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鹤

　　不一会儿易挽风就回来了。他快步走进书房，恭然施礼将方才探听到的消息悉数禀报。

　　那婢女原在王贵妃宫中当差，因生得有几分姿色，竟勾搭上雍王惹得王贵妃不快被逐了出来。这反倒方便了色迷心窍的雍王，他直接寻了个园子金屋藏娇，每日与这婢女厮混。

　　不知怎的，半年前她突然改名慧娘混进端王府当了婢女，应是受了他人指使作眼线罢。易挽风心中不由得猜测始作俑者是雍王。

　　易挽风扶着腰间的剑站在一旁，皱眉道：“殿下，那个名唤慧娘的雍王眼线该如何处置？可要卑职现在就除掉她？”

　　柳雾观摇摇头，对易挽风的话不以为然。

　　海棠红是柳雾观生母宸妃最喜欢的颜色。梁帝不仅不允许宫里的人提起她，就是她生前最爱穿的海棠红宫衣也不许人穿。

　　三年前，梁帝的宠妃自恃貌美受宠，在合欢宴上自作聪明地穿着一袭海棠红叠裙出来献舞《南诏奉乐》。梁帝勃然大怒，当场命人剥去衣衫打断她的腿然后扔进冷宫，更是将其一众族亲都流放充军。

　　宫里的人不明所以，只以为是这宠妃所献《南诏奉乐》是亡国舞乐，不顺梁帝心意，触了大霉头。只有柳雾观知道，她是拂了梁帝的逆鳞，南诏和海棠红都是绝对的禁忌。

　　云纹是南诏皇族的图腾再加上海棠红的衣色，这送来湖光缎宫衣的人分明是想置晏辞君于死地。

　　但按理说柳雾观生母之事极为隐秘，凡是知情者都被梁帝暗中处决了，不知此居心叵测之人究竟是从何得知了这个秘密。

　　柳雾观眉峰拢紧，悠悠道：“不是雍王，这慧娘应是宫里其他人的眼线，只是究竟是何人本王还一时没有头绪。且是先留着她这个饵吧，本王倒要看看能吊出哪条大鱼。你记得知会段叔一声将她调离王妃身边送去洒扫园子，平日对她防着些，其他照旧不要打草惊蛇。”

　　雍王应是不知晓南诏、海棠红这些事的，不然他早就带着亲兵来要柳雾观的命了。

　　柳雾观一如往常的疏冷克制，淡淡道：“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待会你去告诉王妃，本王不喜娇红，让她选鹅黄色菡萏裙赴春宴。”

　　易挽风莽直而忠心，虽不知道柳雾观如此做的目的，但还是将他的话牢牢记上心头。

　　柳雾观脑海里又浮现出晏辞君清傲不驯的样子，常年冰封的眼底竟有一丝松动。他立刻叫住易扶风，意味深长地笑道：“本王改主意了。你就同她说，本王最喜娇红，让她选海棠红云纹裙。”

　　他明明知道以晏辞君桀骜的性子，他越让她选什么她就偏不会选什么。这是故意拦了晏辞君撞南墙的路，让她往北走。

　　易挽风原是军中的百夫长，受过柳雾观的恩情，自他返梁后就跟在身边了，自家殿下的喜恶他还是是知道的。明明偏爱青蓝朴素之色，怎么突然成了最喜娇红了？

　　北州王府的事他多少知道些，再顺着这么一想，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这都是因了新进府的那位王妃娘娘。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心中暗暗嗟叹自家端王殿下的口是心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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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絮絮而来，酥麻了骨头。

　　易挽风踏进门时，几个侍婢女娥正围着晏辞君点妆梳髻，身旁放着个炭火盆扑腾着细细的火苗。

　　婢女都还穿着果青色对襟小袄，她们有的手里捏着盒小巧的燕支点染唇红，有的半蹲于地整理着晏辞君的罗裙下摆，慧娘则端着桃木案立于一侧，里面放着两件湖光缎的罗裙。

　　他曲身施揖，低着头恭恭敬敬地说道：“启禀王妃娘娘，王爷命卑职带话给您，说他最喜娇红想着又是春宴理应明艳照人些，您着海棠红的云裙赴宴最为相宜。”

　　最喜娇红？柳雾观这鬼话怕是说给阎罗都不信，晏辞君心中冷笑一声。她扬袖让忙碌的一众婢女停手，斜睨着打量易挽风一番，似笑非笑道：“我见过你。”

　　柳雾观这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易挽风正是那日雁京城下被他称作“飞将”的黑甲弓兵。

　　为避免被人认出真容，他特意往脸上抹了些草木灰还用鱼鳔胶粘了胡子，怎么就被这王妃娘娘看穿了？

　　端王殿下再三嘱咐万不可露马脚，更不可被王妃知晓。如今竟一下就被戳破，易扶风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些，不敢直视晏辞君的眼睛。

