛肉冷片，分量刚够三个人吃，不过这些都是向砚慎爱吃。

　　唐安懿看到向砚慎无意识用筷子在碗里扒饭，这样动作重复了许久，整顿下来，目前为止，他只吃了三口，还都是白米饭。

　　唐安懿夹了一块牛肉冷片进向砚慎的碗里，与向榴石眼神递交之下，决定动了动唇，温和劝说道：“砚砚，我知道律霜走了之后，你很伤心，伤心归伤心，但不能影响你的日常生活是不是？”

　　向砚慎摇了摇头，声音如鹅毛般轻柔，口是心非反驳，“奶奶我没有不开心。”

　　向榴石笑眯眯看着向砚慎撒谎，本来她是不想拆穿的，小孩子第一次遇到分离的情景都是这样，听到这，不得不开口说话，“就是妈妈烧的菜不好吃。”

　　对面的人猛地抬头，不知不觉握紧了筷子，慌忙片刻，立即解释，“也没有不好吃。”

　　向榴石终于聊到了正式的话题上，语气平静的让人看不出异样，“那为什么不吃？”

　　“有点困，没胃口。”向砚慎随意咬了一口牛肉片，特意打了下哈欠，底气不足地说。

　　向榴石像哄三岁小孩子一样，一遍遍引导向砚慎多吃一点，还跟他谈起条件来，“再吃几口就洗澡睡觉，行不？”

　　向砚慎最后还是没有夹一口餐桌上的菜，但他把碗里的豆焖饭都吃完了，心里一直惦念着，不能浪费粮食这四个字，靠着顽强的节约意识，即使没有任何胃口之下，还是把它吃完了。

　　祁律霜是被高铁车厢食物放肆散播的味道吵醒的，八点零一分，高铁已经离开了昆明，广播恰巧在播报他所在城市。

　　坐在右边的位置是他的父亲，祁律霜的父亲身着朴素，即使他穿了四年前买的西装，也给别人一种没钱硬装的感觉，倒是穿了一双靓丽的皮鞋，脸色苍白，胡渣还没剃干净。

　　祁律霜父亲并不穷，在苏州还有两套房，就算找不到工作，他也可以靠收租而活，但是祁逢照有一个农村家庭留下来的习惯就是对自己特别的节俭。

　　“醒了？”祁逢照把手机屏幕熄灭，从70年就有的款式背包里面拿出在高铁站买的五十块钱还不太好吃的盒饭，“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饿。”祁律霜感到头疼，头靠在玻璃，想以此来缓解身心各方面带来的痛意，双目微微地阖上，随即又睁开。

　　祁逢照没有把盒饭收件包里面，反而放在桌上，看什么时候饿了，对方就会吃了，接着又自顾自地说，“盒饭应该不好吃，我看没人买，我买的还是第三份。”

　　祁律霜不知道如何维持这个话题，自身又是少话的人，只能随便两下迎合祁逢照。

　　祁逢照细想一下，他们很少有真正的父子沟通过，此时此刻的嘘寒问暖就更显得薄情寡义，强装自然，“在昆明读书怎么样？”

　　祁律霜望着窗外高山环绕，山青水绿的景象，毫无感情色彩回答，“挺好。”

　　祁逢照在商界混了多年，找话题对他来说并不困难，只要祁律霜不把话说明白，他还是可以继续聊下去，“有没有认识要好的朋友？”

　　“有一个。”祁律霜目光如炬，神情渐渐恢复，行为举止散漫，有气无力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腹，似专注又懒惰。

　　“叫向砚慎对吧？”祁逢照听唐安懿说过他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知道名字，但是不知道名字怎么写。

　　祁律霜毫无避讳，眼瞳中既是纯粹的，也是直白的，所流露出来的是一种柔和的情感，全身上下透露出笃定，“对。”

　　祁逢照若有所思，拖长尾音附和了一句，“名字听起来不错，倒是怎么写？”

　　祁律霜突然之间感到思绪乱成麻，他心烦得想皱眉，努力摆好心态，克制不知从哪里来的烦乱，认真回答，“方向的向，砚台的砚，慎重的慎。”

