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飞

　　阿岳站在原地没有动一步，安静地看着她，眼里划过一丝心疼。

　　少女看起来狼狈又恐惧，身上裹着破损的喜服外衣，头发本就散乱了一大半，仅有的发簪一经摘下，盘起的发髻跟着全都散落下来，或垂在肩头，或被晚风吹乱，少许发丝粘在她的脸上，被泪水打湿。

　　她唯一的自我保护方式就是拿着簪子指着他，手指却显而易见地在颤抖。

　　空有防卫架势却毫无攻击力。

　　如果他真的想伤害她的话，根本不会惧怕这小小的发簪。

　　可她现在不会去想明白这个道理了，因为在她心里他已经不值得信任了。

　　阿岳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痛感不强烈却很持久，让他感觉时间那般难熬。

　　他艰难地开口：“我不靠近你，你先听我说，梁府应该已经知道你逃出来了，如果不赶紧找地方躲着，你会被抓回去的。”

　　柳盈歌依旧在瞪着他，保持着防备他的姿势，人已经后退到了墙角却毫无察觉。

　　昏暗的小巷子仅有微弱的光照在他们身上，阿岳却清楚地看见她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得分外明亮。

　　正如她幼时看向他时那样，眼睛会隐隐透着光，只是这次她不会对他笑着说：“你是不是饿惨了啊？烧饼分给你一半。”

　　柳盈歌已经完全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她现在只知道不能让阿岳靠近，她要离阿岳远远的。

　　至于他说的话，她一丁点都没有听进去。

　　两人僵持在原地，互相打量着对方，一个平静如水，一个眼含怒火，距离不远不近，却如同隔着一道天堑。

　　—

　　忽而，阿岳先移开了视线，手指握紧了佩剑，侧过身子，竖耳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哒……哒哒……”

　　听着应该不止几个人，脚步节奏有快有慢，声音越来越靠近。

　　阿岳耳朵听着动静，眼睛却还在盯着柳盈歌，在看到她准备趁他不注意跑开的时候，叫了她一声：“别出去，有人来了。”

　　可柳盈歌又怎么可能会听他的？

　　她逃窜的步伐迈得更大，跑的速度更快了，完全不顾及自己发疼的双脚，只想着逃离阿岳的视线。

　　陌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说话声也渐渐传入阿岳的耳中。

　　“你们快去那边看看，我们去这边追！定不能让老爷的新娘子跑了！”

　　阿岳听清内容后，立马快速跨了几步，一把拉住柳盈歌的手臂，阻止她继续往外跑。

　　“你放开我！混蛋！”柳盈歌挣扎着，想摆脱他的钳制。

　　“梁府有人来抓你了，你现在出去就是自投罗网，知不知道？”阿岳沉着声音低声说，脸色严肃起来。

　　“你滚开！现在抓我的是你！”柳盈歌抗拒着他。

　　她见挣脱不出阿岳的钳制，便拿着发簪闭上眼朝他一顿乱挥，突然她感觉到簪子在什么上面真的划了一下，吓得连忙睁开眼睛，抬头就看见阿岳的脸颊被她用发簪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在慢慢地流出，看着触目惊心。

　　她彻底被吓到，嘴唇微张，手指一松，发簪应声而落。

　　阿岳神情平静，好像被伤的不是他一般，见她安静下来，使劲拉了她一下，带她躲进黑暗的墙角里。

　　“蹲着不要出声，人要过来了。”他低声地嘱咐，拉着她蹲下来。

　　“你松开我！”柳盈歌从惊吓中反应过来，使劲挣脱他的手。

　　梁府的人越来越近，阿岳能清楚地听到那些人在紧挨着他们的那条街上说话。

　　他这次没有由着柳盈歌，不仅右手锢着她胳膊，还把佩剑丢在地上，转而用左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以防她出声，他自己则紧绷着精神倾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

