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日菲菲

　　小卖部根据几个兼职同学的空课表排了班，这天下午又是余菲的班。

　　她只需要站到柜台前，负责扫码、结账、找零钱这些事情。

　　现在大多是手机支付，都用不着怎么说话。

　　余菲很满意，她只要安安静静地做事就好，不用和别人进行多余的交流。

　　那只小小的橘猫，正懒洋洋地窝在柜台上打瞌睡，时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如果店里没人买东西，余菲就会逗着小猫玩。

　　柴肃走进小卖部的时候就看见了熟人。

　　余菲正在揉着小猫的脑袋，她的嘴角带着浅笑，眉目柔和，和他平常看见的那副冷冷的样子很不相像。

　　柴肃没上前去打扰她，径直走到货架旁挑选他想要的东西。

　　他拿了一个面包和一瓶水，走去柜台。

　　余菲抬眼，见到来人是柴肃，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按着规定的流程来给每一个商品扫码。

　　结完账，她扯了个袋子，把东西装进去。

　　柴肃在看手机，没注意，他提着袋子走了一段距离后，才发觉手里的重量似乎不对。

　　他低头翻了翻袋子，又掉头往小卖部走。

　　“我没买牛奶。”他的袋子里多了两盒牛奶，不是他买的。

　　余菲：“那是送你的。”

　　她又换上了那副冷漠的神情，即使脸上在笑，眼睛也是冷的。

　　柴肃愣了一下，唇角扬起，问道：“是怎么个送法？以个人的名义，还是商店的名义？”

　　余菲不假思索：“个人。”

　　他之前给了她冰淇淋和巧克力，她不想欠别人什么，所以就用价格差不多的牛奶来还他。

　　但柴肃一时没想到这层意思，收到余菲送的牛奶，他还挺高兴的。

　　“谢了。”柴肃摆摆手，提着袋子出了小卖部。

　　傍晚时分，斜阳温柔。

　　走在路上，连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柴肃的奶奶今天被楼下的几个邻居拉去打麻将了，她兴致很高，说晚上就不回来吃饭。

　　他一个人，吃点面包和水果，凑合一顿就行。

　　今晚他只能吃清淡的食物，不然，他肯定要给自己煮上一碗豪华版的泡面。

　　小猫正窝在沙发上睡觉，听到开门的动静，立刻跳下沙发朝玄关跑来。

　　“喵~喵~”

　　柴肃弯腰把它捞进怀里：“是饿了吗？我给你开罐头吃，好不好？”

　　“嗷呜！”

　　刚喂完猫，手机就响了。

　　柴肃接起，叫了声：“爸。”

　　“晚饭吃了没？”

　　“吃过了。”

　　“明天要到医院做检查，你早点起来，我到时间过来接你。”柴宏舟打电话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柴肃复查的事情。

　　“你如果很忙的话，我一个人去也行的，或者让奶奶陪我去。”

　　“不忙。”

　　睡前，柴肃给学委发消息请了假，说自己之后再去找辅导员补假条。

　　请完假，他又记起，明天上午的课是现当代文学。

　　上周，现当代的老师布置了平时作业，说要在这周的课上交的。

　　可明天这课他又不能去上。

　　柴肃只好发消息求助余菲：【余菲同学，明早帮我交一下作业吧。】

　　他补充：【现当代的那个。】

　　余菲还没睡，入睡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失眠才是常态。

　　她回：【你怎么不让你舍友交？】

　　占位置的事也是。

　　余菲意识到，一般像这样的事情，大家应该会首先找舍友帮忙才对。

　　没道理要舍近求远，去找不熟的异性帮忙。

　　柴肃：【我不住学校宿舍，所以也没舍友。】

　　余菲了然，没再追问他为什么没住学校宿舍，只是让他把文档发过来，她明天一块儿去打印店打印。

　　她发现，她和柴肃的关系好像还挺不错的。

　　大概是因为，柴肃是这个班级里唯一和她同岁的人，所以他们勉强能有些共同话题。

　　也可能是因为，柴肃是一个情商很高的人，和他相处起来很舒服，很自在。

　　柴肃发完文档，又发过去一个“谢谢”的表情包。

　　对面的人没再回复他。

　　他这身体时好时坏的，家里人都不放心他住在宿舍，所以就在锦大北门的一个小区里租了房。

　　平时都是奶奶和他一块儿住。如果不忙的话，他爸也会过来住几天。

　　对了，还有一只叫肉包的狸花猫，是奶奶养的，很乖。

　　柴肃陪着肉包玩了一会儿球，放在一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是班长楚亦岸发来的消息：【有个事情，要给你说一下。】

　　他问：【什么事？】

　　那边说：【汪老师跟我说，余菲的心理状况可能不太好，让大家平时多关注她。】

　　他们年级的辅导员，姓汪，是个刚毕业的研究生。

　　【什么叫心理状况不太好？】

　　【就是抑郁症。】

　　楚亦岸补充：【反正以前是有的，现在不知道好没好。】

　　他斟酌着措辞：【我看你们上课的时候经常坐一起，关系应该还挺好的，你就多关心她一些，如果发现她有什么不好的举动，一定要及时上报。不过我猜应该没啥大问题，她现在看着挺正常的。】

