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庆江湖日志

作者:秋一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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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进黑石寨


      7
      霞州秋日的天,开阔而晴朗,看上去要比别时高上几分。云是散淡舒展的几缕,随着天地的韵律一呼一吸间自在飘动。

      少年昨夜不曾入眠,只是调息打坐。

      直至平旦,车里的姑娘醒了,他才靠着门休憩一下。

      再睁眼,日光锐利地穿透山林。眼前是一片光亮。地上是斑驳的树影,土地色是枯黄压着深绿、然后一起归入泥泞。远处的山峦缭绕在柔和与朦胧间,升起一片雾霭。

      真是一片好风光。

      “你醒了!”

      他循声看去,一个伶俐的姑娘抱着几支山桂枝夹着一串黄绿的蕙兰,一蹦一跳地走来。落叶扬间偶尔会飘落几片花瓣。

      他微笑道:“这是我见的,姑娘的第四张脸了。”

      “那你觉得哪张最漂亮呢?”

      平心而论,方月怀本人的最漂亮,但少年只会心中想想,嘴上不会说这么孟浪的话。

      他浅笑伫立着,然后接过她递来的花。

      “山间的孩子是不会在意谁摘了花的,京都的孩子却连漂亮的花都不敢多瞧。”方月怀说着从他怀中抽出两支山桂,别在车窗边。

      “蕙兰这种植物真是稀奇。名贵却爱开在山间,纤细却又倔强。”她把蕙兰花摘到瓷瓶中,“不过好像也不全是如此,大户人家还爱养一种很大很大的蕙兰,倒是富贵夺目。”

      “嗯。”少年点点头,架着超超走向山溪。洗漱一番。

      以他们二人昨夜的分析,对方计划中最理想的情况是:让他以为自己迷路遇险,被巡山之人发现。山寨搭救款待,显得是一份恩情。倘若被他发现失窃,随便缉拿一人当作替罪羊依旧不惹怀疑。什么山寨什么名号估计也会是捏造的,叫少年日后找不到来历。

      这一套对付一个不曾入世的少年或许有用,但对付有方月怀在身旁的少年,属实是浪费心机。

      可是既然已经做到这个份了,为何不直接斩尽杀绝,销毁踪迹呢。他到底什么身份,身上攒着什么人情?

      “好在那些打探你的眼线,不认得姑奶奶我。”

      方月怀的新面貌,和本人差别并不很大,见过她几眼的人,不会感到突兀,但要认识她的人来辨别,又全然不会认出她来。

      故而在少年看来,别有一种复杂的心情,似熟非熟,又有几分怪异,使人好笑。

      方月怀没有探问他究竟是什么物件招来的麻烦,只是叫他先找个相似的东西锁着,真品贴身藏好。如果对方偷去了赝品不识,那就可以顺利安然地度过此关。

      “白吃白喝一番,多好啊。”

      方月怀心满意足地笑了。少年哭笑不得,佩服她的心宽。

      两个人在山林中瞎逛,权当踏青吧。可惜又是一日过去,干粮都已吃尽,对方还没派人前来。

      “看来我的大恩人确实叫人企图,居然非要到你生死存亡、心灰意冷之际再来救你。看来是很想攀这份恩情了。”

      方月怀无聊地编起草蚱蜢,瞥一眼一旁又在读书的少年。

      他头也不抬,只是慢声回答:“受宠若惊。”

      方月怀不理解圣贤书的魅力,叹息着摇摇头,拿干草去戳他的书:“天快黑了,小心坏眼睛。”

      少年点头:“是。”

      然后把当前的一段读完,把书收进书箱。

      “连累姑娘挨饿了。姑娘若想,我可以去打只兔子。”说完,他似乎是想到什么,摸了摸后颈,“不过我不会清理烹饪,到时还得是麻烦姑娘。”

      方月怀看他那副略显自责的神情:眼睫低垂着,嘴唇微然内敛,欲说还休,不由得心生恻隐。

      在心底呐喊:没人叫你做事的!你不需要做事的!

      “没事没事,一餐不吃,不饿的。”

      其实方月怀会饿,但少年确实难饿,他自小习正一派气功,练到登峰造极之时可以辟谷。他虽然修行尚浅,但也少食无妨。

      虽然少年对自己的身世绝口不提,但对方月怀都较为坦荡。不论是修行运功还是生活习惯,他都不曾刻意隐瞒。

      并不是心怀偏袒,只是朝夕的相处,有些事他不能不做,有些事也瞒不住。那不如索性坦荡一点。

      至关重要的事一概不做,不能回避的事就坦白以待。

      真诚自然却令方月怀怎么也猜不明白。

      不过,万一她猜到了呢?会吗?