　　见他有些无措嘴唇冷得发抖，晏辞君将炭火盆踢到离他近些的地方，火光映出她清峻的脸，轻声道：“千错万错都是你们端王殿下的错。地上冰凉，你先起来吧，我就当未曾见过你。”

　　说罢，晏辞君转过身示意婢女们继续点染妆面，镜子模模糊糊照出易挽风跪在地上的轮廓。

　　她也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辨人之能，只是易挽风破绽太大，想不认出都难。

　　当时风大雾重，他从梁军后排小跑至前，明明还微微带喘就直接拉弓。哪有“飞将”不知射箭要平心静气，辨认清风向的？晏辞君当时就生了疑。

　　待张荃率军而来，两国决定议和，晏辞君挟着柳雾渊交还给回梁军时，又仔细瞥了那“飞将”一眼，只见他唇边的胡子因鱼鳔胶没了粘性飞了一半，露出嘴角一颗痣来。

　　这易挽风既是柳雾观近卫，又与那“飞将”有着同样的一颗痣，再傻的人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易挽风跪在原地不动，晏辞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那两件湖光缎的宫衣。

　　就在易挽风进来前的片刻，慧娘也正拼了命似的撺掇着选海棠红云纹裙。虽然还不清楚其中的具体缘由，但她清楚的一点就是绝不可穿海棠红云纹裙赴宴。

　　她猜到柳雾观是故意反着说要引她避开那件海棠红云纹裙，但越是这样她就越要逆了他的意。

　　晏辞君不愿再为难敦直忠耿的易挽风，抬眉轻瞥慧娘一眼，冷然道：“回去告诉你们殿下，遂了他的心意，我决定就着那袭海棠红云纹裙进宫赴宴。”

　　与端王殿下料想得完全不一样，易扶风骇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张着嘴哑然却是束手无策，只得匆匆行了礼，回去将这一切都一五一十地禀报给柳雾观。

　　待易挽风走后，晏辞君屏退一众婢女只留下慧娘一人。

　　她扫了一眼慧娘乌鬓中的云钗，冷笑道：“慧娘，不知道的定以为你是哪位大人的千金吧。你髻中的云钗做工繁复，钗首镶嵌的荧玉名贵异常，看来这作婢女的倒比小姐还金贵。”

　　这云钗虽看起来与寻常的钗环无异，但细微如晏辞君还是一眼看出了差别。

　　慧娘“噗通”一声跪下，眼里带着些惊慌，忙不迭地解释道：“这是以前的主子见奴婢做事妥帖，一时高兴赏赐的。王妃娘娘若是觉得奴婢戴着这云钗有些招摇，我这就取了不碍您的眼。”

　　晏辞君起身走到慧娘身前，笑着按住她准备取下云钗的手，亲手拊开她脸上的一层浮白，寒然一笑道：“自是信你的，这云钗你便戴着吧。本王妃也觉得你思虑周详，现在就将这袭海棠红云纹裙赏赐于你。明日你就穿着它随我进宫赴宴吧。”

　　虽是料峭时节，慧娘额间隐隐渗出一层汗，口干舌燥地说道：“这湖光缎矜贵，奴婢低贱自是不敢穿着随您入宫赴宴，还是着布衣素钗为好。”

　　“慧娘！”晏辞君陡然变了脸色，一脸摄人寒意，抽出云钗扬袖掷到地上，寂静中只听“琅”的一声。

　　慧娘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原本水灵粉润脸此刻煞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你是雍王的人吧。多番撺掇本王妃择那袭海棠红云纹裙赴宴究竟是何居心？”

　　在大梁朝堂中，自己和柳雾观最大的仇人怕就是雍王了。晏辞君垂着眼，声音冷得仿佛能将人凝住。

　　见慧娘噤若寒蝉不言一字，晏辞君抽出匕首仔细擦拭着锋利的刀刃，轻声道：“想来你也知道我征战沙场多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过的人数不胜数。若是不肯如实相告，我不介意在阎王簿上多添一个你的名字。”

　　冰冷的刀光映在脸上，慧娘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杏眼隐隐兜着泪珠。

　　“若是因为有家人为雍王所挟，本王妃向你保证，只要你如实相告就定会庇佑你们一生安宁。”“铮”的一声，晏辞君利落地收回匕首，声音不似刚才那般冰冷反倒多了几分柔和。

　　慧娘昂起头看着她，眼里含着泪说道：“奴婢凭什么相信王妃娘娘的承诺？您也只是一个来和亲的敌国郡主，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能庇佑奴婢一世？”

　　“因为你只能信我。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定会放出你叛变的消息。到时候你的主子不仅会抛了你这颗废子，你的家人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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