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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似琉璃
这几日邬镇连下了几天的雨,老宅子阴冷潮湿。
棠露哪都没去,静静地在房间燃香看书,或练书法,或读佛经。
这日,雨后天晴,是这一个星期以来难得的好天气。
细想来,她到邬镇已经有两三个星期了。她算着日子,大概是该回去了。
此时外头传来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像是过年一样。棠露推开窗去看,只听鞭炮声此起彼伏。
门外这会又传来敲门声。
棠露去开门,见段峤笑吟吟地问:“今晚有空吗?”
“怎么了?”
“今晚邬镇有个庙会,镇上的人都会出来放河灯,逛庙会,你要不要一起?”
每年农历这个时候都是镇上的庙会,镇上的男男女女都会穿上漂亮的衣服,提着灯笼出来,放河灯,猜灯谜,吃小吃,好不热闹。
这几年互联网的发达,使邬镇吸引不少外来旅游人口前来,现在的春夜庙会已经不仅仅是当地人的狂欢了。
棠露想了想,说:“刚才放鞭炮棠庙会那边的吗?”
他点头:“现在镇上举行了游神仪式。”
“听起来好热闹的样子。”
“是的,我小时候除了期待过年就是期待每年的春夜庙会。”
棠露当下做决定:“好,今晚一起去。”
……
月出时分,皎月清辉笼罩着这个灯火阑珊的水镇。
天刚擦黑,棠露就看到天边绽放各色的火树银花,看来春夜庙会要彻底开始了。
棠露和段峤约好的时间是晚上七点,现在已经是六点半了。
棠露起身去换衣服。她翻了一圈行李,发现没几身能穿着应景的衣裳。
当下惆怅,然惆怅不过片刻,她陡然眼睛一亮,径自将老姑娘相赠的那身云水蓝的衣裳找出来。
今夜便穿这身衣裳去庙会了。
棠露换上衣裳,这衣裳打底是一身交领窄袖的长裙,外衫是对襟宽袖长衫,形制类似宋朝褙子。
一袭古典衣裙上身后她又将头发半挽起,半披长发,最后以一根木钗子别住挽起的发髻。
简单妆扮之后,棠露手执乌木檀香扇推门而出。
彼时段峤已经在庭院中枯等多时了。
他背向着西厢房门,听到推门声,循声回眸,只见眼前女子飘然若仙,款款走来。
月华如水般倾洒在她身上,仿佛周身笼着一层淡蓝柔光,如梦似幻。
“走吧。”棠露说。
段峤收回眼神,定了定神:“走吧。”
两人出了宅院街门,沿着水镇河道前行,这一路上,镇上的街道巷口都挂着大红灯笼和彩灯,照得古镇更添古韵。
邬镇的正中是一个广场,临靠祠堂和山庙,还搭了一个戏台子。
此时,广场上人声沸腾,人山人海,戏台子上亮着灯光,敲锣打鼓地唱着戏。
邬镇每年庙会都会请戏班子过来唱戏,台上粉墨登场的角儿,水袖轻挥,唱尽悲欢离合,引得台下观众拍手叫好。
这样的情景棠露还是第一次见。
段峤陪着棠露看了一会儿戏,一幕戏唱罢后,段峤便问:“要去放河灯吗?”
棠露见几名少女手提莲灯成群结队地往河边去,于是点头笑说:“好呀。”
他俩在河岸的小贩手中买了两盏莲灯,提着莲灯来到河边。
段峤点燃莲灯,放落水中,随水飘去。棠露则仪式感十足,许了个愿后才将莲灯下水。
蜿蜒曲折的河道,点点莲灯随河水飘流而去,月色下的清歌河灯火如星子,璀璨夺目。
“你刚才是许了愿?”段峤问。
棠露嗯了声。
“许了什么愿?”
