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

　　“嘿，你俩干嘛呢？”

　　伴随着身侧一阵清风，周岐的声音从她耳边滑过。

　　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就随着书包带拉扯的方向撞去，肩膀撞上了温热的身体。

　　混乱中，听到旁边的人闷哼一声，后退半步。

　　侧头看去，裴苏忱和她仅仅半步之遥，他抬手，松开了她的书包带。

　　而另一边，周岐骑着单车，一条腿伸出来停稳车子，回头看着他们。

　　“苏忱，我就说，你俩肯定偷偷认识。”

　　偷偷？
　　会不会用词啊？

　　颜汐夏瞪他。

　　“想出去就少说话。”裴苏忱说。

　　高三放学后有晚自习，学生们一般都在学校吃晚饭，这次是周岐拉着裴苏忱硬要出去开荤。

　　“你们要溜出校门？不回来了？”

　　颜汐夏侧头看他，两人离得很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薄荷冷香味。

　　上次没注意，他左眼下竟然有一颗泪痣。

　　很淡很淡。

　　“晚点回来，”裴苏忱拉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道路里侧，和她解释，“走这边。”

　　“不要，我习惯走左边。”

　　裴苏忱垂眸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有点倔强的眸子，僵持三秒，似乎有点妥协，先笑了一声：“行，那和我走，你走左边，和别人尽量走右边。”

　　颜汐夏又绕回了左边，裴苏忱往里侧挪了几步，她也跟着往里侧挪。

　　“不对，你别岔开话题。”

　　两人向前走着，很快就到校门口两侧车棚的地方，颜汐夏停下脚步，仰脸看他：“你骗我两次，还没和我道歉呢。”

　　话落，也不管裴苏忱什么反应，她先跳到一旁的石阶上，与裴苏忱平视。

　　微微仰着脸，等他的道歉。

　　“行，是不是我道歉了，你就答应我？”

　　“答应你什么？”

　　“过马路走右边。”

　　裴苏忱的声音很好听，语速放缓时，尾音带着点缱绻的温柔。

　　这人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

　　颜汐夏在心里暗暗吐槽。

　　第一次和他目光平视，她双手环胸，带着点傲气：“我考虑考虑。”

　　裴苏忱笑：“行，上次和上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这样道歉，大小姐觉得行不行？”

　　“勉勉强强。”颜汐夏说，匆匆别开视线。

　　他的声音太温柔，一双眼也跟着柔和下来，深邃的眼睛有点勾人下陷。

　　颜汐夏没看他，从石阶上跳下来：“走了，苏忱学长。”

　　“还挺有礼貌的。”

　　她听见裴苏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概是人走进车棚推单车了，她也没回头，任由声音散落在风中。

　　这会儿高一高二放学大军已经涌出校门，黑压压的人群中，颜汐夏回头，却也只是看到身后几个同学的校服。

　　看不到裴苏忱了。

　　索性放弃，随着人流走出校门，沿着道路两边的护栏朝地铁站走。

　　人群拥挤，马路上的汽车寸步难移，空气中夹杂着路边烤冷面的酱汁味和烧烤味，闷热又躁人。

　　颜汐夏扯了扯衣服领口，抖了些风进来，一偏头，就看到在人群中骑行穿梭的裴苏忱。

　　他骑了辆黑色单车，速度很快，周岐被甩在了后面。

　　白衣黑外套，风鼓起他的外套下摆，额前发丝被吹得向后，一张脸冷白干净。

　　穿梭于车阵之中，少年张扬肆意。

　　很快，只剩一个背影。

　　有点不一样。

　　颜汐夏以为，次次拿第一的大神应该是那种趴在课桌上，眼镜比玻璃瓶底还厚，不爱洗头，课余时间都奉献给学习的那种人。

　　但裴苏忱好像不是，他有着独属于十七八岁少年的朝气。

　　其实……她走路习惯走右边。

　　刚刚只是想和裴苏忱对着干。

　　偏不如他意。

　　-
　　初秋的白昼还没那么短，晚上六点，颜汐夏回到家，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能看到小区院子里玩闹的小孩和远处车水马龙的街景。

