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僵尸的保养手册

　　岑启涟所在仙门崇尚以实践为主，他拜师学艺十年，就下山来历练了。这么一练，就练了五年。

　　他的师门虽和其它宗门同属修仙门派，却常被世人诟病为旁门左道，登不了大雅之堂。其它宗门厌恶他们，多是因为他们炼尸为法器，而尸体在普罗大众眼中都是阴森恐怖的存在。

　　五个月前，他收到师门飞鸽传书，让其代替师尊前往朝华宗，参加半年后的朝华宗开宗立派五百年庆典。

　　朝华宗是仙门第一宗。不管是有名的，还是无名的仙门，都乐意上赶着与朝华宗攀关系。

　　仙门中人，并非各个仙风道骨，超脱世外。那么多宗门汇聚到一处，鱼龙混杂，少不了明争暗斗。

　　岑启涟的师尊就不乐意掺和任一争斗，才把这差事转交给了他。

　　岑启涟以利为先，祝贺朝华宗建宗五百年是其次，他存着为师门一雪前耻，以正声名的念头，定要在这个宴会上出风头。

　　路过山间的那个义庄时，见到了世所罕见的美男子尸身。世人见尸体，唯恐避之不及。可那男子生的美，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订下契约的原因很简单，这尸好看，带去朝华宗参加庆典有面子。但若收下这小僵尸的代价是带来无限麻烦，就得不偿失了。

　　“等找到下一个，就把它换了。”岑启涟在心里如此想着。

　　岑启涟并不着急去朝华宗，而是又问了附近村民哪处有义庄，便往那里去了。

　　又是个建在山间荒凉之地，岑启涟坐着牛车来到门口，瞧见门扉上还贴着官府的告示——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这地方是官差用来存放那些被谋害致死却查不出凶手的苦主的。

　　这处义庄又称停尸房，是官家的地盘，虽是山间，却日日有人把守。岑启涟来时并未见到活人，就推开门带着林屿舟进去了，又如法炮制搜寻起他中意的尸身来。

　　他挑选傀儡的条件只有两样：一，外貌不能过于丑陋，不得有任何残缺；二，有尸变的可能。此类最具有灵性，更好供他驱使。第一眼见到林屿舟时，他就满足这两样了。

　　被谋害致死的苦主不是缺胳膊就是断腿的，好不容易有个被毒死的，却还是个半大的娃娃。

　　见过了美玉，又怎看的上石头？岑启涟挑来挑去，见到一个就要与林屿舟比较一番，终是没有一个让他更为中意。

　　最后还是放弃了对容貌上的追求，很快就选中了一个三四十岁，看起来是被刀捅中心脏流血致死的苦主。

　　他正准备往那苦主身上灌输灵力，等待对方尸变。却不曾想，会有官差在此刻进到这座义庄来。

　　推门进来的官兵维持着打着哈欠的动作，他刚进门，就见到了在里面做法的岑启涟。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

　　“有贼！快抓贼！”官兵大叫一声，既引来了外面等候的其他官兵，又给自己壮胆提着刀往前冲去。

　　岑启涟一时做贼心虚，两滴冷汗从鬓角滑落。他是贫苦出身，自小受过官兵欺压的苦，见到官兵不自觉的紧张。许是过于紧张了，连平时惯用的定身法术接连使了几次却是通通失效。

　　他向来是哪儿晦气他往哪儿去，平时哪有什么活人啊。怎么今日这般倒霉？

　　眼见着那把刀就要砍过来，岑启涟扔了一堆符纸出来，还没灌输灵力，符纸便被一阵从门外吹进来的风给吹走了。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迈开两条腿逃跑也行，而岑启涟过于依赖法术，反而没来的及躲避。刀落下了，小僵尸在这时跳出来护在岑启涟身前，这刀从斗笠处砍下，斗笠一分为二，收不住势还砍中了小僵尸的胳膊。

　　斗笠下藏着的是一张布满裂痕的脸，显然是个死人。

　　“诈……诈尸了！！”官兵惨叫一声往后逃去，连嵌入小僵尸体内的官刀都没来得及收回，就哭叫着跑光了。

　　被这么一打断，渡给那位苦主的灵力就消散在空中了。

　　协助尸变是讲究一鼓作气的，半点马虎不得。而这口灵力渡了一半，反而让这位苦主对此类灵力免疫，以后再无尸变的可能。

　　而岑启涟经历过这么一惊吓后，暂时也断了要换傀儡的心思。

　　“或许天意如此。”岑启涟叹口气，上前把插在林屿舟胳膊上的官刀给拔出来，丢在一边，“你八字肯定有问题，以前我可没有那么倒霉。但也幸好你皮实，这次多谢你救我。你都如此替我挡刀了，也不好把你换了，就再试试吧。”说完，又把红蜜蜡手串戴回到了林屿舟手上。