      少年握着水囊,平淡地看向方月怀。方姑娘正好也回望过来。四目相对,谁也不避闪,泰然自若。

      “怎么了?”

      “无事,看看姑娘在做些什么。”

      一直等到天空破晓,二人方方在河边洗漱完,才有人来。

      “有人来了。”方月怀用肩膀蹭了蹭少年,少年正喝水呢,结实呛了一口。

      “咳咳咳,好。”少年一边拭面,一边点头。

      “什么人!”

      巡山人假惺惺地装作警惕之态,却只和少年交涉三五句,就带路山寨。

      树木葱茏间,一条陡峭险峻的小道。

      “您把车卸了吧。咱们帮您背东西。”

      少年明白对方是故意借机接触他的物品。也不揭穿,只作没清楚门路的傻少爷。

      “这匹马,可以随我进山吗?可还方便?”

      “应该是没问题的。我帮您牵。”

      “多谢多谢。不过他脾气大些,还请诸位侠义海涵。”少年施礼,继续往深处走。不多时,一阵暗香扑鼻,而后是一个山洞。

      “小心。”

      迎面有几块湿滑的陡石。

      方月怀扶着他伸来的手肘,小心翼翼地碎步走着。

      这段旅程,不止他要装柔弱了。

      “快到了,没事了。多亏有义士们出手相助啊。日后定当报答。”少年说给山人们听。

      “公子,您客气了,虽说咱们是个山寨,也不是那等匪寇,像您这样迷路的,我们一年到头来要救不少的。也算做点善事。”

      “是是,多谢多谢啦。”少年熟练地挂起富家公子的样子,“她一个弱女子,没我们身子硬朗,走的慢些,还望各位莫嫌弃。”

      于是,方月怀拉着少年在队尾跟着。

      “尽说漂亮话,平时碰着有钱人家迷路了,早杀光抢尽了。还作善事嘞。“ 方月怀凑着小声抱怨,“再说了,哪有进山只走小道的,从来不运物资的啊。”

      “是呀。”少年虽然不气,但听着她牢骚两句也畅快些。温温赞同道。

      “居然敢欺负你。”

      山贼多是些粗俗大条的江湖人,延行无趣,总会聊上两句的。距离远了怕他们找不着路,索性他们也放慢了脚步,陪着他们俩蜗行,正好偷偷闲。

      少年要比方月怀想象得更会交际,更能转变,还真有点任平那小子的样子。

      任平是少年的化名。岳山派的二公子。

      她则默默赶路,很少掺合。偶尔听着笑两声而已。

      “任少爷。你这丫鬟真文静呢。”

      临近的几个山贼忍不住了走过来搭话。平时说话可不会这样客气,但今天所对的是上头千叮咛万嘱咐要善待的贵客。

      “哎,回家路上买的,本也是个小姐,谁知道父母双亡,她家亲戚本没几个也多是早故了。之前被卖去一户人家,虽然是贴身丫鬟,但那家小姐脾气坏,又打又骂的。可怜得很。不过做事倒是伶俐,就是不大言语。”他是凑近了他们说的,似是怕被她听见。不过听力极好的她当然接收了信息:“她受了这么多折磨,丧期都还没过,虽然盛行活波,也总是难有兴致的。”

      几个山贼点点头,只道是。

      “我们接下来入寨有何安排呢?”少年问道。

      “二位要先去面见三位寨主。”

      “原来有幸能见几位寨主一面呀。久仰久仰!不瞒各位兄弟,我也是偷偷出来的,还没见过什么英雄呢,也算奇遇了!”

      “当然的啦,我们拿吃拿喝的招待你们,给你们安排住的,都得三位当家的们发话,咱们这些小的可没这权利。”

      “那都有什么需要注意之处呢?我是出来少的,总怕冲撞几位寨主。”

      “那没什么的,咱们当家的都是豪爽之人。和你们岳山派一样。”

      小啰啰们认为这些都不是什么要紧的话,自然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人是一回生二回熟,尤其这种走江湖的,多是热情粗犷之人,好热闹,再说贵客不能冷落,当然要多陪着聊。不然就显得异常。

      “那...江湖人往日都做些什么呢?我只在书里听过侠客,还从来没见过真人呢。”姑娘渐渐也搭言几句,倒稀奇了各位。

      他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也是上头选出的还算懂事的,看这位贵客少爷对这丫鬟态度很不错,他们自然也厚待,连忙接上话聊。

      “行侠仗义,修行武艺呀。任少爷也是少侠啊。你看,他不就救了你吗?”

