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将海水添宫漏

作者:媛媛圆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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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终局


      1.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言言你说,邶风这两句怎么能这么深情。”
      年少时我和珺芜一起趴在床上读诗经,珺芜曾歪头感叹。
      “你羡艳贫贱夫妻,殊不知他们也羡艳你日日绫罗绸缎加身,从来不用亲手缝绿衣。”
      “不如我们自己也缝两件衣裳?找几个绣娘来教教我们便是,没有我珺芜学不会的东西。”
      但珺芜的脸很快被打得啪啪作响,我们闭门造车半月余,制出一件忘记裁剪袖口的奇形怪状东西,珺芜将足足宽了三寸的绿裙套在身上,活像一只大毛虫,我笑得眼泪直流,觉得一生都不会忘记。
      我也不忘时刻提醒自己这件事,是以每每看到漂亮的绿裙总会买下来送给她,来提醒她年少时曾做过一只绿毛虫。
      珺芜表示迟早要灭口来掩盖这件糗事,却从来禁不住漂亮衣服的诱惑,第二天我准保能看见她穿着新裙一摇一摆上学堂,捏着嗓子喊“舒哥哥”。

      这些年来送给珺芜的绿裙子或许已有百计,但其中每一件,从材质剪裁,到刺绣做工,我都曾细细瞧过或改过。
      是以前方来报“罗纱色如翡翠,金丝滚边,奶白细纹呈雏菊图样”时,我便瞬即知晓,它曾经,是珺芜暗花翠纱襦裙的裙裾。

      长思的亲卫没能救出珺芜,在熟谙地形的沐王府军面前,几千亲兵被困江南,沐亲王见要挟无用,索性光明正大的与朝中相抗。
      羌族的小幅度骚扰也旋即发展成了连绵战火,信王口中应允借兵,却迟迟拖延,一时间被接连攻破三城,朝中军心大乱。
      沐亲王悲愤昭告天下曰修律搅扰江南民不聊生,朝内乱政又引外邦窥伺,内忧外患皆因红颜祸水女子干政,故沐亲王出师京城,系为“清君侧”之故,旨在勤王于京,请求圣上废止新律,惩处祸首。
      而珺芜,则被沐亲王用来祭旗。

      中军报称,沐亲王秣马厉兵时,亲手斩珺芜于城头,手起刀落,端的是一个快准狠。
      中军报称,珺芜不肯跪,被打折了腿才跪向北方,眼中有倔强,有不甘,却没有惧怕,没有痛楚。
      中军报称,珺芜的绿衣被扯了一角绑在军旗上,在沐亲王行军的路上一路随风烈烈作响,为沐亲王的“勤王”征途敲响捷报频传的鼓点。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我最爱的女孩啊,绿色外衣黄里裳,我心中这样忧伤,何时才能忘。

      2.
      沐亲王府一路凯歌不怪乎中军兵力不够精锐或将领无能,实乃因信王虽应承拨兵解西南危局,却一再拖延,虽内有忧患,但无论如何国之城池不能失,于是长思只好拨一半中军于西南,是以中军兵力有所空虚。
      同时还因民间总纷纷响应沐亲王,我于是陷入困惑,我们自始至终不曾疑过修律是有利于天下百姓之事,却何至于沐亲王行军过处总是一呼百应,反而更得民心。
      我开始动摇,珺芜与黎子舒付出了生命也想要践行的平等,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同时朝臣纷纷谏言,为保国之根本,求长思停止变革,对外便只说是祎才人居议事阁,惑主乱政之故便是。
      我思忖良久后,试探问长思,为稳朝中纷议与阵前军心,或许可以安排一出假死戏码?
      长思果断拒绝了,他说生则同衾,死则同穴,就算此般能苟全性命,但他不会让他的女孩背负任何污名。
      虽曾恼恨过他对后宫诸女子的凉薄,我却第一次地,感动于他的此番深情。
      可我止不住内心苍凉,我不知我们这样的坚持,是不是只能换来满盘皆输的结局。

      尤其是,当我孤身行过民间,偶然听到几位妇人在巷子里的对谈时。
      那些妇人忍不住地愤恨道“原本平平静静的日子,非要修什么律法,上面人的想法我们不懂,可家里哪儿供得起我们上学,就算读得起书,可女孩子整天抛头露面的让外面的男人看,像什么样子,怪不得招人造反。”
      “就是啊,还有那些大老爷们有权势有土地又有钱,哪是他修个律法我们就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我看上头也是个拎不清的,还是让你们男人趁早入了沐亲王军,早点过太平日子。”
      言及此处,便由一老妇哽咽道“辛辛苦苦拉扯了我家狗子大半辈子,好不容易守到他娶媳妇儿了,总以为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可如今一打仗,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他一眼”,言毕便淌下热泪来。

