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如许

　　第六章劫后

　　这才知道，这茗湖里确是养了一湖的“水鬼”，这种怪物趋暖怕寒，本身属性阴冷，一旦有异于其温度的物体侵入湖里，平时栖息在湖底原本死气沉沉的水鬼便会活过来般舒展触肢将其缠绕，将其活活勒死之后，尸体沉入湖底，便做了这些水鬼的养料。想来那时我脚腕的钻心一痛，便是这水鬼的触手生生将皮肉捅破了，我的脚腕裹上了厚厚的一层纱布，其他疼痛不适的地方亦上了药，躺了这么久，仍感觉那冰冷的触感停在肤上的恶心感觉。

　　跳下来救我的人果然是惊鸿公子，邢言说，“小姐掉入湖底之后，秦公子便带着大小姐和我去到惊鸿楼，那边已经乱了阵脚，惊鸿公子还生着病，听说您跌进湖里便要进湖里去救您，百里公子他们劝都劝不住。”

　　邢言走了之后，我一个人坐在桌前，双手抱膝脸埋进臂膀里，许久，我叹息出声，幸好，沈殊然碰见了惊鸿公子，幸好。

　　坐了一会儿，桌上的新茶凉了个透，我舒活了一下筋骨，那位白先生的药果然神效，醒来时的疼痛感此时已经消除的差不多了，身子也渐渐恢复了些力气，我想了想，还是披了外衣出了门。

　　走到惊鸿公子的门前，小心翼翼敲了门，小七开门看见是我，分外惊讶，将我领进门后便找了个借口退出房去。

　　惊鸿公子坐在桌前饮茶，我笑道，“公子好兴致。”

　　他正要答话，突然脸色一白捂住胸口咳嗽了几声，我一惊，上前一手扶住他，另一只手绕到他背后轻拍，谁知他愈发咳嗽的厉害，似要把心肝一同咳出来，我一紧张，顾不了这么多，打横抱起他大步走到床前，居然脸不红气不喘，心里暗叹女尊之神奇。

　　将他好生安顿好了，探了探他的额头，没有发烧，我问，“公子的药在哪？”

　　他有些微弱，抬手指了个方向，我顺着他的手去看，不经意瞥见他的手腕，神色大惊，原本光洁的腕间此时被纱布层层裹起，因为刚才捂住胸口太过用力，纱布上渗出了暗紫的血渍。我抿着嘴唇默默侍候他喝了药，又好言哄了几句，他终于沉沉睡去。

　　房里没有旁人，我的胆子也大了些，便坐在床前仔细的看他，那张脸很好看，但是我心里那份悸动，却是为了他对沈殊然的那份情意。

　　心里甚至隐约冒出想法，若是我要重新生活，那么我定要选择这个男人来爱护。

　　又坐了一会儿，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我站起来，瞥见他的琴就放在窗前的桌上，顿时改了主意轻步走过去。

　　那琴身上刻着精致的惊鸿双，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惊鸿一瞥，我不由自主的便抚上了那琴身，突然摸到凹凸，我细细去看，琴尾刻了一双袖珍的鸳鸯，左边写了个小小的颛孙。

　　我笑，这下，终于知道这位惊鸿公子的全名了。

　　颛孙未及。我轻笑出声，随后又皱了眉，未及，这个名字可真算不得喜庆。

　　站了一会儿，我吹熄了烛火，推门出去，却见百柳守在门口，他见了我转身便走，我惊讶之余并未忽略他眼神里的意思，便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直到走到一间房前，他才停下，开了门让我先进去，随后自己才闪身进来关上了门，问道，“公子安睡了？”