　　祁逢照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手抚着额，过了三秒钟才开口说话，应该是在想到底是砚台是哪个砚，“好名字。”

　　祁逢照学历相比祁律霜的母亲陆筱来说，略差一点，陆筱本科和硕士都是国内顶流的211，所以对待自己的孩子非常严格，她对自己唯一的孩子期望很大，考试成绩不可以低于九十五分，就算是读了初中或者高中。

　　祁逢照注视着面容脆弱，薄唇而干涩的祁律霜，叹了一口气，里面包含着心疼与无奈，语重深长，“我给你找的学校是省内的重点学校，连着初中和高中部的，按照你妈教给你的方法去学习，多用点心，勿贪玩，有很大的几率上重点高中。”

　　祁律霜长长的睫迟迟没有抬起，有本该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低沉、阴郁气质。

　　他有一瞬间大概是微愣，本来内心应该是温潮澜生，口吻却如止水道，“好。”

　　祁律霜又转了两次车，才来到苏州的家。

　　苏州的家单从小区的花园看起来十分豪华，中心还有两个大喷泉，大喷泉周围用郁金香堆成，他们脚下的路中间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外侧则是用大理石巩固，石柱上的装修都是金银雕刻而成的，一看就不凡。

　　祁逢照等祁律霜进电梯，顺便按了一下12楼按钮，里外都在套着对方的话，“明年把奶奶接到这里来，觉得怎么样？”

　　祁律霜舔了一下接近白色的唇，无意间触碰到了起来的死皮，沉默一下，祁逢照以为他不会再回复这个无聊的问题，没想到后一秒却说，“奶奶喜欢昆明。”

　　祁逢照点点头，闪过一丝懊悔，不知是因为没有套出来话，还是因为自己没有照顾好母亲，“祁老人都恋家，她喜欢在昆明呆着也是正常，只不过到时候遇到了什么事情，照应比较麻烦。”

　　祁律霜保持沉默，不再说话，以一种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的态度去面对祁逢照委婉的套话。

　　祁逢照眼见祁律霜不说话，只能自己先来，含蓄不能再含蓄，“要不你再劝劝奶奶，苏州离昆明远，再快也不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回来。”

　　祁律霜没有绕进圈子里面，漆黑又有点带着丝丝入扣的棕色眸中暗含着无尽渊海，“奶奶想来就会来。”

　　电梯到了十二层，祁逢照还想再说些什么，也没有时间了。

　　推门而入就看到了陆筱，陆筱看到祁律霜第一反应不是开心，感到，哭泣。而是激动和震惊，她已经两年没有在线下见到她儿子了。

　　陆筱刚伸出手想抱祁律霜，只见祁律霜往后退了一步，虽然动静不大，但陆筱把这微举动尽收在眼底，她尴尬地笑了一下，“小祁。”

　　祁律霜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妈妈这个词，生疏了很久，说出来还有些不自在。

　　陆筱听到对方叫自己母亲，刚才的事情全都抛到后脑勺，克制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万幸几对祁律霜这次没有赌闪，她喜笑颜开，“小祁吃东西了没？饿了吗？”

　　祁逢照替祁律霜回答，以及不至于氛围太让人感到失望，边脱下皮鞋，边说，“小祁在前二十分钟飞机上吃过了。”

　　祁律霜出于礼貌，还是说了一句不饿。

　　陆筱指了指鞋架上的鞋子，上面有他的运动鞋、足球鞋、篮球气垫鞋、小白鞋等等，价值不菲，每一双最少都是五千元至一万元以上，“妈妈给你买东西都是全新的，如果带来睡衣，衣服，鞋子穿腻了，换新的就行。”

　　祁律霜只是看了两眼，没有说喜不喜欢，没有煽情的话语，反而是不仅亲情道了声谢谢，别无他言。

　　夜色已晚，早已夜深人静，万户都熄灭了灯，陆筱看祁律霜洗完了澡，思索一番，问出了困扰她一晚上的疑惑，“小祁，想要跟爸爸妈妈睡，还是自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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