　　【行。】

　　柴肃回完消息，思索着楚亦岸刚刚的话。

　　他从购物袋里拿了一盒牛奶出来，把吸管拆下来，咬在嘴里。

　　“看着挺正常的……”

　　正是因为看起来还算正常，所以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病痛都不为人知。

　　受过伤的人，往往会选择将疤痕藏起来，所以表面看不出什么。

　　没有人会了解，她的心里是如何的千疮百孔……

　　-

　　两周后，余菲学校的家教中心找到了一份当家教的兼职。

　　地方不远，就在学校北门的那个小区里，辅导一个二年级的小妹妹做作业，七十块钱一个小时，每周去三到四次，周内是晚上去，周末就下午去。

　　小妹妹叫小曦，上课很乖，不吵不闹的。

　　余菲本来就是个性子冷清的人，一个人时，她常常眼神忧郁，脸上写着“厌世”两个大字。

　　但她不想带给小朋友不好的影响。

　　所以在小曦面前，余菲一直都装作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模样，总是笑呵呵的，温声细语的。

　　房间里，小曦眨巴着眼睛，问她：“姐姐，你是在旁边那个大学里读书吗？”

　　“对啊。”余菲把语调放软，特意用上哄小朋友的语气跟小曦讲话。

　　“哇，那你和隔壁的哥哥是同一个学校诶。”

　　余菲并不知道小曦口中的隔壁哥哥是谁，就没这个话题，她哄着小曦：“好啦，现在先不要讲其他事情，我们还有作业要做的。”

　　“哦。”小曦乖乖听话，送小书包里翻出练习册。

　　一个半小时的辅导结束，余菲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小曦的妈妈很热情，招呼着让余菲留下来一块儿吃饭。

　　余菲没答应，推托说自己晚上还要去参加社团活动。

　　刚踏出门，她就碰见了从对门出来扔垃圾的柴肃。

　　“余菲？”

　　柴肃很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视线盯着地面，答道：“我来家教的。”

　　顿了顿，她又问：“你住在这儿吗？”

　　“对。”柴肃把门开大了些，“要不要进来坐坐，我奶奶刚做了芒果酥，很好吃。”

　　“不用了。”她的语气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先回去了。”

　　说完，余菲头也没回，就顺着楼梯往下跑。

　　老式的小区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但楼层不高，没一会儿也就跑下来了。

　　余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

　　明明也没什么理由，但就是本能地想要逃离。

　　也许是见不得小曦一家其乐融融地吃晚餐。

　　也许是见不得柴肃有一个会专门为他做芒果酥的奶奶。

　　别人的幸福，让她眼馋，更让她心酸。

　　她看不得这些，一丝一毫也看不得。

　　-

　　回宿舍的路上，赵青青打了电话过来。

　　她好像心情很不好，对着余菲一顿哭诉。

　　“阿菲，我跟你讲，我妈妈不是生病了嘛，在镇上花了四千多了，治了一个月也没什么效果，我就让她去市里的医院看看，效果总会比镇上的医院好些吧，可她又不去，结果喃，在镇上从钱也没少花，还没有用。”

　　“然后现在她又说再治一个礼拜不治了，还说每个月要给我和我弟生活费，没有钱，搞得就像是因为我们的生活费她才连病都没法治了一样，她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再张口问他们要生活费了。”

　　余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她家也是这样的。

　　家里人总说，他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更舍不得花钱看病，把所有钱都用来供她上学了。

　　每听一次这种话，她的心都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她会觉得，家里所有的苦难都是她造成的，她罪无可恕。

　　赵青青还在说着：“我们这种家庭长大的孩子真的很恼火，像我室友她们，买了什么贵的东西，都可以心安理得去找爸妈要报销，不去花她们自己的生活费。”

　　“我们家啊，每次我妈问我还要不要钱，我心里都不好受，连拿自己该用的生活费，都会觉得愧疚得要死。”

　　余菲没说话。

　　赵青青知道余菲不会安慰人，她打电话来也不是为了寻求安慰，她只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我有时候不禁在思考，既然自己没有能力把孩子养得很好，为什么要生孩子呢？既然我是这个家里累赘，那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到头来啊，我过得不开心，他们也觉得我花了家里的钱，多可笑啊，生孩子好像就是为了互相伤害一样，我真的是越来越厌烦这样的日子了。”

　　“我以后绝对不要结婚，与其再去组建一个像我爸妈这样的家庭，天天面对这些破事，我真的宁愿不结婚，不让自己痛苦，也不去祸害别人。”

　　余菲抬头望天。

　　天啊，你瞧瞧，像她们这样的人，离幸福好远啊。

　　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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