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想看悟恼羞成怒

　　首先看到的，是一片澄净的天空。
　　广袤的湖面绵延到远处，一时分不清水天之间的界线。

　　五条此时就站在岸边。

　　并且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虎杖悠仁被绚丽的光辉逐渐包裹时，伸手想要将他拉出来的。

　　——所以这里，是伊澄奈也的领域。

　　她无疑最高只是四级。
　　这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判断，而是综合虎杖他们的描述和七海的反应得出的结论。

　　虽然七海对咒力的流动没有这么敏感，但如果规模巨大，绝不可能瞒得过他。

　　捏着下巴沉思状：先不论她那稀薄到点个电火花都费劲的咒力，是怎么撑得起强度不低的空间。

　　——重点是这里也太安静了吧！

　　难道她已经平常心到这个程度？
　　不用来杀人的领域是真实存在的吗！

　　然而很快因为低头的动作，他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在这里的东西。

　　确切来说，是一个人。

　　面前的小女孩扎着两个揪揪，只比他的膝盖高一点，正努力仰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五条悟顿了顿，将眼罩掀起一个角。

　　小女孩反应好像有些迟钝，站近一点偷看他的眼睛，忽然捂着脸笑起来，踩着木屐，嗒嗒跑远：
　　“妈妈妈妈！这里有一个迷路的人！”

　　尽管没有特意去听，女孩和妈妈偷偷咬耳朵的话仍是飘了过来：
　　“特别好看！”

　　五条悟丝毫没有感到喜悦，甚至越发困惑。

　　无论是咯咯笑着的小女孩，还是树下和蔼笑着，她称呼为妈妈的女人，几乎都没有咒力的痕迹。

　　但感觉又很奇异。

　　可能见他许久未动，女孩整理了一下和服的褶皱，有些扭捏地走过来，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他，脸红红的，嗫嚅道：
　　“要来我家吗？”

　　五条悟没说话。

　　以为收到了拒绝，女孩一下紧张起来，激动地比比划划：
　　“我家今天熬了很棒的鸡汤！还有邻居奶奶送的饼，还有还有——”

　　“嗯，好。”

　　五条悟声线平平，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小女孩却欢快地跳了起来。

　　顺势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

　　下一个瞬间，五条的手从女孩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女孩却恍若未闻，原地自娱自乐蹦跶了一会，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窸窸窣窣取出一个小玩具，双手捧高递给他：

　　“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五条展开左手，女孩踮起脚尖将自己的小礼物放进他手心，满眼期待。

　　——是一个小木鸟。

　　圆滚滚的，做工有些粗糙。
　　——但是很可爱。

　　五条悟将它握紧，摘下眼罩，蹲下身，眨眨眼说道：“愿意哦。”

　　“妈妈妈妈我有新朋友啦！”
　　“喂由里子，不要给人家添麻烦……”

　　那对母女的对话很快成为背景音，五条悟起身，直视着木鸟。

　　尽管咒力微弱，但这东西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核心，像一块小小的结晶，发出莹润的光辉。

　　类似的晶体，他曾见到过。

　　在伊澄奈也从自己家中逃走的瞬间。

　　如果她的咒力是因为分散在领域中才受到削弱——五条悟向更远处看去，袅袅升起的炊烟远超一般村落的规模。
　　不时传来孩童的嬉戏打闹声。

　　若是她将这些力量全数收回……

　　眼下他与虎杖悠仁分散开来，不知是碰巧还是那女人的诡计，状况不明，强行用自己的领域冲破也有风险。

　　——必须快点和虎杖汇合。

　　被担忧着的虎杖悠仁，事实上此刻也确实需要被担忧——因为他发现这个疯女人好像想吃掉他！

　　短暂的晕眩后，再睁眼时才发现手脚都被大理石一样的东西缚住。尽管看起来并不坚固，但想脱离还是有些困难。

　　特别是旁边的女人正举着一根长长的冰锥，谨慎中带着一些不耐，冰凉的两指点在他左脸，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那个……”
　　“你在干什么？”

　　“等他说话。”

　　虎杖逐渐觉得这个局面有些眼熟。

　　“……然后呢？”

　　“杀掉你。”

　　……果然！

　　真是和当初伏黑惠一样的说辞。

　　虎杖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放心，甚至对于她充满正义感的行动表示些许理解，耐心道：
　　“我可以压制住的。别看他好像能说几句没什么用的废话，但其实也只能做到这个程度了。”

　　伊澄奈也的视线短暂和他对上，像是在辨别真假，片刻后终于将冰锥拿远些。

　　“为什么你会活着？”

　　“啊？这个……说来话长。”

　　虎杖整理了一下自己进入高专、生活到现在的经过，轻快说道：
　　“我大概算是，危险物品回收中心？”

　　“五条老师说，打算让我吃下两面宿傩所有的手指之后，再处死我来着。”

　　他看起来很开心。

　　伊澄奈也不理解。

　　的确有一些咒物能够找到适配度很高的人，不过就她所知，大多是武器。
　　所谓适配度，也无非是用着顺手，相较于砸自己脑袋更容易砸敌人脑袋，仅此而已。

　　眼下这个乐观得有些过头的少年，和宿傩的手指相处得很和谐——双向和谐，宿傩甚至还有兴致出来开开玩笑。

　　“突然想起来，好像还没和你确认过。”
　　“你身体里的，是千年来最弱小最自卑，被咒灵和咒术师揍了个遍的两面宿傩没错吧？”

　　这回没等虎杖悠仁反应过来，两侧颧骨处沉睡中的眼睛同时掀开一条缝。

　　过了这么多年，还是禁不起挑衅。

　　伊澄点了点下巴：“不是说吞了手指吗，几根？”