　　爸妈还没回来。

　　她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整个人瘫在沙发上，双腿晃了晃，踢掉了拖鞋。

　　打开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

　　家里没人，她想怎么疯就怎么疯。

　　大半个晚上，她从沙发这头滚到那头，又从那头滚回来，终于在八点半的时候接到了夏琳琳的电话。

　　叫她出去吃饭，说还有同龄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大骗子裴苏忱。

　　地点是一家格调复古的私房菜馆，白墙青瓦设计，空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颜汐夏来过几次，很快就熟门熟路地走进了包厢，一推开门，就看到靠墙坐着的居于首位的男人。

　　他身材臃肿，白衬衣西装裤都遮不住啤酒肚，坐在那里却颇具威严，一看就是什么领导。

　　而他旁边隔了几个位子，一男生站起来，笑嘻嘻地和她挥手：“嗨颜汐夏，你晚上跑得真快，我都没来得及叫住你。”

　　“哎呀你们认识啊。”夏琳琳坐在那领导旁边，站起来介绍，“夏夏，这是你陈舅，你小时候可喜欢他了，这是陈前，和你一般大，和你同班是不是？”

　　小时候可喜欢这大叔？

　　哎哎哎，你不要以为我不记得了，就可以随意篡改历史啊？

　　夏琳琳笑嘻嘻的，颜汐夏却觉得脊背发凉。

　　她不大喜欢这种场合。

　　佯装乖巧地打招呼：“陈舅，陈前。”

　　陈大勇：“没事坐坐坐，夏夏是吧，坐小前旁边，小孩子们有话说。”

　　颜汐夏看了陈前一眼，他正微笑着瞧着自己，帮她拉开椅子，她只能坐下。

　　周围还有几个叔叔阿姨，她一一打了招呼，没什么滋味地吃饭。

　　陈前拿了只螃蟹给她：“这是最后一波螃蟹，再不吃就要过季了——你看我说我们会再见的吧，小时候我们就认识，后来我们搬家了，这个月刚回北郗。”

　　颜汐夏道了谢，掰下一只螃蟹腿：“还挺巧的，同班。”

　　她刚敷衍着回答了一句，螃蟹腿还没尝到，就听到夏琳琳女士的声音。

　　“你看，他们小孩子果然有话聊。”

　　颜汐夏：“……”

　　“是啊，你们夏夏也是优秀，小丫头漂亮可爱的。”

　　“哪有，我家夏夏学习不行，哪像小前，在别处上学，回北郗中考都能拿第一。”

　　颜汐夏：“……”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飞快给何瑶发消息：

　　【瑶瑶！快救我！快给我打电话！】

　　还没点发送键，一个电话就打了进来。

　　陌生号码。

　　这次哪怕就是诈骗电话她也接了。

　　“喂。”颜汐夏微弯下身子，一只手捂住嘴，小声说。

　　“汐夏，是我……”刘一然的声音很小，带着哭腔。

　　颜汐夏才想起来上课无聊的时候和同桌刘一然互换过联系方式。

　　“怎么啦？怎么啦？你别哭呀。”

　　“我、我的舍友，她她把我的东西都扔出来了……”

　　“什么！？”颜汐夏瞪大了眼睛，声音也忍不住抬高，“还有这样的人？”

　　她又安慰了几句，扬言要帮她欺负回去。

　　一通电话结束，夏琳琳敲了敲桌子：“夏夏，干什么吵吵闹闹的？”

　　“妈，我同桌被欺负了，晚上没地方住，我去看看她。”

　　“哎——”夏琳琳急了，“你去干什么啊？”

　　陈前也站起来：“是咱们班同学吗？我也去看看？”

　　“妈，没事，我先走了。”

　　颜汐夏没顾得上回答陈前，拿好手机跑出了餐厅。

　　她打了车回学校，才走进宿舍楼，就看到一楼楼梯间的刘一然。

　　她耷拉着脑袋坐在台阶上，旁边放着一只暖水瓶，楼梯间忽明忽暗的灯光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可怜又落寞。

　　“然然，怎么回事？你在哪间宿舍？我和你一起上去。”颜汐夏跑到刘一然身边，拿了她的暖水瓶。

　　刘一然：“四三八。”

　　颜汐夏：？

　　刘一然忙站起来解释：“我的宿舍在438.”

