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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比赛之前,可以用来练习的日子只有十多天,而我荒废小提琴却已有十年。当萧才表情凝重的像是在交代遗嘱似的告诉我,乐器室的小提琴和钢琴已经过整修并可以任由我们使用时,我的心无与伦比的沉重。
“叮!叮!”
“当!当!”
厉阳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钢琴键,时不时点点头,像在找感觉。
我左手握着小提琴,右手拿着琴弓,却怎么也找不回当初的感觉了,不论以什么姿势拿着都觉得它异常的烫手。
怎么办?我十年没拉了,心紧张到不行。
不行的,不行的,就还十多天。
啊~~~萧才你个混蛋!!!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我诅咒你!!!
“叮——!”
钢琴发出刺耳的一声长鸣,我吓了一跳,惊慌的看着他。
“怎么样?”他问。
我郁闷的摇摇头,“完、全、不行。”
“是吗……”他低下头沉思,皱着个眉,不知在想什么。
我把提琴架在肩上,一下一下拨弄,闭上眼心里乱成一片。
从没有过像现在一样的无力感,自从这个人出现,竟悲哀的发觉自己哪里都不如他,无论是学习还是什么。一向低调过活,对谁都礼让三分,不拖累任何人,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如这样成为别人的麻烦。
唉~~~何必选我呢,自己丢人就算了,可要是连累了学校,连累了他……
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双手被另一双温暖大掌握住,从后方传来的人的体温让我惊醒。才发现,他竟绕到了我的后面环住我,前胸几乎要贴在我的后背上,好似被他拥进怀里一样的姿势,暧昧到不行。
“你、你干吗?”
我挣扎,他反而往我身上一贴,更加使劲的拥着我,使我动弹不得。
“别动。”温热的气息吐在我的耳朵上,痒痒的。
“听话,别动。”好似带有魔力的话语进入我的耳朵,低低的嗓音让我感觉非常的舒服。身体不受控制的放松了下来,不再挣扎。
他左手抓着我的手握住小提琴,将它架在我的左肩上,左侧脸颊贴在我的右脑上,微一使力整好压着我的下颌夹住琴。
右手抓住我的手拿起弓,开始缓缓拉起。
先是简单的音阶,微一停顿,柔畅的音乐从我的手下缓缓流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在演奏,但某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竟就这样涌上心头。缓慢柔和的音乐,是那样熟悉,小提琴的触感,是那样的熟悉,一弓一弦的力度,都是那样的熟悉。
闭上眼睛,想象曾经的自己,寻找着我的小提琴的感觉。
附着的那双温暖大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而我却停不下来了,每个音符好像被线牵扯着般从我手下一一自动跳出。
我竟然忘记了,握着小提琴的感觉是那样的好。怎么能忘呢?对啊,我是为什么忘记的呢……
“吱——!”
刺耳的声音仿佛尖尖的指甲挠在心上,让人极度的不舒服。
转音的地方我的手跟不上音乐的速度,滑了音。如果是在十年前,这样简单的失误会被自己嘲笑吧,可现在,却只是让我感到了更加的无力。
放下琴,对着阳光抬起我的双手。
曾经为了练琴而磨出的茧子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打工训练出来的茧子。它们……早已不是当初用来拉小提琴的那双手了。
我变了,它们也变了,我们一起失去了拥有音乐的资格。
冰冷的双手再度被紧紧握起,我错愕的看着它们的主人。
为什么你的脸上现在会有一丝伤感,为什么我修炼多久的扑克脸在你面前总是一戳击破。那双深邃迷人的黑珍珠里藏着太多我读不懂的东西,我很想问一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可以给我这么多不同的感觉。
手里被塞进了个东西,我低头一看,是个小巧的MP3。
“今天就先这样吧,这里是我录的比赛要用的曲目,你回去多听几遍,记住它的旋律。”
就先这样吧,是的,不是所有事情刨根问底都是好的。
厉阳,你是我的一个谜。
11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开始渗透冬天的寒冷,我披着防寒服坐在店里仍能感到阵阵冷风。
耳机里反复播放的是小时候练习过的名曲,曾经最最喜欢的Bach的《Goldberg Variations》。
“寒寒,关门吧!”
看下表,才刚刚九点钟。
方姨走出来,拍拍我的肩,“天越来越冷了,提前一小时关店,快去洗个热水澡暖和暖和吧。”
我笑着点点头,进屋前下意识往外瞥了一眼。方姨把门关上的瞬间,我满意的从门缝看到了外面黑幕里那一点微弱的火光,心里一安,向澡室走去。
知道世界上还有着如此执着的人,总是让人感到温暖的。
“嗒嗒拉~~~拉嗒~~~”嘴里哼着刚刚的旋律,整个人浸泡在温暖的水浴里,就留一个脑袋在外面。
“嘀嘀~~~嘀嘀嗒~~~”抬起右手,今天第二次观察起自己的手来。
《Goldberg Variations》啊……
这双手还可以拉得出这么美的曲子吗?