棠露仰头望月,微微而笑:“我求,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佛说“众生皆苦”,又云人生有八苦。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
因而,只求心如明镜台,看清人世间苦难后,惟愿余生小小欢喜,足矣。
段峤听了,淡然一笑:“修持《药师经》可以消除人心的顾忌与焦虑,看你挺有觉悟。”
话语间,段峤目光深深地凝在棠露身上,只觉这样的她有佛缘,菩提身,琉璃心。
棠露只是笑:“谈不上修持,只是闲来喜欢念诵而已。”
“已经很难得了,现在的人多是浮躁的心,很难静心下来读一本书,更别说是晦涩难懂的佛经。”
棠露低垂着眸子不说话。
曾几何时,她也如段峤口中那样浮躁的心,不过是孟浔的死改变了她。
习惯念诵经书,抄录《心经》,这只是寻求自我救赎的一个方法罢了。
彼时腾起半空绽放的焰火打破了两人沉默的尴尬。
棠露看向烟火璀璨的天空,说:“这样好看的烟花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她生于帝都,由于环境污染问题,城区禁放烟火,因而她极少看得到满天绽放的烟花。
“要是喜欢,你可以常来邬镇,这里四季有不同,传统节日都会在庆祝和烟花。”
棠露弯着嘴角:“再说吧。”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着离开后还会不会再回到这里来。
河岸边停迫着几艘乌篷船,有船夫在揽客游河,河中不少外地旅客在船上游河。
段峤问:“要坐船吗,我们到下游去,下游那边有许多商贩小吃,更热闹一些。”
“可以。”棠露没意见。
段峤立马买了两张票,雇了艘乌篷船游河。
先上船的段峤小心地搀着棠露上来。起初船略微有些晃动,不过当船夫开始划桨驶船时,船篷内就稳了。
就着船篷内昏黄的油灯,棠露半卷起船篷的竹帘,倚着窗缘,看着河岸上游走的年轻男女与点点彩灯。
“教官,你什么时候放完假呀?”棠露收回目光,看向段峤。
段峤唔了声:“过几天吧。”
假期一完,他立马又要回到部队去训练了。
“哦哦,我想我也该回去了。”棠露说。
“以后你还会再来吗?”段峤问。
棠露滞了滞,好一会儿才说:“不知道。”
段峤有些失落。
船到了下游泊了岸,段峤掀帘下船,径自又伸手抚着棠露下船。
下游这一带地势更低,更开阔,许多小商贩,卖货儿郎都是在这一边扎堆,因此人比上游要多许多。
棠露感到有些拥挤,不得不退到一边少人处。段峤见前边有卖冰糖葫芦的,心血来潮:“我去买点吃的,你等我一下。”
棠露点头:“好。”
段峤挤进人群后,便独留棠露一个人在边上临河的凉亭里等候。
她抬眼瞧了眼月光,便从包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由于穿了古风衣裙,不方便带平日的包包,棠露是带了一个织锦刺花珍珠小手包,手机钥匙什么的都将在小手包里,拿在手里也好看。
已经九点多了,不觉有些困了。
她将手机放回包里,想着一会段峤回来就同他回去算了。
就在这时,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棠露眼前搞过。
棠露稍稍愣了下,随即脸色大变,手中的小包赫然不见了。
方才如影似魅的身影铁定是小偷,立下棠露二话不说就追着那人的身影。
棠露边追边喊道:“站住,别跑。”
只见那人跑得极快,棠露用尽全力都追赶不上,好在人多,多障碍,那人东闪西躲的,速度没由来地降下来。
这时,棠露疾冲上前,一手拽着那人的手腕,大喊小偷呀。
那人条件反射地拼命挣扎,奈何棠露双手死死擒住那人的胳膊,丝毫不肯放手。
“钱我可以给你,你把手机还好,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手机不行。”棠露咬牙切齿地说。
棠露与那小偷僵持在原地,引来不少人围观,小偷生怕逃不掉,一下子像发狂了一下,从后腰掏出刀子威胁着棠露:“你他妈的再不放手我就杀了你!”
“把手机还我。”棠露歇斯底里,指甲深深嵌入那小偷胳膊的皮肉里了。
那小偷彻底被激怒,挥动手中的刀子,猛地往棠露腹部一捅。
刀子抬进去时,棠露骤然扭曲了五官,手上力气霎时间脱力,微张着嘴巴,瞳孔收缩。
那小偷手发抖地松了手,棠露腹部插着刀子缓缓倒在地上,伤口鲜血止不住地淌出来。
那袭云水蓝与霜色相间的衣裳已然被殷红的鲜花染红大半了。
小偷见人倒下了,不多逗留,抢了包就飞奔而去。
彼时,有女人尖叫的声音。
随后传来杂乱而慌张的惊呼声。
“死人了。”
“快打120。”
此时不明状况的段峤拿着两根冰糖葫芦回来,只见前方围满了人,隐隐约约听到死人了之类的话。
作为特种兵,听到这样的话,第一时间是上前去察看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倒在血泊中的女人居然是棠露。
段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那个人的的确确就是棠露。
他疯一样冲上前,双手捂住棠露流血不止的伤口,不管再怎么捂,温热的血还是会从指缝渗出来。
段峤浑身恐惧而发抖,他当特种兵出任务时,多少生死惊险的场面他都没有表现出这样。
唯有对她才会。
“棠露……你听得到我讲话吗?”段峤声音颤抖。他慌忙地脱下外套,用外套捂住流血的伤口。
“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
“快,”他冲围观的人群吼,“打120,叫救护车!”
“教官……”棠露抬起手来。
段峤快握住棠露的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握着:“我在,我在。”
因为流血过多,棠露的脸色苍白如纸,五官抽搐着,说话都说不利索,但却能听清。
只听棠露泪流满面,气若游丝地说:“教官………帮我抢回手机,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我的手机,我的手机还孟浔的语音和聊天纪录,我不能连孟浔的声音都失去……”
豆大的泪珠汹涌而出,看到棠露这个样子,段峤霎时间红了眼睛:“我一定帮你抢回手机……”
听到段峤的承诺,棠露嘴角弯了弯,随后气息越来越浅,身上的力气也如流水一般流走,全身上下的精气神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抽走。
那一刻,棠露手腕无力地垂下,合上了眼睛。
世间万物在这一时刻便再与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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