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浮花

　　说到这里的时候，小蝶显得很伤心，她说事情在这一年都被彻底地改变了。母亲患了重病，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生活变得拮据。
　　她不能安心地跳舞了。上大学已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说她不再跳舞了，她要去工作。父亲只能是无可奈何地沉默。
　　小恩说这怎么行，一定要上大学！
　　她说家里没钱，只能一个人上学。她说她去赚钱，让他上学。男孩子不能不上学……
　　他要她上大学，无论如何！他几乎是对她吼出来的。他的态度专横，他要她上大学，要她继续学习舞蹈。他说他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读了也考不上大学。
　　他说上大学的钱，他能想办法解决，他能弄到钱。他叫她不用担心。
　　她怎么不担心呢。一个初中生，怎么能够搞到钱？她担心他又做出什么违法的事情来。她质问他，他说她不用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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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卧床不起，父亲变得异常地颓废与消沉，他不停地抽着烟。
　　小恩不去上学了。但是他早出晚归，行踪诡秘。她问他，他不说。
　　几天后，他没有再回来。
　　警察却到家里来了。他们问他到哪里去了。他们将家里翻得一片狼藉。
　　警察走后，父亲就晕倒在地。她用她柔弱的手臂将父亲扶起来。父亲的手在颤抖，他怒火填胸欲哭无泪——他的儿子这次定是闯了大祸了。
　　她更是惶恐不安。他是她难以割舍的爱，又是她难以释怀的痛。警察在到处抓他，他一定是出事了。这是为什么呀？她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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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打电话来了。她拼命地抓住电话。
　　小恩！你在哪？你在哪？你快回来呀……电话那边是长时间的沉默。继而传来抽噎梗塞的声音。姐，我回不去了，回不去了！警察在抓我……````
　　他说他绑架了一个小孩，向他的父母勒索钱财，他们报了警。
　　她几乎气得晕过去。弟弟，你怎么这么傻呀……
　　他说他几乎要了小孩的命，现在他已经把那小孩给放了。他现在正躲在一个朋友家里。他不敢回家。
　　她对他吼着，她要他回家，要他马上回家！
　　他不说话。
　　她要他告诉他在哪，她要去找他。

　　她敲门。开门的是一个和弟弟差不多大的男孩。他刻薄地打量了她。她说她是小恩的姐姐。然后他把她带到了小恩的面前。
　　他坐在椅子上，他抬头望着她，一脸的憔悴。他在哭泣，泪流满面。
　　她走上前去，抱住这让她割肚牵肠的爱与痛。她说这是为什么呀，到底是为什么呀？
　　他只是哭泣，把头紧紧地埋进她的怀里。
　　她说，跟我回去，然后去自首……
　　他答应了，姐姐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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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不再认这个儿子，他说他没有这么愚蠢这么不成气的儿子。
　　在等待审判的日子，她夜不能寐，双眼浮肿。她去看他。他的眼中簌簌地掉下泪水来，他对她说，姐姐一定要上大学……
　　他被叛了三年。在西北中的一个监狱服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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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考临近的日子，她每天强迫自己起床、上学、复习。她用尽生命的全部力量与勇气参加各种笔试和面试……她处于崩溃的边缘，但是她成功了。
　　我至今还在想这个问题，也许天意如此，我们要上同一所大学，并在这所大学里相遇。
　　她对我说，高考之后她大病一场。那段时间，她的灵魂似乎要游离于身体之外。开学的时候，她带着似乎肢解的身体进入大学校园。她像沉入了水底，没有了灵魂……她异常的沉默，没有朋友。
　　她用孤独凄冷的空气包围自己。置身其中，她可不必去想小恩，想她的难以启齿的爱与痛。强作遗忘的姿势，她不再感到羞耻与自责。
　　我知道，她的顾影自怜与孤僻忧伤来自于她的愧疚。她始终认为，小恩的不幸全都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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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大学里，小蝶结识了我，一个到船上和男人厮混的女人。作为我的亲妹妹，在分离了十余年后，她又重新属于了我。
　　她依赖我，爱我，把我当作她的全部。往事在她的头脑中僵硬破碎，散落了一地。因此她的头脑又是一片空白，素纸一般。羞耻与悔恨已经不复存在，呈现于眼前的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小蝶。小恩在她心中隐隐远去，她强迫自己忘掉了他，我取代了他的位置，占据了她的爱与痛。因为我对她专横的爱，她不再需要任何人，不再需要回忆。她不再感到无依无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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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越发地感到小蝶对我的依赖了。
　　她和我几乎寸步不离。她挽着我的手走在校园里。我们一同逛街，一同吃饭，选同一个老师的课。早晨还未起床，我们便开始说话。我们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她说她看不到我，心里会有无尽的失落感。
　　我们快活得像躲在一个窝里的两只小老鼠。但除此之外，她却没有什么朋友。她只和我说话，只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有舒展的笑容。她说她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爱情。
　　她成了我的奴隶，是我将她的自主与独立彻底地给摧毁了。她对我的依赖与亲密让我感到不安。她的性格，孤僻、忧伤而敏感。我的任何一句不小心说错的话，或者是一个疏远的动作，都会让她黯然神伤，甚至落泪。我们是同命相连的姐妹，我们体内流淌的是同一个人的血液，因此我们亲密无间，谁也离不开谁。

