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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
明乐昏沉不醒时,只觉四肢百骸传来道道寒意,直把心都浸冷了,仿佛被人按住全身溺在了无边无际的深海之中,痛苦到几近窒息。
梦里,娘亲还未曾离世。她扑到娘亲的病床前,哭得泣不成声。
明娘子的咳嗽已经止也止不住了,看着明乐的眼里有着快要化为实质的不舍。
【“幸好你身边还有霍容在,霍容从小对你的心意娘是知道的。倘若没有他,娘真的是走了都不安生。”】
【“娘亲,呜呜你别这么说……”】
【“听话明乐,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等娘死后,你记得听你霍容哥哥的话,好好活下去……”】
【“你霍容哥哥聪明,娘已经拿着这些地契拜托了他,一定能把你护好的……但你记得,那枚玉佩千万不能给任何人,哪怕是你霍容哥哥也不能给!”】
明乐趴在床头,拼命死记,只求能让娘亲少重复几句,别这么耗费心力。她牢记住了娘亲的嘱托,将那枚玉佩握得死紧,藏在了深处死角里,让谁也找不出来。
可明娘子预料不到,霍容才是那个害明乐最惨的人。
等明娘子死后,在一夕之间,一切都变了模样。原本和善的亲戚,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都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为家产争得头破血流。
明乐努力了。可她那时候甚至才刚及笄,哪怕她强撑起臂膀,也抵不过群起围攻的豺狼虎豹,硬生生被人找到机会,撕走家产。
霍容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就住在明乐隔壁,和明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从记事起开始算起已经相识了十数年,是所有人眼中公认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霍容说他要上京赶考,但为了保护明乐,劝说明乐和他一同离开。
明乐听了娘的话,跟着霍容一路来到了京城,可谁知道……明乐反射性地不想记起之后的回忆,于是她用尽全力挣脱,却始终没能从噩梦中逃离。
明乐的呼吸越发急促,挣扎愈加无力。
正当明乐在无边黑暗中越陷越深时,忽然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暖意覆盖她全身,将惶恐彻底驱散。
明乐这才渐渐放松了身体,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晌午时分。明乐怔怔地睁开了眼睛,才发现她身上铺了一层陌生样式的被子……这被子好丑。
明乐嫌弃地蹙了蹙眉,支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里?
梦中回忆慢慢浮现在脑海里,明乐心头一跳。太久没有想起过霍容这个人,她都以为自己早就忘了。却原来他带给自己的阴影如蛆附骨,从来没有忘记过。
也对,毕竟谁能想到霍容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来?霍容自小就聪颖好学,天资远超常人,长大后又温文儒雅文质彬彬。在她们小镇那边名声极大,就和这里的沈行之并无二致。
所以她一见到沈行之就觉怵得慌,只想立时隔出三丈远来。幸好只需忍到出府后,就可以离这个叫沈行之的远远的了。
忽听一声:“你醒了。”
沈行之听到动静,推门而入。
明乐立时瞳孔一缩。她还未完全从梦中脱离出来,立时将被子往身前一堆,蹭蹭往后退了两下。
沈行之将她眼里的戒备看得分明。他一顿,自动向后退了两步,隔着距离问:“你可好些了?”
明乐好半晌才回神。见沈行之面色冷然,明乐一惊,脱口而出:“抱歉。”
这是?
沈行之敏锐地察觉到明乐看似强势的外表下,隐藏着强烈的不安。他眼里讶色一闪而过,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虽被人这么当洪水猛兽般提防,但沈行之仍能面无异色,只是拿出了玉佩,盯着明乐的神情问:“你来自哪里?”
明乐神情略显疑惑,但还是规矩答道:“明家镇。”
果然。沈行之心中多了几分笃定,直截了当问:“你可是叫明乐?”
明乐:?
她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沈行之,默默地带上几分狐疑之色,不语。
沈行之禁不住失笑一声。也不知她一个小姑娘家,是哪来的这么强的警戒心。
不过沈行之也没有坏心,所以索性直言告知:“我祖父沈筠,你应该认识。”
明乐的眼眸瞬时睁大了。明家镇风景一绝,沈老爷子是忽有一日搬到的她们家隔壁,平日里只游山玩水品茶赏花。但沈老爷子颇有风骨,一瞧年轻时便该是个大人物。
而且沈老爷子特别喜欢小孩儿,总是不顾明乐数声表面性推拒,硬往明乐的两个大口袋里塞满话梅蜜饯。
就是可惜,听说他孙子是个不省心的。虽然哪哪都很优秀,但是性格太过冷清,总也不肯成家,平日里忙于读书公务。
【“混蛋爹生的混蛋孙,总也不来看望我这老人家……”】
想想记忆中沈老爷子的数次大骂……自己当时在干嘛来着?
