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梦

　　漫长的一夜，利娅仿佛孤身隔绝于一片漆黑阴冷的荒野，不断疲于奔跑却永远看不见温暖的尽头。
　　利娅瑟瑟缩于床尾，自虐似的将身体蜷成虾的模样，据说这个动作是婴儿脱离子宫前，人类最原始的自我保护动作。她希望从中获得温暖。
　　利娅辗转反侧，胡思乱想到第二天凌晨。她其实一直在惧怕这件事会发生，爸爸刻意的疏远她，漠视她，忘记她。没办法，谁让自己只是情妇生的女儿呢，永远登不上台面，是他错误一夜后留下的一颗果子。
　　利娅的妈妈曾是城中最出名的舞女，舞技卓绝，兼容貌出众，使她一时炙手可热。许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于众人间相中了爸爸。爸爸出身上流，家世财力都没得挑。在某一个香风甜月的夜晚，妈妈趁着爸爸酒后半酣诱引了他，后来生出了利娅。
　　因而利娅是爸爸不愿公之于众的过去，为了让利娅有一个名义上的爸爸，不牵扯到他，爸爸甚至将妈妈名义上嫁给了余二的爸爸，待生下利娅后，二人再离婚。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利娅绵绵地想到后半夜，直到倦意如洪流般滔滔袭来，利娅最终不敌，淹没在其间，睡着时，脸庞仍挂着两串泪珠。
　　利娅觉着自己应该做了许多个梦，一个一个互相间断，毫无关联，没头没尾的怪梦，梦的内容千奇百怪，但有一样东西贯穿了所有的梦，叮铃，叮铃，清脆的电话铃声。
　　每当铃声响起，梦戛然而止，利娅瞬间惊醒。
　　虽然心底总有一道声音告诉她这只是幻觉而已，可经过极短暂的一场斗争之后，每次利娅都不敢偷懒，抱着一缕缥缈的希望，使劲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屋里动静。然而结果只有失望和更失望，发出声音的，无非是钟表低沉的走动声音，或是橘猫夜行碰撞花盆的杂音。
　　混混沌沌的一觉，醒来时，看一眼闹钟，恰好是七点整。阳光由窗帘边缘泄进房间，照亮北边的墙壁，亮花花的，刺得眼睛疼。
　　利娅拖着软虚虚的身子艰难起床，晃晃悠悠坐到镜子前，看着镜中疲惫折磨过的自己。妈曾告诉自己，镜子是女人的魔法箱。无论遭遇多大的挫折，人不能够被打倒，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只要看着镜子里美貌的自己，可以获得无穷无尽的能量和自信。
　　利娅看着镜子：“妈妈，我信你这一次。”
　　利娅精心化妆一番，精巧的技艺完全盖住她的憔悴，使她光彩焕发。她轻轻站起来，朝镜子一笑，这个法子似乎真的有效，仿佛她没有经历昨天的重大打击。
　　利娅决定让自己开心起来，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和大波玩“笑不笑”的游戏。大波是利娅取的名字，是贴在门后面的一张海报上的一条白色狗狗，非常可爱，露牙笑着。
　　她蹑手蹑脚跑到门边，突然伸去脖子一看，狗是笑着的。
　　利娅点头，对海报说：“不错，最好一直笑，不要被我逮到不笑的时候哦。”
　　然后利娅缩回去，再忽然伸出去查看。
　　玩着玩着，利娅憋不住了，很想哭，利娅坐到沙发上，竭力将眼泪往回顶。争斗间，利娅忽然看见了电话，想起了昨天的事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站起，带着哭腔，说道：“还有他呢，不能让别人等久了，那样不礼貌。先去拜访陈夫人吧，她是有名的包租婆，跟她学一两招杀手锏，以免应付起来手忙脚乱，任人摆布。”

　　陈夫人的家。
　　陈夫人倚着门，面有所思，利娅乖巧地站在门外，期待地看着。
　　陈夫人听完利娅的话，稍作停顿：“哦，我听明白了，你想向我打听租房的秘笈。”
　　利娅眼睛红红的，似有疲惫，脸上却是笑意绽放：“对，是这么一回事。”
　　陈夫人斜身：“进来坐吧，一两句话说不清的。”
　　利娅便跟着陈夫人来到客厅。
　　陈夫人指了指沙发：“你先坐吧，我妹妹前几天送了些土特产来，尝一尝吧。”
　　陈夫人趁机进了厨房，一个人站在柜子前，她扶了扶眼镜，问她自己：“租个房子而已，能有什么诀窍？”
　　陈夫人弯腰打开柜门，忽然直起腰：“不行，一定要有！”
　　二十分钟的受教，利娅越听越是信心膨胀，跃跃欲试。陈夫人说的很细腻，可谓方方面面，大大小小俱有顾到。利娅感觉自己足以独自应付天下所有的狡猾房客了，于是直着腰板，脚下生风地走进电梯。
　　电梯来到一楼，利娅威威风风地穿过走廊，转过墙角，她觉着自己转过墙角后，将要出去和普天之下妖魔鬼怪的租客斗上一斗时。利娅的两颗眼球紧张地向外一凸，嘴巴一张深深倒吸一口凉气，十根手指毫无章法地把衣领往上扯，试图盖住自己的脸，慌忙中利娅又退了回去，躲到墙壁后面。
　　利娅撞见了莫老太太，她正坐在公寓大门外。
　　利娅朝着楼梯边的镜子迅速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完全的端庄得体，应该挑不出瑕疵，利娅这才敢冒出来，只是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跋扈，整个人变得小心翼翼。
　　“奶奶，今天也在啊。可今天是周六哦，没有人会上班的，街上的人也很少。”利娅怕她年老体衰，记忆产生紊乱，记岔了日子，便善意提醒她。
　　“哦，我知道的，反正待在家里也没事可做。”莫老太太慢慢地点一点头：“倒是你，很反常，今天起得好早。”
　　利娅快快地眨两下眼皮：“啊，对的，今天有件小事，需要早点出门，不过很快就会回来的。”
　　“哦，这样啊，那拿枝花走吧。”莫老太太微颤着手臂，伸到竹篓里，挑出一朵枝梗最长，花容最娇的玫瑰，递给利娅。
　　利娅急忙双手合拢，向前接住。
　　花躺到利娅手掌的那一刻，莫老太太又说了那句祝福的话，利娅一如既往地没听清，也如往常一样笑笑致过谢意后就离开了。
　　每一次收到花，离开莫老太太的视野后，利娅习惯首先剪去趴在梗上的大小尖刺。唉，利娅听人评道，玫瑰如人间，美虽美矣，给人强烈视觉享受的同时，总会顺赠给人无法设防的疼痛。剃光了刺，利娅握在手里玩弄了一会，然后对着后视镜，将花斜斜插到发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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