      姑娘点点头,有几分怯弱,又有几分好奇:“那,三位寨主武艺高强吗?”

      一双善目含情脉脉,似看非看,似怯非怯,语调宽宽,颇有江南女子的婉转温柔,不免招这些男人心软。不由得多说多展现几句。

      “那是当然呀!要不能当头吗?那本事没得说的。”啰啰们提起来也是一副骄傲的模样,还比划两下:“咱们大当家就是长臂金童叶盛川,一身通背拳打的出神入化。二当家一双铜钩唰唰唰。还有三当家的鞭,咻咻咻的。”

      方月怀听了,顿时无语,觉得人少读书也没什么不好,至少难被套话。因为根本肚里没东西给别人套。

      “唰唰唰咻咻咻是什么样的呀?”她好像来了兴致,不像刚刚那样局促守礼,忍不住地用一双纯洁透亮的大眼睛憧憬得看向那个小山贼,希望他再说得详细些。看得他脸红,想说又说不出,又羞又恼,要不是手上提着东西,已经开始抓后脑勺了,不自觉就快走了几步,逃开了。

      “哎呀。”另一个小啰啰嫌弃地跟上去,小声说:“什么铜钩,我们二当家那可是双戟护手钩,还有名字呢,好像叫什么日月五行钩。”

      “能真吗?咱们都只听过日月五行轮,哪有什么五行钩啊。”

      “你们懂什么,这是领队的说的,还是喝了酒偷偷说的。肯定是什么独传秘宝。”

      他们不懂,方月怀倒是一听就懂,之前说的什么名字都是新捏造的,面容可改的道理也没人比方月怀更清楚明白。只有兵器不能随便改。

      “那你还敢告诉我们?”

      “嘘,兄弟这不是叫你长见识吗,可别说出去了。”

      “各位兄台在说什么呀。什么真不真假不假的?”他们俩故意顿在后面喘气。

      “哈哈哈,说故事呢。”那个山匪继续说:“我见过我们二当家的身手,他话不多,一般不爱计较,但动了怒就很可怕。当时起码是以一敌十。钩你知道吗,两个长棍,上面有弯钩、把手,握在手里这样比划着...”

      “嗯嗯。”方月怀点头,似乎是有些兴趣。

      “当时我们二当家被团团围住,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飞旋,站在两个人的肩上,一个削去了手臂,一个一条血线划过,大动脉直喷血啊……”

      “哇,好厉害呀!”

      方月怀觉得这位的口才还不错,这段书还算精彩。听得开心。也给面子的捧场。

      他们被夸开心了,飘飘然,顺带着漏出三当家的一招长蛇探月。这是很有代表性的招式。

      少年一路看着。看方月怀如何轻轻巧巧地调动他们的情绪,引出他们中套,不由得佩服女子的魅力。难怪从古至今美人计屡试不爽。

      又大约一柱香的时间,二人终于到了山寨。

      山寨自然是不会派人迎接的,装作还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二人被安顿在一个小堂内,领队的去聚英堂上报。

      “少爷,你在想什么?”

      “惠云,你说寨主会见我们吗?”

      杨惠云则是方月怀的新名字,她依稀记得自己曾见过一个柔弱秀丽的姑娘就是这个名字。她很喜欢她的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怎么了?”杨惠云近着少年,局促地坐在条凳上,并着腿点着坐着,两手拧巴着膝盖上的裙子,低着头不去看小堂屋里外形形色色的不拘礼节的男人们。大概小门户出来的落魄小姐会是如此吧,方月怀想。

      “没事,饿坏了吧,应该快了。”少年看向方月怀,抖了抖大裙摆。

      方月怀很欣慰他的表现。想起朗鹤昭,她最近和她对戏的两个人都很认真投入、以假乱真,她很开心。

      杨惠云怯弱地抬眼瞟了一眼少年,捂了捂肚子。肚子很配合的咕噜一声,少年轻轻地笑了,抵着嘴别过头清笑两声,杨惠云则是微微掩面,很不好意思。

      “两位往里请吧。”领队的回来了,领着二人往客房走,“东西他们会运到的,公子的腰牌我交上去了,原来是岳山派的二公子。失敬失敬。给二位安排了吃食热水,是先垫垫肚子呢还是先洗漱洗漱呢?正午两位寨主在聚英堂宴请两位。”

      “多谢多谢。”少爷瞥了一眼身旁的杨惠云:“先吃点吧。”

