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她有千般面孔（重生）

　　那李行已此刻还算稳得住：“下臣惶恐。只是故友所赠，某官低位微，不敢如此奢靡。”

　　卫棠打量了他上下，声音压低了些：“南都繁华富贵，不知郡丞是家中何人在南都客居？”

　　李行已听得这话，霍然抬眼，脸皮子抖了抖，紧抿了下嘴，仍然不肯松口：“郡主乃贵人，也不该信口开河。”

　　卫棠呵笑一声，手中微抖，那块被挑起的内衫领子就飘落在地：“我看大人穿戴打扮都十分妥帖，想来这内衫的裁剪必得经过精心所作，才能如此贴合大人的身量。”

　　“看大人年纪，必然是爱妻亲手所制了。”

　　这一句终于激得李行已破了防，三十上下的男子，蓄起的短髭猛烈抖动，他惶惶地抬眼，就对上那一张如今还挂着笑意的清秀面庞。

　　他终于肯承认，这位瞧着柔弱如小白兔的少女郡主，其心计洞察非常人能及。

　　他咽了口唾沫，微颤的声音开口：“贵主想要如何？”

　　说罢又冷笑一声，仿佛想起了什么，姿态放松了些，露出一分坦然来：“既做了这不见光的人，某的脑袋便日日挂在腰间，没准备带回去。”

　　卫棠瞧着他，意味深长地“啊”了一声，点点头道：“想来为公殒命是个大家都预料好的结局。让你来的人必然给予你承诺，会为你的家人安排好后半生，是吧？”

　　李行已不说话了。

　　卫棠踱了几步，再转头：“将你家人挟持在手中，以胁迫你效忠的人，你觉得可信么？”

　　李行已哼了一声：“总不能叫我如今信任郡主吧。”

　　卫棠反问：“为何不能？”她一脸认真，“如今咱们可都站在卫国之地，主人家的承诺，不该可靠么？”

　　李行已忍不住一声嗤笑：“郡主还是省了异想天开。”

　　“既已晓得某家中情形，某掉了人头无妨，唯不愿累及家人。”

　　“还是那句话，”卫棠继续同他道，“假若你今日血洒雁南城，你能确保你的妻就能受人庇护，安稳度过下半生吗？”

　　“可我若在此背主，不出一旬，就可以收到我妻的死讯。”

　　“谁要你背主啦？”

　　这话一出，连沈随都惊了一下。

　　郡守在旁边围观了半晌，此刻终于忍不住，想要上前来劝劝这位少女贵主。

　　沈随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冲郡守微微摇头。

　　郡守深吸一口气，忍了回去，只好继续瞧着。

　　李行已也觉得荒谬，瞧着卫棠面上：“郡主究竟在说什么？”

　　卫棠坦然道：“背主背主，得主子知道了，才叫背主。”

　　“郡主初来乍到，怕是小瞧了有些人的力量。”李行已不以为然，“南边必然会收到消息的。”

　　卫棠挑眉：“何来必然？难不成在场之人中，还有南边来的么？”

　　沈随顺着她的话就扫视全场，把一众人吓得低眉顺眼，不敢妄动。

　　卫棠瞧了反应，和沈随对了个眼神，南陈的侵入尚没有那么不可挽回。

　　李行已却忍不住了：“不必在场之人传话。”

　　沈随挑了眉头，卫棠也回想起在外面跟着的人，问：“外头有多少人？”

　　李行已有些惊异地看了沈随一眼，这沈随的少年英名当真不是虚传，此次派来的人手专擅隐蔽，居然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李行已干脆破罐破摔：“今日要么你们出事，要么我出事；若什么事都没有，我的死期也就快了。”

　　卫棠笑眯眯地：“他想要什么事，我们就给他们看嘛。”

　　众人眉头都皱起来。

　　李行已还不情愿：“我为何要相信郡主，行此铤而走险之计？”一旦被南边察觉，他一家子可就真完了。

　　卫棠如胜券在握，笑着递上甜味的诱惑果实：“如果我说，此计若成，不久之后，你便可全须全尾地去寻家人团聚呢？”

　　一边看李行已的神情，她一边补充：“你若不愿，必只有死路一条了。乱世之中，若人命如草芥，貌美孤身的女子便如路边花，人人得而采之。”

　　看着李行已面色骤变，她平淡地收尾：“到那时，不知你的妻可会感念你给她选择的后半生。”

　　她的话音落下，厅中便陷入寂静。

　　李行已内心挣扎了半晌，抬头道：“郡主究竟打算如何做？”

　　谈判已经结束。

　　卫棠面色恢复素日里的平静如水，反问他：“合作是双方的。我们的诚意已经表得十足，郡丞大人的呢？”