　　听到这话，林屿舟才松了口气，又隐隐感觉哪里不对。

　　这是怎么了？又不是什么好位置，竟让他偷偷用计从中作梗，最后还因岑启涟选择他而松口气？

　　林屿舟在心中苦笑一声。是有一些驯服人的手段在的。

　　————

　　山间，田野。

　　岑启涟嘴里咬着个从树上摘下的果子，单手取下挂在腰上的铃铛，轻轻一摇，便操作着林屿舟做起了搬石头的活。

　　也不知道那赶尸人又要耍什么花招。林屿舟就带着一丝揭开谜团的好奇，乖乖照做了，搬来小溪中的石头，把它们垒成一圈，再一点点往上加高。

　　做完这些，林屿舟退到一边，而岑启涟也解决了他的晚餐。拿出笔，沾上朱砂，蹲着在那几块石头上写下了符咒。

　　接着，又让林屿舟去溪中打水，往石头圈里倒水，却是一点水都没有洒出来。

　　“如此这般，浴桶就做完了。”岑启涟向林屿舟做着介绍，他返回牛车上，取了几个白玉做的罐子，一股脑往“浴桶”里倒，直至里面的水变为淡蓝色。

　　“每月一泡，强身健体，还能治疗灵力损伤。”就把林屿舟给推了进去，“这可是名贵无比的药，可要好好吸收。等出来后，我再给你补补脑袋和胳膊上的伤口。”

　　“……”我还要谢谢你？如此这般泡澡？连衣物都不脱？就等着出来后自己晒干？

　　林屿舟并非讲究人，可也是无法接受被人如此对待。罢了，自己找的麻烦，就当是历劫，认了。

　　但不可否认，岑启涟就是此道行家。只是泡了大半个时辰，身上被灵力撕裂的伤口就慢慢恢复了。一张面目可憎的脸，又恢复成了翩翩君子模样。

　　岑启涟在林屿舟对面坐下，闭目施法，一道肉眼可见的灵力便朝着林屿舟而来。那是岑启涟所在宗门的炼器之法，为的是构建联系，更好掌控傀儡。既是炼器，也是炼自己。灵力在两者之间循环，最后还需回到岑启涟身上。

　　林屿舟也随他做了，甚至还帮着给了灵力反馈。

　　一夜过去，在天还蒙蒙亮时，岑启涟才撤去灵力。

　　他站起身来，拍拍沾到衣服下摆的泥土，豁然感觉轻松万分。

　　“倒是奇了。”岑启涟喃喃自语，“昨日修炼，倒比我以前顺畅的多。”

　　抬头使了招“召水”，一大股清流便汇聚在了手上。

　　“灵力也有所增长。”岑启涟惊喜地看向仍泡在水中的林屿舟，“能自己尸变的果真是个宝贝，幸好没把你换掉。”

　　“……”我该感到荣幸吗？

　　按照约定，该要修补其余伤口了。

　　这次，林屿舟以为他又会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从没见过的东西，却没想到，那个赶尸人竟是拿了绣花针过来。

　　“以我现在的修为，只能活死人，而无法肉白骨，就只能给你缝起来了。”

　　“……”

　　“好在我针线手艺不错，还学过江湖的易容之术，保准能让你伤口消失，看不出一丝奇怪的地方。”

　　岑启涟的牛车可称之为百宝箱，要什么有什么。在把伤口完美缝合之后，他回牛车上，拿来了另一个包裹，里面有各种各样的专门易容用的器具。

　　“灵力造成的伤口容易修补，这其余外伤对我来说难了一些，你就用这江湖上的手艺忍忍吧。”

　　“……”懂了，以后只挡灵力攻击，不挡兵器。

　　岑启涟那张嘴一刻不停，唱独角戏也不累。他把林屿舟当作倾泻口，什么话都说，也不藏拙。只是靠听着，他也懂了一些尸鬼之道。

　　活死人，肉白骨。倒是有些厉害，学无止境，也想学学此中东西。他对齐斐的皮囊是十分满意的，若是能完整修补就再好不过。可赶尸人自身修为不足可如何是好？

　　————

　　三声礼炮响彻云霄，千百只小纸人背负着它们的使命飞离了朝华宗。

　　其中一只落到了岑启涟手里，知道是朝华宗五百年庆典在即，提醒各仙门中人及时赴宴。

　　“能操控成百上千的纸人，朝华宗掌门灵力深不可测啊。”他离朝华宗本就不远，倒也不着急现在就过去。

　　“朝华宗”三个字似一把利剑，总能准确无误地穿透林屿舟的心扉。他略有悸动，一丝愁绪绕在了心头。

　　在十八岁进入灵泉山闭关修炼之前，他也是朝华宗弟子之一。彼时的掌门，是他那个严苛不讲人情的师伯。想来，应该已经死去了吧。也不知现在的掌门是哪位后生，自己是否认识？

　　别人是近乡情怯，他却是听到“朝华宗”三个字就想逃开。世人以为他这个朝华宗弟子进灵泉山，再不出世是一心想要修炼成仙，事实却是当年朝华宗的当权者们逼他入山，有生之年不得踏出半步。他立了誓言，无法悔改。或者死，或者成仙，除此之外无法离开。

　　他对于朝华宗的感情是崇敬中又带了丝怨恨，那既是养育了他的家，也是囚禁了他一生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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