      “行。”

      等一切准备完全,两人上了聚英堂。自然是轮不上杨惠云说话的,对答皆是少年完成。

      “咱们大寨主一大清早就出去办事了,不在,只能是我们俩代为招待了。小山寨也没什么东西,二公子多担待。手下的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也直接和我们说便是。”三寨主走上前来,笑眯眯的:“岳山派和我们老朋友了。”

      稳坐一旁的二寨主抱拳示意。

      “多谢各位寨主,诸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岳山派也铭记在心。”少年一礼。

      一来一回,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用过宴席,回到客房。方月怀径直走向二人的行李。

      “少爷,我收拾收拾。”

      “也好。对了,咱们也不要多麻烦了,休整一天,明日启程。不必动太多东西了。”

      “是。”

      方月怀昨晚给行李物件挨个做了手脚。借着收拾的名头检查物品,一个个打开来检查。

      小山寨多是大老爷们,彼此称兄道弟,不兴什么下人奴仆。除了巡逻看院的人,没什么人路过客房,两人行动倒是方便。

      方月怀抱起书厢走到桌前,把箱子搁在架子上,帮少年拿出两本书。

      “你不该说我父母双亡的。”

      “是,冒犯前辈了,是我思虑不周,实在是抱歉……”少年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很诚恳地道歉。

      “这没什么。只是我们不确定对方掌握了我们多少,几时踩的我们的点,我们被他们看见了多少。倘若他们三五日起,外地就有线人调查了你,见过我们俩正常的模样。相貌确实很难完全,但是精神状态是很好描述的。我前些天的开朗之态是一个父母双亡仍在孝期不会有的。”方月坏几句话间清点好了东西,又补充两句。

      “有些人客套时热情,读书时安静,是可以的。我刚刚逃离苦海,时而兴致勃勃时而伤感自悯也是人有七情。但如果是家遭横祸、父母双亡,又沦为奴籍,一直郁郁寡欢的人,是不能有大喜之态的。你之后是行走江湖也好,逢场作戏也好,捏造身份、几句小谎总是多的。要懂得撒“可能”的慌,不要说有太多“不能”的慌。人最忌讳把自己框死。很容易露馅。”

      少年点头:“是,我谨记在心。”

      少年什么身份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显然不管他身份是真是假,对方都会陪他演到底,并把他安然送走。他们真正需要隐瞒的身份是方月怀,如果她被察觉异常,对方的原定计划极有可能发生改变。

      “全都动过了。”方月怀回归正事。

      少年又点头。

      “还原的很拙劣,不是什么偷家的高手搜查的。”

      “有少东西吗?”

      “那倒是没有。”

      “辛苦女侠了。”

      方月怀回到平日的神色,托着脸蛋:“少爷客气。”说着打开了梳妆盒。

      她给他看过她易容的工具盒,就也是此时眼前的梳妆盒。各种材料都被她精致地装在瓶瓶罐罐里,放在盒子里。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

      即便是内行人,也得是手艺精细的才能分辨方月怀的东西。

      少年拿起书,转过身去温书。眼前是孔孟谆谆圣言,耳畔是姑娘叮叮咚咚的捣鼓声。心里是她刚刚的一番话,虽然自己是真假参半,但她的确是肺腑之言,简单倒实用,亦浅亦深。他牢牢记下了。

      按理说,一个落魄侍女是不会有这么多名贵的胭脂水粉的,但这些新买的款式反倒暗暗向对方传递男士对这位侍女的看重,这会使她受到的对待提升,她干很多事都会便利许多。

      “好了。”

      他看书入了迷,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月怀说道。他才转过身来拿茶喝。

      方月怀并不瞒着他,他如果感兴趣,可以看着她易容。不过少年自趣,不干这种偷窥独门秘籍的事情。

      “即便没有什么高明的偷家,公子也要小心为妙。何况也不排除是故意迷惑我们的。”方月怀拿过他手中的水壶,帮他斟茶。

      “嗯。”

      “虽然不知道恩人在保护什么,但贴身携带是最好的。虽不能保不丢,但在我眼皮底下,没有拿了东西不被看见的。”

      少年起身一礼:“多谢姑娘。没有姑娘,在下难过此劫。”

      方月怀好笑:“你总是这么文绉绉的、客客气气。真不明白你爸妈怎么教出来的。如有缘分,我真要讨教讨教,我也想有个这样的儿子。徒弟也好啊。”

      “是吗?”

      “嗯。”方月怀用力点头。

      “应该是没缘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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