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藏娇(大修）

　　若说完全不怕，绝对是骗人的，若说很害怕，也不至于，陈季从小就生活在鬼屋里，更诡异的事都见识过。
　　陈季沉声唤道：“你是谁？”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一下，又再度响起，接近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陈季认真听着那谨慎而细碎的脚步，感觉像某种动物。

　　陈季又试着唤了一声：“你是谁？”
　　她想多叫几声，看它会不会应，如果会应声，就表示这只妖物已能化成人形。
　　陈季一边估摸着那只动物的大小，一边把右手伸入风衣口袋，手指触及口袋里的物什，立即壮胆不少，甚至迎向前走了一步。
　　“你是，鼠妖吧？”
　　“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在前方停止了，陈季记得那里应该是楼梯脚的位置。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后，颤巍巍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是。”声音短促而尖利，带着古怪的腔调。
　　陈季松了一口气，暗自低语：“如此说来，正好是天敌呢。”
　　很快，楼梯那边又有声响传来，这次却已不再是细碎的四足动物爬行的声音，却更像人的脚步声了。
　　“你是……玄狐家的陈季？” 耗子精的声音听起有点惊疑。
　　陈季闻言，嘴角不自觉往上弯，她承认自己挺喜欢这个叫法——玄狐家的。可惜玄狐家只有一只纯色玄狐及一只杂毛红狐，并没有叫“陈季”的人类。
　　有时陈季也想听听这些妖怪圈的流言，看看自己到底被以讹传讹地说成什么样子。

　　人们都说鼠目寸光，但那鼠妖却是夜视极强，它见陈季暗自窃笑，分明已是默认，便欣喜若狂地大笑起来，声音尖利骇人，刺得人耳膜发疼。
　　“哇哈哈哈！老子憋屈了近三百年，终于让我撞上一次大运了！”

　　鼠妖很快止住笑，开始了迅猛地攻击。
　　陈季感觉面前有一股劲风袭来，忙矮身往旁边扑倒，堪堪避了过去。
　　鼠妖随即又一次猛扑，还来不急起身的陈季只好慌慌张张就地一打滚，风衣后摆却被利爪勾住，只听“呲啦！”一声，风衣后背处多了个大口子，陈季自己也被往后拉得摔了个屁股墩。

　　“辇春！”陈季大叫起来。
　　鼠妖吃了一惊，止住动作竖起耳朵听了半晌。
　　一点动静也没有。
　　“你耍我！”鼠妖怒了，还当她带了同伴呢。

　　陈季也暗暗吃惊，若照往常，这个时候肥猫妖早该跳出来了。若不是仗着鬼屋里那些常无声无息地跟在身边的妖怪，她哪来那个熊胆往妖穴里闯？
　　在黑漆漆的客厅内跌跌撞撞地连滚带爬，陈季时不时总要磕到一些桌椅的边边角角，但她顾不得疼，鼠妖的气息如影随行，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在耍着她玩儿。
　　她又再叫了几声“辇春”，但猫妖还是没有出现。

　　鼠妖桀桀怪笑，不紧不慢地追着陈季，看她在客厅里困兽般惊恐地不停摔跟头，爬起来，再摔倒，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陈季慌不择路，终于脚下一拌，一头磕上一个桌角。她痛得眼泪直流，声音便带了哭腔：“辇春，再不出来我就要被吃掉了。”说着，她将手伸入口袋，将袋内的物什一把捏出来，往眼前一挡。
　　这是她最后的救命法宝了，是那一位给的。
　　正要大声念咒，一个声音却先她一步响起来。

　　“吃掉倒好，省得你没点本事还老惹麻烦，一只下等妖魔也能吓得你屁滚尿流，尽给我们丢脸。”
　　冷冷的声音如是道，与此同时，一股强劲的香风自从陈季身后某个暗角砰然散发开来。
　　似花非花，馥郁浓烈，霸道的香气瞬间侵袭了整个房间，在这股浓香充斥的空间里，空气几乎都被挤走，正常呼吸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陈季措手不及吸入一口，当即瘫软在地。
　　黑暗中，她听到“咚”的重物落地声，想来是那只鼠妖也被毒香迷倒了。
　　而后，陈季感觉到眼前的黑暗中多出了一个颀长的黑影，抬头去看，只看得见一只满溢戾气的血色眼眸，于夜色中隐隐耀着寒光。
　　陈季骇了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鬼……”
　　话未说完，头上便狠狠挨了记暴栗，力道之大，直令她眼冒金星。