　　真是，好名字啊。

　　两人相携着上了四楼，推开438房间门，屋内没人。

　　“就是这些，她不让我放进去。”

　　刘一然指了指房间门口。

　　颜汐夏向内张望一眼，只见房间内上下铺四张空床位，刘一然和那女孩各占一张下铺，上铺堆满了杂物，那女孩的东西堆得更满，两人中间的桌子上还放了她的化妆品箱。

　　而门口，堆了半个人高大大小小的纸盒。

　　是刘一然的。

　　什么啊。

　　就是故意欺负老实人。

　　颜汐夏想着，忿忿不平地跺脚：“你的舍友呢？走，咱俩一起去找她。”

　　“不知道，我出去的时候，她好像正和她男朋友讲电话……”

　　话音未落，就听到一声拖腔拿调的“哟，小胖搬救兵去了？”

　　颜汐夏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身高一米七，长发烫了卷的姑娘。

　　她身材高挑，单手拿着手机，正歪着头不大高兴地倪着她们。

　　这姑娘娇媚如玫瑰，却好像浑身带了刺。

　　“同学，我是然然的朋友，”颜汐夏比她矮了点，故意往高处站些，气势上不能输，“大家一个屋檐下住着，你凭什么让然然把东西扔了？”

　　闻言，那女孩只是偏头哼笑一声，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进去，把手机甩在床上。

　　“呵，小胖，你理解能力可真不好，”她看着刘一然说，“我说这些纸盒也没什么用，放这里也是占地方，你看看咱们宿舍还有空间能放吗？”

　　“这，这些纸盒是我奶奶折的，让我上学带着……”刘一然垂着头，说话有些结巴。

　　“呵，那你怎么不带去教室，小胖……”

　　“同学，你说话尊重人一点，我们都有名字。”颜汐夏打断她的话。

　　“OK，”女孩抬了一下手，自顾自地收拾东西，“我们还没介绍过，不知道她叫什么，那行，我叫张倩。”

　　她只是这么一说，收拾好了自己的洗澡包走向浴室。

　　“等等，我们的东西要放进来，还有，我们要分配好衣柜和抽屉，你不能随意占用然然的空间。”

　　颜汐夏怕她进去洗澡，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先拦住她，但她似乎也没有逃跑的意思。

　　风轻云淡地，她瞥了两人一眼：“随便你们。”

　　“对了，”走进浴室前，张倩扶着门框，“我有固定的和男友夜聊时间，这段时间你们不能动，啊对，看你们乳臭未干的样子应该没有男朋友吧，99表白节可要可怜了呢。”

　　颜汐夏：？

　　等浴室门关上，里面响起了水声和《Normal No More》，颜汐夏还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她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嘲讽我们？”她双手叉腰，不知道早恋有什么可得意的。

　　“应该是。”刘一然小声说，怕她把暖水瓶摔地上，赶紧从她手里接过暖水瓶，“我先去打水吧，晚了没有热水了。”

　　颜汐夏点点头，又看到堆在角落的纸盒：“别，你去收拾东西吧，我帮你去打水。”

　　“嗳，你知道去哪里打水吗？”

　　刘一然还有些茫然，颜汐夏却先抢走了她的暖水瓶，蹦跶着向外跑，暖水瓶一晃一晃的。

　　“放心啦，我会问的！”

　　她快步跑出宿舍楼，沿路打听了水房的位置，穿过两栋教学楼后的林荫小道，来到一处亮灯的小房间。

　　大概是供应热水的时间快要结束了，不少同学挤在这边，提着暖水瓶来来往往。

　　简陋的水房只有六个水龙头，都排了长队。

　　颜汐夏无所事事地挑了个最短的队伍排着，快到她的时候，她微微探身，想看看前面女生是怎么打水的。

　　然后，只见那女生手忙脚乱地先开了水龙头，又去拿暖水瓶，“哎呀”一声，烫手了。

　　颜汐夏：“……”

　　看来这热水也不好打。

　　她在原地磨蹭了会儿，一偏头就看到水房门口放着整整齐齐几只暖水瓶。

　　走过去拎起来，都是沉沉的。

　　那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可以拿一只回去，等然然把热水倒出来，再送回来？

　　但这些是不是别的同学的暖水瓶呀？

　　回来发现暖水瓶不在应该挺着急的。

　　颜汐夏站在原地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拿起一只和手上这只一样的暖水瓶。

　　犹豫半晌，又放了回去。

　　要是一声不吭拿走，也太缺德了。

　　她瓶身刚放稳，还没来得及松开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浅浅的笑声。

　　“哪里跑来的小偷？只看上了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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