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星河

　　汤为勉看着段星洲端着的一小盆李子，哇地叫了一声。
　　段星洲会意，将铁盆递给她，顺便问：“要打包给你吗？”
　　“不用，我提醒我爸给我带回去就行。”挑挑拣拣出最红最大的那一颗，拧开水龙头洗净，刚要张口咬，听见段星洲说话。

　　他指着立在一旁的小行李箱，“这是怎么了？”
　　汤为勉嘿嘿一笑，“打工体验券到期了。”又解释说，早八晚五实在太、太、太累了，她作为一个刚刚逃离高中校园囚笼的小鸟，还想不思进取一段时间。
　　段星洲也笑，摇了摇头表示遗憾。

　　汤为勉问怎么了。
　　“李明和我打赌，猜你能坚持多久。我说，起码能满一个月。李明说不可能，你一定干不满一个月就烦了。”
　　对自己被视为打赌对象这一点的不满没有战胜好奇心，她问：“那，筹码是什么？”
　　“我请他吃烧烤。”

　　汤为勉啧一声，“不带他这样欺负人的。”
　　段星洲说愿赌服输，同时逗她，“或者你打算为我坚持几天？”
　　话音落，她没了声响。眼睛以一种能看得人发毛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
　　段星洲想说我开玩笑的。

　　汤为勉已将洗好不知多久的李子塞进嘴里，单手推着行李箱往她暂住的小卧室走，抛给他一句，“可以。”

　　事后，段星洲笑说：“简直受宠若惊，诚惶诚恐。”
　　李明则说：“这么多年的情谊啊，小勉勉。咱俩白认识一回。”

　　汤为勉一脸惊恐地咽下咀嚼到一半的烤馒头片，连连摆手，“你别胡说啊，谁和你有什么情谊了？姐姐你别听他胡说，我们是十分单纯的，他老板的女儿和员工的关系。”
　　李明的女友坐在一旁，看着小姑娘十分避嫌的样子笑不可遏，连声说我没误会，你放心吧。

　　段星洲则推一杯凉白开到她手边，无奈微笑，“喝口水顺一顺，别噎着了。”
　　汤为勉投去感激目光，一杯水下肚，才重新说话，“说实话，我一直很好奇，明哥这个粗线条、不体贴的人，是怎么找到姐姐你这么可爱的女朋友的？”

　　李明的女朋友叫江晓，在市里一家宠物诊所工作，薪水不算多，好在和李明一样是本地人，有父母帮衬，能够维持小两口的生活。
　　也许与常年接触小动物有关，江晓有一种活泼纯良的气质，笑起来很甜，还没来得及回话，李明就伸手去敲汤为勉的脑袋。
　　“别挑事啊！”
　　随后又表忠心，“我对我老婆的一片心意日月可鉴。”

　　汤为勉凉凉开口：“那，你妈和你老婆同时掉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李明没有被难倒，振振有词道：“为什么都要让我救？我妈当然是要让我爸救，自己救自己老婆才像回事吧。”
　　“哇！”汤为勉崇拜鼓掌，“好标准的答案，我竟无法反驳。”

　　李明笑说了一句“那是当然”，又翻旧账似的问道：“不是，为什么我请段星洲吃饭，你也要跟过来。”
　　“有便宜谁不占啊。”
　　“你就差这一顿饭？”
　　汤为勉正色，“主要是，想见见你女朋友。”

　　扭头，又对江晓说：“姐姐，你别听我胡说八道啊。我嫌弃归嫌弃，明哥在我们这，口碑是特别好的，全公司都认可，他将来娶了媳妇一定是个疼老婆的好男人。”
　　说完，还用胳膊肘戳段星洲，“你说对吧。”
　　段星洲：“……对。”

　　江晓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对前女友特别好！”
　　心直口快说完，见江晓似笑非笑看李明，才反应过来自己仿佛是说错了话，立刻打嘴，“不是，我什么也没说。”
　　下一秒，江晓却笑了，“李明之前和我说，他们老板家闺女特别有意思，果然是这样。”

　　“……啊？”
　　“怎么比我还傻乎乎的呢。”

　　得到傻乎乎这一评价的汤为勉郁闷极了，后半场就不怎么讲话，只听李明一个人在胡侃。
　　段星洲偶尔应和几句，免得冷场。
　　最后，逐渐喝醉的李明围绕追思自己是怎么追到江晓、表忠心并畅想未来这一主题说车轱辘话。