　　我点头，他却不再言语，退了几步，环臂打量我，我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干咳了一声，这一咳倒想起来，再怎么着我现在的社会地位也比他高啊，想起刚才居然就这么一声不吭的随着他走了，心里不由翻了个白眼，“百柳公子可还有事？”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不装了。”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容给弄愣了，我以为他冷眼冷面是颗敲不破咬不烂的冰雕马铃薯，现在看见他笑容灿烂跟冰雪融化大地回春似地，一时之间脑子里反应不过来，不由上前戳了戳他的面皮，他嘴角抽搐，“你在干嘛？”

　　“看看你是不是易容变的！”

　　他无奈的把我的手拨下来，盯着我的眼神似要将我灼出一个洞，“听着，我知道你不是沈殊然，但是，你究竟是谁，却得由你告诉我了。”

　　我的脑子“轰——”的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状况频频，早知道出门前我应该看看黄历，看着他一副笃定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就觉得今天打发褚翮予的那番话在他面前苍白无力，他也不难为我，说道，“你在奇怪我为何会知道？”

　　我这才鼓起勇气望了他一眼，他眼里埋得深沉的痛苦是因为什么？我正奇怪，却见他已经恢复如常，继续说，“其实我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笃定你不是沈殊然其人。”

　　他说完挑眉，笑道，“或许这具皮囊还是她的…那么，你是…”

　　是什么？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听得他一字一句说，“借尸还魂。”

　　这下我是真的傻了，如果不是身处险境的这个人是我，我都要跳起来拍手称赞他的睿智了，我觉得我的喉咙紧张的发不出声音了，咳了几声，清清嗓子才开口，“公子也相信借尸还魂这种鬼话么。”

　　“为什么不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何况，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我顿时头痛欲裂，无奈道，“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肯相信我。”

　　他不语，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我，我佯装着不耐烦以掩盖心中的不安，他突然走近一步，我警觉道，“干嘛！”

　　惹得他哈哈大笑，待酣畅淋漓的笑完一场，他说，“不肯说没关系，来日方长，只要你肯听话，我们也就会当做什么也不知道，或许，还会帮你。”

　　我不由认真的打量起他，心里十分不快，打心底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开口时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烦，“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百柳不屑的笑出声，“你以为你有什么立场拒绝。”

　　我还想开口，谁料他将我往外面推去，一直到门旁，他开了门，我正要大骂，却听见一个小厮怯生生的站在门口打量我们，百柳又换上冷冰冰的一副面容，“天色已晚，屋内暗沉，沈小姐怕是认错了房间。”

　　小厮连百柳的脸也不敢看，忙上前做和事老，帮我引路，我只好顺着百柳的话，装作不好意思的道了谦，百柳看也不看我，我一句话都没说完整，他便在我面前关上了门。

　　“咳咳。”我红着脸干咳了几声，看着门外亮堂堂的走廊，心想刚才他到底是不是成心的，幸好那小厮默不作声的，只在前面带路，将我引到之前歇息的房前，便恭敬的退下了。

　　我和衣躺在床上，仔细思量百柳说的那一番话，大半宿过去了依旧毫无头绪，褚翮予之所以知道我的身份，那是因为我神志不清时自曝身份，而百柳又是从何得知我并非沈殊然其人，而且连我是借尸还魂的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的呢。想想他人前人后两副面貌，还有他话语里的那个“我们”，我突然心底发寒，一时之间亦分不清楚他是敌是友。

　　离开惊鸿楼的时候，颛孙未及竟然不在楼内，百里桡和百柳也都不在，小七跟我解释说公子有事出远门了，没有亲自相送很是失礼，希望我不要见怪，我心里隐约不安，只道没事，昨日我在这叨扰了，改日等颛孙公子回来定亲自相谢。

　　小七也不跟我客套，大大方方的应了，很是可爱，接着走到岸边，在那地板上轻敲了几下，轰隆隆一阵响后，居然自那湖底冒出一座石桥，我不由啧啧称奇，迎上去看。

　　那桥面倒不是如我想象的如神话小说中的滴水未沾，湿漉漉的青石上还长了青苔。那湖面的惊鸿双却是自行分开了。

　　突然想到什么，我怒，明明有桥可过，那日百柳是故意带我踏花而来的，那个腹黑鬼！

　　回到沈家，沈夫人上朝还未回来，我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热情的我实在招架不住，便找借口回了房，招邢言打了水，在我特制的超大浴桶里舒舒服服的泡了澡。