　　她感到了她的弱小，弱不禁风，因此她要找一个强大的依附。我就是她的依附。她需要有人对她专横，对她控制，否则她就会变得茫茫无主。她对我言听计从，她什么事都要请教我，买什么样的衣服，在食堂打什么样的饭菜……这种控制与被控制，依附与被依附成为了思维惯性。只有这样才能平衡，才能使我们保持无忧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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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爱情吗？她笑着问我。
　　我们俩个？嗯，是爱情。
　　这就是我和小蝶的爱情，快乐无忧，躲在一个窝里的两只小老鼠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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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自从船上的那个男人插足进来后，事情便都改变了。
　　我把她撇在一边，独自跑到船上去和一个男人厮混。我伤了她的心，让她形单影只。
　　然而她一声不吭，我知道这是对我无声的抗议。她的沉默，让我感到恐惧——对此我却无能为力。
　　她从此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去自习，一个人走出校园。整个白天，我都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如果她真的不需要我了，我应该感到高兴。然而她始终一声不吭，并且早出晚归。她在以自己的方式报复我。
　　夜晚回来，我不再看到她熟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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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夜晚，我没有开灯，就坐在黑暗中。我要等她回来！
　　在黑暗中，我看到了她凌乱的头发以及幽蓝的眼睛。我问她为什么回来这么晚。这样来责备她也许不公平——我能这么晚回来，她不能！
　　她脱下鞋子，没有回答我的话，亦不看我。
　　我走上前去，手落在她的脸上。我不是在打她，我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滑过她的脸庞。
　　她立刻就哭了起来。
　　她不说话，只是哭泣……

　　黑暗中啜泣的声音如凋残的花朵。
　　我无可奈何。于是独自上床睡觉。我决定不再管她了。
　　许久之后，已经听不到她的哭声了。
　　??
　　她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跑了出去。
　　漆黑的夜，寂静无声。
　　我在想像着一个赤足的女子在愁云惨雾的夜里游荡哭泣……
　　我起床去找她。午夜的风刺骨的冷。
　　我终于想起了那个学校的竹林。在认识我以前，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她就去竹林。
　　在竹林的石凳上，我找到了她。她披头散发，蜷缩成一团。
　　她说，凭什么要跟你回去！
　　因为你是我的妹妹。
　　我过去把她揽在怀中。
　　她就在我的怀里呜咽不止。她说她去看电影了，这些天她都把自己关在一个小电影院里，从早到晚一场接一场地看，也不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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