      我在角落里听着她们七嘴八舌,只觉浑身瘫软,有些站立不住,于是扶着墙,在巷口大槐树的侧影里慢慢蹲下身来,将头埋进膝间,不让她们看见我。
      “我们只是想让她们过得好啊,珺芜,可是怎么会这样。”
      “珺芜你说,我们那样努力的事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可是没有人能回答我了,我突然之间便承受不住所有的委屈,只有大滴大滴滚烫的眼泪止不住一颗一颗淌下来,遮蔽住我眼前所有的路。

      3.
      在江南与西南烧起的连绵战火中,今年除夕的焰火竟令人觉得有些心惊。
      宫里没有再添新人。齐美人与苓修仪依旧没大没小,只是几年间已学会了怎么生火,不会再烧掉眉毛;阿全已经不需要婉昭仪时刻抱着,并有能力判断哪些宫女姐姐更漂亮,并转而投她们的怀抱;祎才人不再去议事阁后仍是长思的臂膀,我不知她是否知晓我曾作出让她假死的提议,总不敢面对她,而此时我看不透她的表情,只知道她清清冷冷地坐在那里,没有从容也没有忧惧,没有欢欣也没有哀伤;淳丫头在怀胎足月后晋了妃,而今产期已近,却仍坚持陪我守岁,说她一个人时总忧虑得紧,我却半分瞧不见她的忧虑,只瞧她肚子圆鼓鼓地坐在我旁边不停地吃点心,还偏爱不安地扭动,令我时不时地得张开双臂护住她,生怕一个不留神儿就跌出一个小孩来。

      我没忘暗中为瑾丫头上了一炷香,惭愧地感念于,正是因为她的牺牲,使我们得了淳妃的父亲凉州都护的忠心。
      也多亏凉州都护在信王的辖下分化出一支西北军,与沐亲王对峙在长江北岸,暂时舒缓了中军之困,使我们还能有命在我宫中抱作一团吃酒听曲儿。
      只是多得是,没有性命回家过年之人。

      “淳娘娘的肚子快和阿全的脑袋一样大啦,淳娘娘别再吃啦!”阿全在漂亮姐姐的怀里也不忘探头叮嘱淳妃一番。
      淳丫头白眼一翻,说:“你自己也吃得白白胖胖,像个小花生一样,凭什么来管我”
      婉嫔笑了,温柔叮嘱阿全道:“阿全不许乱讲,淳娘娘肚子里有个小宝宝,那些点心也要给小宝宝吃的。”
      阿全眼睛亮亮:“那我是不是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啦?”
      我逗阿全:“那阿全是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呀?”
      阿全拍手道:“都想要,弟弟妹妹阿全都很喜欢!”
      我高兴之余又有一丝哀伤一闪而过,我突然想起我们同黎子信儿时也曾那样要好,于是我叮嘱阿全:“阿全小时候喜欢弟弟妹妹,长大了也要继续喜欢弟弟妹妹哦,阿全可要一直一直,都护着他们哦。”
      阿全挥舞着小拳头坚决地应承:“那是自然,只要他们肯帮我做功课,阿全就会一直一直喜欢他们的!”
      舞女还在台前咿咿呀呀地唱,不知宫墙外之事的女孩们仍簪花戴柳满面笑颜,庆贺又一年的来到。

      4.
      伴随着新一年的朝阳,淳妃诞下一个男婴来,长思为他取名黎曙,希冀他能为我们的困局带来一丝丝曙光。
      可似乎又并没有什么曙光。
      自沐亲王兴兵,而今已悠悠辗转一年,尽管也曾屡屡遭遇顽强抵抗,但沐亲王始终一路北上,在中军力量与沐亲王君彼此折损之际,我们迎来西南已平,再无掣肘的好消息,同时也迎来,信王兵临城下的西北军。

      “黎子信,明日,我就要嫁人啦。”
      多年以前我曾给黎子信这样写下最后一封信。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黎子信身骑白马从塞外一路疾驰,大风抽打着他的脸颊,缰绳勒破了他的手心,连日的奔波使他发髻散乱,可他眼神清澈毫无痛楚,那样坚定的奔向我。
      奔向我,然后,带我走。
      是以当我在宫城墙头看着黎子信骑着五花战马一身戎装时,我便有些恍惚。仿佛这么多年的岁月全都幻化成了我捉不住的水雾,被头顶刺眼的烈日蒸发而尽,而骄阳下我还是那个等着黎子信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回家的姑娘。
      是以我竟有些分不清,黎子信而今在马背上那样英姿飒爽,是来娶我嘛。
      还是,来取我的性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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