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匣子

　　“我愿洗涤身上的污秽，敬仰于您，我愿平和自己的心灵，效忠于您，我愿奉献自己的身心，将您置于最崇高的地位……”
　　圣女默念完祷告，起身提了提自己的裙摆。她的眼睛是湖水般的绿色，倒映着天上的星光，她的脸颊像清晨带着露水的鲜花，绿叶做成的圣冠和羽毛般的长裙透露着圣洁的光芒，她的气息优雅而恬静，是最完美的圣女，最虔诚的信徒。
　　每一位侍女都惊叹于她的美貌，每一位仆从都拜倒在她的裙下，她在圣堂中心祷告了十八年，是神明的代言人，她的身上从未沾染尘俗，是至纯至善的象征。
　　所有人都认为她会在圣堂度过一生。

　　圣堂没有能够看向外面世界的窗户，圣女的童年记忆就只有这座神像，她能够分辨神像的每一个裂痕，每一处细节。她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但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是陌生而又危险的。她从不好奇除祷告以外的事，圣堂有精美昂贵的食物，洁白柔软的床铺，圣女从来没有所求之物。
　　在某一天的清晨，一切事物都同往常一样，圣女在信徒的服侍下穿上由八百只信鸽羽毛织成的拖尾长裙，仪态端庄地从封闭的房间前往同样封闭的大厅。
　　但是她发现了一只小鸟。
　　那只小鸟只有圣女一只拳头那么大，羽毛也不是白色的，而是黑色的。它落在神像的肩膀上，扇了扇翅膀，歪着脑袋看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圣女从未见过黑色的鸟儿，她只见过洁白的信鸽的羽毛，她看着这个陌生的生灵，好奇地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侍女们如临大敌，挥舞着手臂将其赶走，一个仆从攥起了衣兜，想要将这不祥之物从圣堂带走。
　　黑色的小鸟悠闲的拍着翅膀到处乱窜，将底下的人类耍得团团转。圣女看着这个活泼可爱的生灵，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侍女们呆住了，仆从也站直了身，他们被从未见到的情景蛊惑，像是按下了静止键。圣女第一次展露笑颜，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圣堂。

　　圣女表面看上去还是那么优雅恬静，但是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圣女的变化，她不再是一个祭台上的死物，而是一个向往自由的女孩。
　　在平凡的一天清晨，信徒发现圣女不在自己的房间。翻遍圣堂搜寻无果，只丢失了一样东西。
　　圣女毫无征兆地出逃了，还穿上了一个侍女的小皮靴。

　　圣女被外面的世界吓了一大跳，她第一次见到红色的鲜花和街上奔跑的马匹，火车发出轰隆声响，浓烟滚滚向天际线。
　　圣女成了一个冒险者，她的足迹遍布森林的每个角落，她的脚步踏上每一座高山，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的美丽，散发着生命的朝气，她的双手多了自然的痕迹，她的脖子多了勇气的勋章，她在死亡深渊的边缘奔跑，她在绝处逢生后倒在草坪上喘息，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她似乎不再是一个仰望的圣女，而是自己的神明。

　　真正的神明冷冷地看着自己最虔诚的信徒，祂看着她在危险的脚下挣扎，却从来不向祂寻求任何帮助，祂看着她身上多出的伤痕，却从来不因其伤春悲秋，祂感到不解和愤怒，祂向她质问：
　　“为何不再信仰我？”
　　圣女灿烂地笑了：“因为我开始信仰我自己。”
　　祂神色轻蔑：“可你只是一介凡人。”
　　圣女疑惑问道：“凡人和神明又有何区别？若是神明无所不能，又怎会约束不了我呢？”
　　圣女又笑：“你控制不了我的思想，也掌握不了我的人生。”
　　神明终于愤怒，她在圣堂拥有优渥的生活和众人的服从，就像一朵柔弱美丽的鲜花，而鲜花如今离开了圣堂，不仅变得浑身带刺，甚至还在泥泞中翻滚，如此糟糕的形情她也不愿回头请求宽恕，甚至还质疑祂的能力！
　　于是神明降下神罚：“你将永受疾病困扰，不被爱人所爱，不会拥有任何后代，死后将受地狱之火焚烧，灵魂消散天地各间。”
　　圣女眨了眨眼睛，微笑地看着祂。
　　祂面色不虞：“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圣女并未难过：“我为何要后悔？”
　　神罚降下的时候，圣女脸上依旧带着笑容。

　　十年间圣女的身体迅速衰落，她站在雪山之巅，觉得这是一个很美的埋骨之地。
　　神明再次出现了，祂问：“你可曾后悔？”
　　圣女双手交叠躺在雪地上，微笑的脸带着圣洁的光芒，她轻轻地回答道：“我不曾后悔过，每一分每一秒我都觉得太短，但也足够了。”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记忆回到那个清晨，一只黑色的小鸟扇着翅膀，落在了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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