　　所幸的是，柳盈歌只挣扎了片刻就自己听到了旁边传来的动静，随后逐渐安静下来，不再闹腾。

　　阿岳能明显感受到她的紧张，她的手臂十分僵硬，而且不断有温热的鼻息扑向他的手心，一股又一股，频率时快时慢，让他不自觉地跟着她的节奏呼吸着，打乱了他原本的心跳。

　　好不容易等邻街抓人的小厮走远之后，阿岳觉得自己的左手手心都热出了汗，连忙将手放下，右手也松开了她。

　　然而不等他完全收回左手，柳盈歌就一把抓住，冲着他的虎口方向用力地咬了下去，一点也没留情。

　　好像是在报复，又好像是在发泄。

　　阿岳被迫僵在原地，由着她咬自己，一声都没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感觉到自己手背上沾了些许凉意和湿意。

　　柳盈歌又哭了，咬着他的时候哭的，哽咽声被她死死堵在喉咙里，半点都没发出来。

　　阿岳想抬手帮她擦眼泪，右手刚刚抬起就收了回去，闭着眼睛靠在了墙壁上，平息着自己混乱的心绪。

　　又过了许久，柳盈歌才松口，手指却没松开，阿岳手背上一片湿意，被咬的地方隐约冒着血丝。

　　她借着月光低头看着被自己咬出的牙印，问道：“柳家养我是为了银子，柳兴思要纳我做妾是为了色，那你帮我是为了什么？”

　　阿岳睁开眼睛看她，没有说话。

　　她轻碰了一下他残缺的小拇指，又说：“这是上次你带我出去时受的惩罚吧？你不是说没有受罚么？”

　　阿岳还是没说话，躲在黑暗里打量着突然冷静下来的少女，可她背对着他，什么表情也看不到，只能看见她凌乱的乌发，此时格外温顺地垂在她的后背。

　　柳盈歌回过身看着他：“所以……阿岳，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我还能相信你么？”

　　“你可以选择不相信我的话，但务必相信我的人。”阿岳靠着墙回视她，“我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我人却不会伤害你。”

　　—

　　兴许是今晚的打击太大了，也可能是折腾一番太过疲惫了。

　　柳盈歌没过多久也靠在墙上睡了过去，身上依旧是鲜艳亮丽的红色，却再没有一丝饱含幸福的意思。

　　阿岳偏头看着她，伸手把紧贴在她额角的发丝扫开，又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脚上。

　　因为挣扎，她的鞋子早就不知道掉在了哪里，也许是梁府，也许是半路上。

　　今晚她就一直这么光着脚跑来跑去，长时间地穿小鞋和跳舞让她的脚趾不自然地蜷在一起，脚掌被迫停止了生长，似乎比幼时也没大多少，此刻脚趾已经在微微出血了。

　　阿岳从怀里掏出帕子轻轻帮她清理了脚趾上的血迹，之后把她打横抱起来离开了巷子。

　　柳盈歌再睁开眼时，就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身处在一个破旧的屋子里，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一个未完全烧尽的火堆。

　　温热的火光暖热了她的身体，她感觉浑身没有那么难受了。

　　她坐起身，试探地叫了一声：“阿岳？”

　　屋外响起阿岳的声音：“我在。”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让柳盈歌猛然有种错觉，好像她还在阁楼住着，而阿岳照例在屋顶陪着她。

　　但现实不是这样的……

　　她相继从梁府和柳府逃出来了，现在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唯一不变的就是阿岳还陪着她。

　　“怎么了？饿了？”阿岳从屋外走了进来，不知道从哪变出一包食物递给她。

　　柳盈歌怔怔地伸手接过，打开包裹，里面是两张烧饼，还热乎着，散发着阵阵香气，直接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又忍不住想掉眼泪了，想到自己最近哭的次数实在太多，又硬是眨着眼睛把眼泪压了回去。

　　“你吃过了么？”她抬头问阿岳。

　　“吃过了。”

　　柳盈歌看着他的脸，她划出的血道还在那里，只是已经没在流血了，她试图找出一丝他没说实话的证据，但他表情如常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低下头对着烧饼咬了一小口，细细慢慢地嚼着，好半天也没吃下第二口。

　　“你昨晚不是问我为了什么帮你么？”阿岳坐在离她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开口说道。

　　柳盈歌停下动作，看着他。

　　阿岳回视她，缓缓说道：“为了回报，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烧饼，当初你分了我一半，让我活了下来。”

　　柳盈歌呆愣住了。

　　他又说：“不是你说的么？这算是救命之恩了，我理应好好报答你才是。过去没来得及当面对你说谢谢，现在加倍偿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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