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是

　　“什么”龙葵一副简直不敢相信的样子，“你这么说，小紫英一点反应也没有吗？”
　　“嘘……你是想把全镇百姓都吵醒是吧？”薛之山一边做着“小点声”的动作，一边张望四周。此时的即墨已经喧嚣褪去，静谧一片。东京山庙会刚刚告一段落，攒动在街上的人群已经陆续散去，纷纷归家休憩并且等待天明后如同过往的平凡生活。子时，龙葵如期而至，然后两人便在那方浅滩上的桥板坐了下来。
　　“啰嗦！”龙葵啐道。
　　薛之山抬头望向前面黑暗处，大海潮动的声音有节奏地涌上，在有日光的时候能看到海天一线的景观，而到了晚上就只能在黑暗里感受涌动的潮浪。桥板边上竖着的高杆，红彤彤的灯笼依然亮着蜡光，倒影在板下的水上，很是好看。
　　“其实……他还说了一句话。”薛之山缓缓说道。
　　“嗯？”龙葵注视着薛之山，认真而期待地听着。
　　“他说，即墨一夜，寂寞一生。”薛之山转向龙葵，语速很缓慢，说完之后又接了一句，“你懂么？”
　　龙葵心里一怔，倏忽低下头，盯着脚下水里红彤彤的灯笼倒影，默不作声。想那一夜的即墨焰火，旖旎绚烂；想那一夜琼花满月立下的一生之盟；想那故友当年英颜在，而今天人各一方；然而，一刹那繁丽落幕，万般皆寂，一夜即墨宛如梦幻。原来即墨和寂寞是如此相近，教人愁煞。
　　“九月真是个恶心的月份。”龙葵忽然恶狠狠地说道。
　　薛之山没有追问，继续安静坐在龙葵身边。
　　“慕容紫英这个傻瓜！”龙葵抛却了以前那个亲切的“小紫英”称呼，转而直呼名号，“这么多年来，都在重复做一些事情。”
　　“嗯！？”
　　“好比每个月的月初他都要去看望云公子……”龙葵幽幽说来。
　　“青鸾峰上那木屋的主人？”
　　龙葵没有回应他的问题，继续说道：“九月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每年的九月九他都会来即墨看焰火放莲花灯。到了九月二十，又去寿阳祭拜那对姓柳的夫妇。”
　　“寿阳姓柳的夫妇？”薛之山一阵惊愕，脑海顿时被一言惊醒。
　　“是啊~小紫英的三个生死之交。那柳氏夫妇的女儿便是其中一个。不过……”龙葵轻轻地仰起头面对满天繁星，停了一下，“她是妖界之主，不能轻易重回人间。小紫英那傻瓜就替她恪守孝道，每一年都去祭拜她的父母，奉上离草香囊……”
　　薛之山不禁想起裴然和他说起的事情，倒吸了口气。原来柳家小姐竟是妖界之主，又是慕容紫英的挚友。而被裴氏后人视为奇怪莫名之事的离草香囊，既非柳家小姐后代之为，亦非鬼怪神奇之事，竟是慕容紫英这位曾经许下一生之盟的琼华弟子替友尽孝的证明。薛之山的心里原本藏着无数疑问，他拼命追查，誓要把疑问抽丝剥茧至真相大白。然而答案一一揭晓的时候，他却倍感唏嘘。他望向身旁的龙葵，张口欲言，但是喉咙却梗咽着。他清晰地看到面前的佳人明亮的眼眸下一排细细的水光闪烁着，伴着淡淡的胭脂粉末……
　　“他年年如此，但每逢十九、三十八、五十七这样的年份便又不敢去。他想……他一直都想柳梦璃会不会来到人间，亲自去拜祭父母呢？或许，拜祭完父母便会去青鸾峰……”龙葵的嗓音开始沙哑，“当然了，每一次都落空！今年又逢十九，他不会去寿阳的……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薛之山沉默不言，此刻的他千头万绪。
　　“前辈最后要去的地方应该是青鸾峰那方墓土吧？”薛之山试问着。
　　“韩菱纱已经去世很久了。那墓志是小紫英亲手刻上的。”
　　“原来前辈是韩……”未等薛之山说完，龙葵便抢先道：“不是！小紫英和她并不是呢！”
　　墓志上的“爱妻”二字确实让人迷惘，薛之山还记得当时问蓝衣龙葵时的情景，尽管她远没有红衣龙葵的干脆，但是那种复杂的表情和现在的红衣龙葵一模一样。
　　“那是？”