　　换完衣服之后邢言便来叫我，家主回来了。

　　跟着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姐和二姐，因为二人都要早朝，所以昨晚并没有在楼里留宿，此时见了她们，我心里的那份紧张就消了大半。

　　尽管我再三保证我已经可以活蹦乱跳一手打死一只老虎，但是她们还是让大夫给我号了脉，我想起当日替我看伤的白姓大夫，他的伤药确实很好用，便随口问了句，谁知二姐说，“那个庸医！小妹你别被他给迷惑了。”

　　旁边沈夫人冷哼了一声，“我看，是你被哪个狐媚子给迷住了，那位张家的公子怎么不好了，那样的家世和相貌，你都看不上，你是想存心气死我是吧。”

　　我只能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吞回去，默默让大夫看完诊，开了几副补身子的药材。吃过中饭之后，大姐和二姐因为公事都离开了，沈夫人进了书房，爹爹和侍君们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剩下我一个人，想溜出门去，却被邢言强留在府里“调养身体。”

　　“打老虎？您骗骗其他人还可以，我看您现在就算是只兔子也打不死。”

　　离开惊鸿楼的时候，小七向我转达那位白先生的话，虽然我的脉象正常，身子看上去也已无大碍，可是还是得调理上半个月的时间，才能回复平常的体力。

　　我叹了口气，乖乖回房看书。

　　本来以为又要无聊的打发掉一天，谁知晚上正准备睡觉，屋外响起细碎的敲门声，我以为是邢言，心里还在想，今天的邢言怎么如此扭捏，不想外面的那个人却不是邢言。

　　翌日，我被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醒过来，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却感觉身上压着什么东西，待看清楚，我脑子一下子懵了，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急忙将压在我身上的人推到一旁，他被我吵醒，慢慢睁开眼，见到是我，便笑开来，带着惺忪的妩媚，我咽了口口水，颤巍巍伸出手指指向他，“你…你怎么会睡在这里！”

　　“昨晚…”

　　他欲言又止，我才想起昨晚，他借故进了我的房间，问我身体是否大好了，还带了鸡汤来慰问我，后来的事…

　　我看了看他光洁的上身，又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这才发现我们竟是裸裎相对，我尖叫一声，忙抓过旁边的被子遮在自己身上，却将原本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抢过大半，看见他裸露在外的大半个身子，忙捂上眼睛。

　　这时，外面敲门的人已经撞门入内，我放下遮眼的手指，诧异的看着门口站的一大票人。
　　等到看见沈夫人的二侍君的表情由得意变成惊愕再变成阴晴不定，我突然有点醒悟过来，敢情昨晚被摆了一道，什么烂俗的戏码。

　　我笑道，“娘，爹爹，早啊。”

　　沈夫人冷着一张脸，爹爹在旁应了一声，“起了。”

　　“恩，娘，爹爹，你们这一大早是…”

　　“没事没事，来看看你。”

　　那边二侍君君竹还在不死心的往我屋内四处瞅。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哈欠声，三侍君风姿绰约的走过来，跟众人问了礼。

　　我好笑的看着君竹的脸色变得死灰颓败，爹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沈夫人的脸色好了些，对我道，“起了就出来吃饭。”

　　我欢快的应了一声，等到他们都走了，我看着身边不知道何时空了的位置，这才感觉我的后背涔涔的冷汗。

　　如果这只是豪门内妾室们争风吃醋的一种伎俩，那么我可以认为是君竹想要设计我和青辞，来个一箭双雕。但是从种种迹象看起来，青辞是处于上风，他要设计君竹吗？还是…要设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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