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往事之百年家史

　　公元1932年，仲半农8岁，郭幼兰11岁
　　仲半农在学堂的国文先生是清末的秀才，姓徐，生于同治九年，是个旗下人，不到三十岁中了乡试，如今已有六十二岁。大清朝亡了20年，他仍然剃头梳辫子着长衫，一副遗老的模样。除了讲学传道，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要是皇上再晚逊位几年，我也能是个举人啦。”
　　“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今天徐秀才给学生们讲的是三字经，徐秀才扎着小辫闭着眼摇头摆脑的样子甚是陶醉，学生们有的一板一眼地模仿，有的挤眉弄眼地觉得好笑，一个调皮的，竟趁着徐秀才不留神，偷偷跑出座位，溜到老师身边狠狠地揪了一下他的小辫，惹得同学们大笑，然后趁乱飞快地跑回。
　　徐秀才吃痛，停下诵书，睁开眼站起来，拿起戒尺在教室里溜达，他得把这个捣蛋的学生揪出来。作为读书人，他深谙商鞅变法提出的“连坐制”的用处，于是说道，“今日放学全部留堂不许走，给我抄十遍三字经。”学生们听了这话，立马泄了气，徐秀才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可要是有谁告诉我刚才是谁揪了我的辫子，我就免了他的罚”。这句话一说，教室瞬间安静，接着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学生们之间传出。“我只免第一个……”徐秀才话音还没落，只见前排一个小个子的男孩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先生，是李二蛋！”
　　徐秀才捋着胡须，得意地笑了一笑，宣布下课，留下了李二蛋和举报李二蛋的那个男孩王天成。
　　其他同学们欢呼地收拾课本，背着书包冲出教室回家。可这一切让仲半农惊奇不已，他不明白徐秀才为什么说的和做的不一样。带着疑惑，他走出教室后偷偷又躲在了门后，等了不知多久，徐秀才出来了，半农跟在身后走着，徐秀才很快发现了他。
　　半农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徐秀才捋着胡子问道，“半农，李二蛋揪我辫子的时候，你笑了吗？”见半农不好意思低了头，他继续说道，“天成也笑了，大家都笑了，如果你们从中获得愉悦，那么你们都算同谋者。我罚天成，为的是他同谋在先，出卖在后。”半农似懂非懂，见此，徐秀才哈哈一笑，告诉半农早点回家，然后迈着方步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半农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仲程氏，仲程氏听完感慨，“徐秀才是个有学问的人。”让半农以后都要认真听徐秀才的课。等晚上孩子们睡着，仲程氏又把这件事念叨给伟亭听，伟亭听完有些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提起另一件事，“该给景真说亲了”。
　　没过多久，景真的亲事就说成了，是当铺街一个小财主家的小儿子，跟景真同岁。
　　半农每天雷打不动地去学堂，学完三字经，已经开始学千家诗了。今天，徐秀才来给大家上语文课，但和平时有些不同，他铰了辫子！徐秀才还是认真地领着孩子们诵读，不时地做个解释，插个点评。
　　快下课时，徐秀才放下了书，用手理了理长衫，站定后说道，“孩子们，明天我就不给你们上课了”，半农心里一震，只听徐秀才接着说道，“有人说，大清国回来了，溥仪皇帝在长春登了基了，可我还是铰了辫子，为什么，因为大清国就不会把日本话当国文！这把我最后的念想给斩断了。”徐秀才说道激动处，有些垂泪，“孩子们，明天你们会开新的课，但我希望大家记住，我们永远都是炎黄子孙。”说完，徐秀才迈着方步背着手走出教室。
　　半农恍惚地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在郭家，郭石开正为了这件事要让女儿小青退学。
　　如今刚立秋，就在几个月前，伪满洲国成立了，作为村长，刘作辅早早地知道了这些变化，他心里很是愤懑，他以为南京政府能够有所作为的幻想终成了泡影，相比于驱除鞑虏，南京政府正忙着在南方剿“匪”。
　　刘作辅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伪满政府让他继续担任村长的橄榄枝。对于一个偏远山区的小村长，本就不会有人在乎。这样的山窝窝，也不会是日本殖民者的选择。所以，他就毫无声息地、平稳地退了下来。
　　郭石开听说学堂要开日语课，并不想让女儿沾染这些，在他看来，小青已经学完了百家姓和三字经，够用了。如今，小兰在他的教导下，已经能够熟练地应对粉坊里的事儿了，而小枝，温岭徐家那边也已经捎了话过来，想过两年就让小枝过门。似乎，政权的变化对郭家的影响并不大。
　　但是，伪满政府的成立让地主孟家再次陷入了恐慌，疯了的大儿媳妇已经是不中用了，但孟老财主的儿子可从奉军变成了国民党，沈阳沦陷后，跟着少帅去了陕西了，这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他这把老骨头还活不活。现在路过孟家，从来都是大门紧锁，只能从偶尔的一声女人哀嚎中，知道那家里是有人的。
　　就在那年，郭家让女儿退了学，仲半农遇到了一次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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