　　“还没死吧？”
　　夙夜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带着一丝气声的暗哑嗓音，时刻透出几分魅惑。
　　陈季不敢说“我快被你的气味给薰死了”，只能趁着黑暗大胆地怒目相向。
　　“怎么是你？”虚弱地挤出一句话，平时总是猫妖代她出头，什么时候敢劳蛇妖大架？“辇春呢？
　　“那蠢猫一出门就不见影儿了，谁知道现在在哪儿呢！”夙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到鼠妖旁边，朝烂泥一样的鼠妖踢了几脚。
　　鼠妖发出吱吱哼哼的声音，毫无抵抗之力。

　　“若不是皎阿拼命求我跟过来看看，我管你是不是要去送死啊！”蛇妖很没好气。
　　既然一直跟着，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救她？陈季暗自抱怨，以她对蛇妖的了解，她猜它是故意让鼠妖把她追得团团转，好躲起来看笑话。

　　“就是这厮对你使咒术的？”夙夜单手拎起鼠妖，令它面朝陈季。
　　挺大个的一只人形妖怪，在夙夜手里像小鸡一般被拈着。
　　陈季努力撑起脑袋，梗着脖子往前看。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依稀能看见鼠妖单薄的身上穿了一件圆领长衫。这鼠妖的装束一看就知道是生在清代，却并没有剃发，一头干枯毛糙的灰发乱蓬蓬地拖在背后，长至腿踝。
　　瞧它那骨瘦如柴的形容，总觉得有股猥琐潦倒之气，令人望之生厌，继而生怜。
　　此刻它正紧闭了眼，全身筛糠般地抖。
　　陈季越看它那付惧怕的神情，越觉得像极了皎阿，而后恍然——是了，蛇也是鼠的天敌。

　　“大……大人明察，小的冤枉，小的绝没那个胆子，敢对玄狐家的陈季小姐下咒，这是个误会……误会……”陈季还没说话，那边厢，鼠妖却有气无力地絮叨开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夙夜显然不是个有耐心的，不待鼠妖讲完，就不耐烦地把它随手甩到一边去。
　　只听得一声惨叫，鼠妖狠狠撞上客厅对面的墙壁，松动的墙皮及砖块全都一股脑地往它身上砸下，一股浓重的灰尘腾起。
　　鼠妖摔了个半死，躺在墙边不再吱声。

　　夙夜又微微转头，视线转向陈季瞟来，微光下，赤色眼眸带了一股显而易见的暴虐。
　　陈季半死不活地瘫在地上，被这嗜血的眼神骇得浑身一震。
　　夙夜的坏脾气，陈季多少也是知道的，鼠妖经它一摔应该只是晕了过去，但她这普通人可经不起它那么一摔。

　　眼见蛇妖一步步接近，陈季眼里的恐惧不断升级，但夙夜走近了，却只是一脸嫌恶地用鞋尖踢了踢她的鞋子，道：“还躺在地上干嘛？”
　　它居高临下站在陈季身旁，周身缭绕着阵阵香风，墨黑衣裾与长发不住地飘浮，长留海却仍雷打不动地盖住了整个左脸。
　　“我手被你的香气麻痹掉了……起不来……”陈季无奈道。

　　夙夜无语地看了陈季一眼，瞬间敛了毒香，气流一止，长发立即柔顺地落回它的肩头。
　　陈季这才缓过劲来，大吸一口空气。
　　夙夜又弯腰伸出手掌在陈季的天灵盖上不轻不重地一拍，解了毒香对她束缚，一边嘴里不住地嘟囔，一边往屋外走。
　　“都十几年了还不适应？皎阿都不怕我的气味了，凡人真是麻烦！”
　　居然还在不满她适应不了妖怪的毒气。陈季很无奈地想：好在她命硬，若是换了别人，这时候不是早已一命呜呼，至少也奄奄一息了吧。
　　手脚的麻痹无力感像潮水般退去，与此同时，眉骨与脚踝的痛疼却清晰起来。陈季用手轻触右眼角上方，立即痛得倒抽冷气，那里分明已肿起好大个包，再摸摸脚踝，也肿了。