“哗~”猛的站起身,水一下子溅的满地都是。我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起呆来。
泡过热水却仍然苍白的肌肤昭示着镜中这副皮囊的不健康。
十五年前的那场大雨几乎夺走我的生命,尽管被从死亡线上救下,但也是副破败不堪的身体了。心肌无力导致全身性供血缓慢,浑身一年四季冰冷,免疫力退化易伤病。
手按在自己的左胸上,虽然微弱但还是可以感到那里的跳动。
“兄弟,如果哪天累了,想休息了,记得提前跟哥说一声,别让哥连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说完,我牵起嘴角自嘲的一笑。
感觉自己就像个摔坏后被粘起的玻璃娃娃般满是伤痕,且一击即碎。
打了个冷战,我又钻回水里,尽管这时的水已没有了原先的温度。
早上很早就醒来,坐起身揉揉乱糟糟的脑袋。感觉脸上湿湿的,一抹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于是怔怔的坐在床上回想刚刚做的梦。
梦其实很简单,只是小时候的自己抱着小提琴,泪流满面的问姥姥为什么不能再学。梦里那个小小的自己一直在哭,一直在问为什么,可姥姥只是一脸的为难,却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啊……”我喃喃出声。
为什么,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外面天还没有亮,一看表才5点。我穿好衣服,轻手轻脚的搬出脚踏车,骑向学校。
到学校时,天终于露出了个头,门卫刘大爷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看意思也是刚起不久。我热情的打招呼:“刘大爷,您早啊。”
“呦,魏寒啊,怎么这么早啊。”大爷赶紧给我开门。
“嗯,麻烦您了。”
我推车进去后,大爷又再把门关上,离开门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呢。
“呵,跟大爷不用这么客气,大爷还等着你毕业来我家做孙女婿呢。”
“啊哈哈……”我干笑两声骑上车,据我所知,大爷最大的孙女现在才10岁。
“那啥,大爷您忙着,我先走了啊。”
“走吧走吧,我就看好魏寒你小子,懂礼貌。”
其实我跟刘大爷接触也并不是很多,只是开学报道那天偶然看见大爷一人审核着众多进出车辆,忙得满头大汗,不忍心就上去帮着忙活了一天。
后来每次见到大爷,大爷就说我这种人现在不多了,稀有人才一定要给他留着,女的当孙儿媳,男的做孙女婿。而我只能傻笑打哈哈,拒绝的话不好说出口。
我把车锁在4号楼外,然后步行走往小木屋。手伸进口袋里握住了厉阳的MP3,既然没有回转余地了,那就硬着头皮上吧。
抛开上课时间,回家时间,能用来练习的时间可真是稀少到可怜,所以只要有空我就和厉阳往木屋跑。在厉阳的指点下,我总算是勉强找到了当初的感觉,虽然手多少是生疏了。
厉阳把《Goldberg Variations》中钢琴和小提琴分工的部分改了改,他尽量用钢琴演奏比较难的部分,我充当协奏,这样练起来就轻松了许多。
练习就这样持续到了比赛的前一天。
11月30号,周日。
早上从床上坐起,抓起闹表一看,才5点50,离约定好的8点还有两个多小时。我穿好衣,轻手轻脚的洗漱,心血来潮的想去外面吃早点。
外面天还未亮,但可以看出天空很晴朗,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我披着防寒服跑到街角的一家早点铺,点了一碗云吞,一个烧饼,就着吃起来。
热腾腾的云吞汤喝进肚子里暖和和的,刚出炉的烧饼香气环绕着整个早点铺,突然觉得好满足,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说得真是没错啊。
吃好喝好,我又叫了两份云吞,四个烧饼打包。把它们揣在怀里,往回走。
走过拐角,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两熟悉的黑色迈巴赫正停在蛋糕店前。
我纳闷,看看表,才7点。
加快脚步跑过去,敲了敲他的车窗。他看见我有点惊讶,然后要开门。我赶紧冲他摇摇头,天这么冷,还是不要开了。
我指指怀里的早点,又指指蛋糕店。他似乎明白了,点点头。
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屋,把早点放在桌上。转身想走,又回身拿起一个热烧饼,用一次性杯装了半碗云吞,然后满意的向外跑去。
他看我出来,打开另一边车门,我坐了进去。从怀里掏出还冒着热气的烧饼云吞,递给他,“这么早,没吃早点呢吧。”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接过去,就着吃起来。看着他吃,我没来由的高兴。
“你怎么来的这么早?不是8点吗?”
“我记错了。”
晕,这也可以记错。怪人!
“我们一会去哪?”
“林山。”
车子顺着青河直接开到了瀑布前,我们坐在河边草地上看着瀑布不语。习惯了他的莫名其妙我也不想再问为什么,反正一来到这个地方我的心情就会特别的豁达。
伸了个懒腰向后仰卧在草地上,我闭上眼睛听瀑布的“轰轰”声。
几声模糊的“嗒嗒”声传进我的耳朵,像是手指敲打什么的声音,很轻但很有节奏感。
我坐起身,看到厉阳闭着眼,手在腿上轻轻的敲打。仔细看去,原来他是把腿想象成了钢琴键盘在有节奏的敲打。
“Goldberg Variations。”我轻念出声,或许在别人听来,他的敲打只是“嗒”的拼凑,但我就是从中听出了旋律,这些天来我们最熟悉不过的旋律。
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他的节奏,随着他的敲打,音乐声在我的脑中响过一遍一遍。
不知到了第几遍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睁开眼睛,望进他深邃的夜幕里。
“魏寒,记着。”
“从现在开始,忘记什么比赛,忘记什么Bach,你只要记住我的旋律,记住我就好。”
他的眼神平静却透着强势,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我仿佛被催眠了般的重复他的话:“记住你的旋律,记住你……”
“对,记住我,我们就一定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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