　　在他第三次说，“等我结婚的时候你们一定要来啊”的时候，江晓终于忍不住尴尬掩面，一巴掌拍在他额头，“行了，酒鬼就别说话了。”
　　段星洲抬腕看表，时间也不早了，便对江晓说：“今天就到这吧，别真让他醉得走不动，你一个人也抬不动他。”
　　又犹为周到地帮着拦了出租车，将李明扶进去，临行前，俯身往里看，笑说：“等到了家，拿李明手机向我报个平安。”

　　汤为勉看他前前后后操持，自觉帮不上忙，就闭嘴站着。
　　这时，看着出租车喷出的尾气，才说：“还好明哥先付了账，否则最后还是变成你请客。”
　　段星洲回头看她，不由得笑，“难怪李明念叨你。”

　　汤为勉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吗？回去。”
　　“走吧。”

　　正是盛夏时分，七点半也只有蒙蒙黑，汤为勉与他一道走在路上，从人流嘈杂处，要往僻静之地去。
　　段星洲主动开口挑起话题，“报考结果如何？”
　　“报了海大，在等录取结果。”
　　“听你话里的意思，是十拿九稳？”
　　“差不多吧。”

　　段星洲点了点头，指了指她踢石子的脚，“好好走路，小心石子进了鞋里，硌脚。”
　　“段星洲。”汤为勉忽然立住，“你想谈恋爱吗？”
　　不料她问这样的问题，先是一愣，然后据实回答，“眼下没想过。”
　　“为什么？”
　　“我这状况，还是别耽误人家姑娘为好。”

　　汤为勉想说哪里耽误人了，转念想起老友吐槽、她也赞同的“在她家工作没前途”，又将这句话咽下去，说：“万一人家不觉得自己被耽误呢？”
　　“那我也要负起男人的责任才行。”
　　她没话说了，感慨道：“真好。”
　　段星洲不明所以，“什么？”

　　“我说，你真好。”汤为勉又重新往前走，“我的早恋，哦不是，前早恋对象，如果能像你一样，我也不至于和他分手。”
　　她潦草地讲述了那男孩脚踏好几条船的故事，显而易见地郁闷起来，“他才是个高中生，就已经这么渣了，将来还了得嘛。”
　　段星洲对此不予评价，只说：“你要相信自己能遇上更好的。”

　　汤为勉点了点头，又问：“你呢？你高中的时候，谈过恋爱没有？”
　　“没有。”果断极了。
　　“真没有？你不用有什么包袱，我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段星洲无奈，“真没有。”
　　困惑。“不应该啊。”
　　“怎么不应该？”
　　“你长得这么好看。”

　　段星洲笑了。“其实我高中的时候远比现在更普通。”
　　“你现在也一点不普通好嘛。”是那种在人群中一眼可以看见的清隽的好看。
　　他笑笑，接着说：“也许，读高中的女孩子一般都喜欢有某一项突出的男生。或许是学习，或许是长相，或许性格张扬有趣，不巧我都不是。”

　　他说，他是每个人的高中生活中，都能够遇见的那种，最普通的男生。
　　有三两好友一起在下课时打球，技术介于好与一般之间，只管自己喜欢而已。成绩也在中游徘徊，很努力地学习，也还是追不上名列前茅的学霸们。很多年过去之后，班主任能将他的样貌和花名册上的名字对上，还要感激老师记忆力不错，能记住如此普通的他。

　　汤为勉小声反驳，“才不是。”
　　段星洲包容并笑，“怎么说？”
　　“如果我高中的时候认识你，我一定会追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够把那么丑的T恤衫穿得这么好看的人。”

　　她话说完，段星洲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不由得低头去看自己的T恤衫，“真的这么丑？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汤为勉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点头肯定，“是的，丑极了。你的每一件T恤衫都很丑。”
　　段星洲也笑，“但好在它们舒适、方便且便宜。”

　　汤为勉说：“你简直是浪费这张可以做明星的脸。”
　　段星洲第一次叫停她的玩笑，并说：“打住，如果你再说下去，我不保证不会辞职去参加选秀节目。”
　　“好啊，那我就去给你打call做应援。”

　　她越说越上头，“星洲哥哥最棒了，星洲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一抬头，见段星洲温柔地注视她，眼睛里有一点无奈，更多的是好笑和纵容。
　　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忽然烧起来，凉爽的晚风也无法为她降温。

　　最末一句，玩笑般的“我最喜欢星洲哥哥”，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消散在月色和灯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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