　　“其实真的需要这么在乎是谁的爱妻么？”龙葵反问道，薛之山一怔便默不作声，低头看着水中的灯笼倒影。是啊！是谁的爱妻真有这么值得在乎吗？也许有些事情过于追究并不是好事，世人痛苦皆因事事求真，而最后却接受不得真相。他暗自会心一笑，今晚的龙葵真的好特别，不仅与另一位“龙葵”判若两人，也不再是之前那位充满妖媚的女子。她把往事一一道出，那一面难得见到的感性教薛之山为之一亮。
　　在那个遥远的满月之夜，慕容紫英答应过，要坚持自己的修仙之路以及铭刻四人至死不渝的情谊。物是人非，修仙之路早已荡然无存；是昔流芳，四个人再也无法聚首一堂。他那句掷地有声的“承君此若，必守一生”变成了永无止境的谎。然而，他又能做些什么？除了每个月见云天河一面，替柳梦璃祭拜父母、恪守孝道，追念他心中永远的“爱妻”，把仅存不多，并跟每个人都有关联的事情周而复始地做一遍，再寄托于即墨绚丽的焰火和莲花灯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
　　“你说要找一个人，是柳家小姐吧？”薛之山说道。
　　龙葵轻轻地点点头，“柳梦璃自从成为妖界之主，便再也没有回过人间……小紫英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没有多少个十九年继续等下去，如果柳梦璃能到青鸾峰一趟，那他们四人总算重聚一堂，对于小紫英来说……死而无憾了。”
　　人本是孑然一身来到人世，当可说生而无憾；然而，想那红尘滚滚，前尘旧事，想讨一个死而无憾该是多么困难呢？
　　“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尚且困难，对方是妖界之主，行踪飘忽，又岂是这么容易啊？”薛之山感叹道。
　　“不然为何找你帮忙呀？”龙葵一改刚才的惆怅，伶牙俐齿地反问道。
　　“嘿！”薛之山精神奕奕地站起来，“如果是举手之劳，我当然是在所不辞。可是千头万绪，你要从何开始？”
　　龙葵也不甘示弱，一拂袖重重地打在薛之山的腿上。
　　“笨！亏你要写琼华派的书，难道你不知道琼华派是怎么完蛋的吗？”
　　“怎么完蛋的？”薛之山饶有兴趣一把蹲下，问道龙葵。
　　龙葵又一拂袖，妖媚地说道：“喏，把事情办妥了，我便告诉你。”
　　“每逢十九年，妖界便会接近人间，如果能冲破结界便可到达妖界了。当然了……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是办不到的。”龙葵接着说。
　　薛之山听罢，嘴角现出一个狡黠的笑意，“这么说来，你这种宿剑灵体也办不到了？”
　　“啰嗦！”龙葵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哈哈。”看着龙葵还懂生气，他的心顿时放松下来，会心地笑了。
　　“那你会帮我……么？”龙葵认真地注视着薛之山，问道。
　　薛之山依旧笑着，微微露出洁白牙齿，轻轻地颔首。
　　“一定全力以赴。”
　　龙葵乍听，兴高采烈地站起来，“那好~我们这就去鬼界！”
　　“鬼界？”
　　“是啊！尽管我不知道怎么去妖界，但是我在鬼界的朋友知道。”
　　“慢……慢……鬼界怎么去啊？”
　　龙葵双手抱胸，“放心，你以为我会杀了你么？在阳间，只有酆都能去到鬼界！”
　　薛之山听龙葵这么一说，更是觉得无稽，“酆都可是在西川，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的。”
　　“笨！“龙葵双眼稍闭，口中念词，旋即那把龙葵留给他的青光宝剑从他身上飘忽而出，横在薛之山脚下。
　　“用御剑术，“咻”就到酆都了。”龙葵自信地说道。
　　“站上去吧！”龙葵一挥手袖便把薛之山推上剑身上。
　　“喂…喂…”薛之山未来得及反应，宝剑便如旋风飞夺出去，宛如刺向黑暗的天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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