　　夙夜不耐烦的声音从大门外传进来：“怎么还慢吞吞的！”
　　陈季叹了口气，道：“我脚扭了。”她满身尘土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冒了一脑门子冷汗。
　　夙夜大声咒骂着快步走了回来，一把拽了陈季的手，俐落地将她横抱起来往外走。
　　陈季一怔，不自觉开始发抖，简直抖得比方才的鼠妖还厉害。
　　“又怎么了？”夙夜紧皱起眉，满脸强自压抑的隐忍，脸色也黑得吓人，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陈季给摔出去。

　　“……你身上……很冷……”
　　像根冰柱一样，简直比外面的气温还要低。
　　陈季缩作一团，冻得上下牙关直打架，与夙夜身体接触到的地方，体温全都被迅速吸走。她严重怀疑皎阿不愿跟夙夜呆在一起，只因为蛇是冷血动物，她更不无恶意地猜测，夙夜老是缠着皎阿，只不过是想找个顺眼点的暖炉。

　　夙夜闻言，果然没了耐性，眉一挑手一松，任陈季惊叫一声摔在脚下。
　　“嫌我冷？有本事自己走，本大爷不伺候了！”蛇妖臭着脸，狠狠地瞪了脚下的人类一眼，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别！”陈季顾不得被摔疼了的屁股，忙不迭往前一扑，拉住了蛇妖的衣裳下摆。
　　唯一的救命稻草要是给气跑了，她可怎么回去？

　　夙夜咬了咬牙，一脸不善地回头瞪着脚下的人类。
　　就在此时，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突然响起。
　　鼠妖醒过来了，正在墙根一边挥开压在身上的碎石一边“唉哟妈呀”地叫疼。

　　“等着。”冷冷地抛下一句话，夙夜转身往鼠妖的方向走去。
　　陈季疑惑地伸着脖子往漆黑的客厅里瞧，耳中听到几声闷响，及鼠妖陡然拔高的惨呼。
　　原以为蛇妖是去结果鼠妖的性命，不想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后，鼠妖却被夙夜拎了过来，往她面前一推。
　　“背她。”蛇妖简洁地命令道。

　　鼠妖缩着肩膀惊恐万状地看了看夙夜，再看了看陈季，似乎没明白过来。
　　眼看着夙夜又要发作，它赶忙往陈季面前“扑通”一跪，干瘦的膝盖在水泥上磕出好大一声响。
　　陈季忍不住皱了皱眉，有点担心它的膝盖骨会不会用力过猛而磕碎了。
　　“小姐，冒犯了，实在是不得已……”
　　鼠妖嘴里低声嘀咕着，迟疑地转过身，背朝着陈季，向后伸出手来。

　　陈季没有丝毫犹豫地撑起身子，伸长手搂住鼠妖的脖子，整个人都趴到了鼠妖的背上。
　　鼠妖估不到陈季这么爽快，明显一怔，在陈季催促地拍了拍它的肩膀，这才用手臂环过陈季的大腿，小心翼翼地躬身站起。
　　夙夜见鼠妖背好了陈季，便转身一言不发地大步往前走。
　　鼠妖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趴在鼠妖的背上，陈季闻到了一股自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呛鼻的土腥味，鼠妖脑后的毛躁长发还一直扫到她的鼻子，虽然不舒服，但这些尚在忍受范围内，但鼠妖却因为惊吓，一直在颤抖，简直跟癫痫发作似的。
　　陈季原本不想理会，害自己受伤的妖怪，就算被蛇妖当面一口吞了，她也不会心软。可是鼠妖太瘦了，似乎满背都是支愣起的骨头，硌得她很难受，它再这么一抖，加上走路踉踉跄跄，受罪的反而变成陈季。

　　于是陈季只好靠近它的耳边，安抚了一句：“别抖了，那只蛇妖是吃素的。”这话纯粹是编来安抚鼠妖的，鬼屋里没有哪只妖怪吃素，连皎阿都会吃乌阿从外头带回来的烤章鱼串。
　　不过，面对妖怪，陈季从来不吝于撒谎，且没有一丝心理负担。
　　鼠妖明显一愣，顿了一顿后，它似乎相信了陈季的话，抖得不再那么厉害，走路也平稳多了。

　　鼠妖终于消停了，陈季却感觉脑袋越加晕沉，其间还夹杂了眼眶和腿踝上传来的一突一突的疼意。
　　陈季在这不停袭来的疼痛中晕乎乎地想：好久没受伤了，都忘记上一次受伤是什么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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