　　虎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想好像也没人交代过他需要保密，因此老老实实道：“七根。”

　　七根。

　　伊澄默默算了一下：如果宿傩的咒力平均分散在那几根骷髅手里，十五根她应该能勉强能打个平手。

　　有了胜算，重新拾起冰锥，随口道：“怕的话可以闭上眼。”

　　“……等等这是闭眼可以解决的问题吗！”

　　然而将他封住的透明牢笼不知是什么材质，用尽力气也难以移动分毫。
　　眼看伊澄奈也转瞬间就将破空而来，虎杖绝境中爆发惊人的力量，只要聚集在一点，然后发出——

　　动了！可惜惊喜之余，还没等他乘胜追击，将右手也解放出来，闪着寒光的冰锥已经近在眼前！

　　“赫。”

　　白光几乎贴着虎杖的鼻尖擦过，然而他却长舒一口气，被卷到这个鬼地方后第一次真正安心下来。

　　“想对我可爱的学生动手，至少先通过我这一关吧？”

　　因为过于专注虎杖悠仁，直到五条放出术式才仓促躲避的伊澄，此刻落在远处，略显狼狈。

　　相比于天空湖面的宁静，这里显然更像是领域的中心。

　　巨大岩石布满整个空间，闪着紫晶石一样的光辉。虎杖被困在高台上，刚才被他用黑闪打出的活动空间，现在也已经被伊澄补上。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还活着，就是好消息。

　　五条回身，近乎俏皮地招手：“怎么了？”
　　“难不成，是因为被说四级，在生气？”

　　伊澄奈也并不生气。
　　她只是困惑。

　　“……你是五条家的人？”
　　“却要保护宿傩？”

　　五条悟的表情有了一瞬停顿，接着笑容不变，声音却沉下来：
　　“我只是在保护自己的学生。”

　　伊澄用来威胁虎杖的冰锥已经在刚才的一记重击下损毁。
　　不过于她而言，这里遍地是武器。

　　四处看看，在两道灼灼视线下随手掰下一块更大的晶石：
　　“那开打吧。”

　　和五条悟动手这件事，虽然眼下很明显不是最要紧的——她完全可以从无人注意的角落唤出几根锥子插过去，甚至禁锢虎杖的那几块晶石，本身就能直接化为长剑戳穿他。

　　但她有自己的考量。

　　千年前斩杀宿傩后，包括御三家在内的几大咒术师世族与她签订契约，若日后宿傩再度现世，他们将举全族之力助她将其灭杀。

　　——全族之力。

　　伊澄压低重心，借力脚下，迅雷般突击至五条身前！

　　——全族之力。

　　他嘴角始终噙着笑，双手插在口袋，甚至不舍得拿出来，只一昧闪避着。

　　——全族之力！

　　禅院背叛在先，她不追究完全是念着他们护佑一方牺牲巨大。
　　如今五条家的后人直接当着她的面公然站在宿傩一边……就怪不得她了。

　　经年累月的怨恨喷薄而出，然而即便她尽全力，也依然无法跟上五条的速度。他始终游刃有余，让她想起宠物店里，有一搭没一搭抖着逗猫棒的人类。

　　即使宿傩，也会有人想要保护吗。

　　她平复着呼吸，抬头看向站在虎杖身边的五条悟。

　　沉声道：“回来。”

　　霎时间，闪耀的星光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细密的光线交汇在伊澄奈也身边，很快光芒大盛，虎杖被迫紧紧闭上眼。

　　五条悟手中的木鸟发出轻颤。他似有所感，正要取出，手中突然一空，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碎片从口袋飞出来，像是迫不及待地挤到了同类身边。

　　五条缓缓皱眉。

　　光点仿佛鳞片一般紧紧吸附在她身上，又好像穿透了她的皮肤进到更深处。

　　光辉减弱，女人红色的卷曲长发披散，烈焰般的印记从左脚蜿蜒而上，像一朵泣血的花。

　　——所以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

　　直面这样的她，虎杖悠仁终于感受到致命的压迫感。

　　狗卷受伤的原因，在这一刻显而易见：
　　这个平时低眉顺目，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的女人，是特级！

　　不妙。

　　刚进来时五条就发现，这个空间内部异常坚固，即使能打破虎杖身边的枷锁，再出一击的间隙也足够她突进到跟前。

　　直接展开领域进行覆盖的话——即使是他，目前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这样看来，上策就只有先给她一记重击，制造破绽。

　　五条思考对策的同时，伊澄裹挟着更多晶石化成的刀剑奔赴近前。

　　她明显暂时把自己当成优先目标——竟然让他有些庆幸。不然这种局面下想护住虎杖，真是有些困难。

　　“茈！”

　　下手时突兀地迟疑了一瞬，但依旧是毫无疑问避无可避的杀招。

　　耀眼白光即将吞噬对方的同时，自己周身也突然现出许多利刃，尖端闪着幽蓝的火焰。

　　——幸好是冲他而来。

　　果不其然，五条身形未动，将他从头包围到脚的刀枪速度便渐渐变缓，仿佛停滞一般。

　　远处的伊澄奈也显然没这么幸运，硝烟散去后，大半个身子都淹没在靛蓝色的血迹中，还未完全修复。

　　本以为势均力敌的一击，没想到他竟然安然无恙：
　　“怎么会……”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

　　回身看到目瞪口呆的虎杖，五条竖起大拇指，安抚道：“别担心，我很强的！”

　　然而虎杖的表情却十分怪异，逐渐睁大双眼，喃喃道：

　　“五条……老师……”

　　瞬间大量鲜血从五条悟的口鼻涌出，腰腹部仿佛失去知觉，惊诧之际想要抬手捂住伤口，却发现——

　　左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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