　　李行已看着还有些犹豫，一旁沈随提醒他：“你放心，若合作不成，我必然不叫你活着出门，不必担心传回去什么连累你家人。”

　　惹得卫棠忍不住瞟了他一眼，憋住笑意。

　　也是。李行已痛痛快快地道出：“原该的计划是，由我在酒中下了药，然后放信号，他们在外头的就立刻攻进来，带了郡主走。”他看了卫棠一眼，补充道：“不论死活。”

　　这话中的狠意如平地惊雷，轰然落在厅中。

　　卫棠面色未改。经历了前世的她，如今这还算不得超出预料。

　　她只伸手，借着宽袖的遮掩按下沈随抬起的手腕。不顾场中冒出的交头接耳，还有被沈随目光再次按住的郡守大人。

　　“所以你待会儿就按原来的安排，放信号就是了。”

　　卫棠转头，叫了秦於渠过来：“将军带的人手可都在？”

　　秦於渠点点头：“都藏在四处呢，厅里都包圆儿啦。”他大咧咧惯了的性子，忍不住对李行已撇嘴：“就你们南边那几只猫儿，看不起谁呢。”

　　李行已恍然大悟，他转向卫棠，不解：“郡主早有防备，何必？”

　　“何必和大人谈了半晌心？”卫棠眯眼笑着看他，终于露出几分狡黠，“大人放心，卫棠如此费力，指望大人的可不简单。”

　　李行已这会儿想通了，已失了计算机关的心气，只听卫棠任之了。

　　卫棠转身对众人道：“麻烦诸位了，陪着做一场中药昏迷的戏了。”她体贴地补充：“若觉得演不来的，只闷头在桌上装睡就是了。”

　　秦於渠在旁摩拳擦掌地：“放他们进来，把这群兔崽子都捉回去。”

　　卫棠却摇摇头：“秦将军，叫你带来的人都继续藏好。等善后时再出来就行了。”

　　她笑着回身瞧了一眼李行已：“这个功劳咱们先不同李大人抢。”

　　秦於渠是个粗人，听这弯弯绕绕听得一头雾水。

　　沈随不赞同地走到卫棠跟前：“要想什么法子，首先不能叫你冒险。”

　　卫棠笑着答他：“不是有沈将军么？将军对自己如此不自信？”

　　沈随给她噎得无法，只恨李老将军因着水土不服没来，没人辖制得了卫棠的无法无天。

　　卫棠又叫了郡守过来：“郡守大人，这雁南城去大定，该朝何处走？”

　　大定便是如今的卫国都城。

　　郡守答：“出了城，该向东北方向走。”

　　卫棠点点头：“东北方向的城门，可有防守薄弱的么？”

　　郡守不依了：“雁南城居于南境，常年守备严实，绝无薄弱之处。”

　　卫棠无奈道：“那你就去弄一个出来嘛。”

　　看郡守一副瞠目结舌的样，沈随只好出面解释：“郡主的意思是叫你假作一处城门薄弱出来，一会儿我们从那走。好叫南陈的人能追过去。”

　　郡守更懵了：“为何要叫他们追上去？”

　　卫棠笑嘻嘻地答：“说了嘛，要给李大人功劳的。”

　　沈随无奈地瞧她：“你费这么大劲，到底想要什么？”

　　卫棠终于正色，目光转向一旁已经听呆的李行已：“我要做的，绝不是一次的买卖。”

　　“此次必定能助大人更得那边的信任。从此以后，每一件事，每一条消息，都要如此。大人可能做到？”

　　李行已此刻终于明白了，这是要他做反间。

　　他神色变幻，然后道：“郡主果真是一本万利。可如此长久折磨，倒还不如一死。”

　　卫棠坦然道：“怎么是折磨？你不再会孤身一人，郡守会助你。而且，”她的神色肉眼可见地飞扬起来，现出从未展露的飞扬之意，话中带上傲气：“这日子当然不会长久。”

　　“什么？”

　　“等卫国铁骑踏进南都之日，这一切便都结束了。”卫棠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其中流出的自信莫名地令人信服：“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当然不会太久。”沈随站过来，补充道。

　　李行已怔怔地看着他们二人，年轻的面庞上满是飞扬的自信与笃定。

　　他像是也被蛊惑住了一般，只会应：“好。”

　　于是一盏茶后，一切依着卫棠的安排，得了李行已消息的南陈探子，一路从郡守私园追到城门处，果然此处守卫换班，人手不足，叫他们没费多少力就闯了出去。

　　可那少年跃起时身后飞扬起的粉色裙角，早已不见踪影。

　　徒劳追寻了半日，行迹逐渐显露，卫国之地不容他们放肆，只能垂头丧气地撤身。

　　回去后再遮掩不得，内应能给他们做的都做尽了，可偏偏他们脚程没赶上。各有赏罚，都不必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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