哦,对了,她那时好像听得连连点头,边嚼着糖块,边附和着也骂几句,直把沈老爷子哄得眉开眼笑。
……
明乐眨眨眼,慢吞吞地呀了一声,若无其事地侧过脑袋:“原来你就是沈老爷子的孙子呀,他经常夸你呢。”
沈行之耳尖一红,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之前老爷子还住在家里时,常埋怨说自己尽给他找不痛快,原来老爷子竟是在背地里夸自己?
沈行之对明乐还有些浅薄的印象。他以前去拜访祖父时,偶尔几次会见过邻居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揪揪,脸上带着几分婴儿肥,满是无忧无虑,被无数人簇拥着围在中间,一看便知是个受尽宠爱的贵女。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竟然会流落到现在这个情境。这很不通常理,纵使明乐家里落败了,她也不该一个人出现在这距离千里的京城。
沈行之感到奇怪:“你为何会在这里?”
明乐身体一颤,眉目多了惊惶。她一想起那个人,就会恍惚地陷入无边噩梦。
见明乐神情仓皇,沈行之立时开口:“不必勉强,若是不想说可以不说。”
明乐眼里出现了些细微的波动,她甚至是感觉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有想到能在沈行之冷冰冰的外表下,感觉到无言的体贴。
沈行之换了个话题:“这枚玉佩,是你娘亲给你的吗?”
“这不是,这是我自小就戴着的玉佩。”
?
既不是她娘亲给她的,又怎么会是她生来就带着的呢,小婴儿怎么可能自己去买……沈行之瞳孔略微睁大,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不是你娘亲的孩子?!”
明乐呃了一声,点了点头,将十几年前出生时抱错的事简短讲了讲,这枚玉佩是在她襁褓里放着的。
沈行之轻轻抚摸着这枚玉佩。寻常人家不懂,只有曾经进过皇宫的人才知道,这玉佩质地细腻温润,分明是由一整块蓝烟石制成的,而蓝烟——向来只供给皇室中人。
沈行之望向明乐的视线里有着考量,虽然有些歉意,但他还是坚持道:“抱歉,此事关乎皇室,我不能送你离去。”
明乐的眼里是明晃晃的讶然,怎么会和皇宫有关?
她猛然想起之前那个梦……这就是娘亲想让自己留在京城的原因吗?
沈行之忽然想起,等再过几日,明乐也该离开沈府了。与明乐一起的其他女子都可以再回原处,但明乐可不是京城人士:“你在京城可有去处?”
明乐摇头。
沈行之也不放心让明乐独自待在外面,他沉吟一声后,很客气地问:“你要来我府上住吗?就当感谢你们母女二人当初对我祖父的帮助。”
说这话时,沈行之的语气满是真诚,没有任何施舍之感,仿佛是在真诚地邀请明乐来他府上做客。
明乐望向沈行之的眼里有着明晃晃的讶异。就在前一瞬,她才刚因为沈行之在身旁而心颤。可沈行之一开口,就泯灭了一直如影随形地覆在她身上的恐惧,让她感到了很久未有的安心。
这就是沈行之的厉害之处么?怪不得时人都说沈行之其人至真至善,一言可抵万千金。
然而明乐瞅瞅沈行之这张脸,支支吾吾着,很明显就是在想着如何拒绝的话。
沈行之一笑置之,他不爱勉强别人,到时也可以谨慎选些侍卫,多加看护。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她们现在就走。沈行之淡淡道:“不用多在意,先在这里养好伤再决定吧。”
语毕,他伸手,细心地替明乐掖了掖被角。力道不重,甚至是刻意避开了明乐。
明乐在他靠近时就克制不住地屏了气,她绷直身体轻轻垂首,瞥见沈行之指尖消不去的红肿。
明乐眼睫一颤:这伤,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这是沈行之为了夺过鞭子时受的伤吗?明乐想问,却见沈行之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仿佛对此并不在意的样子。
一种感觉没有根据地扎根在了明乐心中——他和霍容很不一样。
她抿抿唇,道:“我考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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