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行

　　“阿非，李公子来了，去泡一壶碧螺春来。”
　　“好的。”
　　“阿非，陈大人想看全套的《老叟野语》，你赶紧去库房拿过来。”
　　“是。”
　　“阿非，周老爷前儿个订的《秋水洛神图》已经装裱好了，你现在就送过去。”
　　“好，我这就去。”
　　走马章台，天街繁华，参差十万人家，□□都城里的富贵繁华气象自然是不肖言说的。而作为京城里最大最好的古玩店——清蘅斋，它的生意之好之红火，当然也是其他的古玩店难以望其项背的。
　　生意红红火火，宾客络绎不绝，掌柜的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可苦只苦了下面跑腿打杂的伙计们，这一天到晚脚不沾地马不停蹄的，人的身子毕竟不是铁打的，却又怎生消受得起？因此一干伙计们表面上虽然是唯唯诺诺，但心里面却不由得叫苦不迭。
　　却也有一个人除外，那就是半年前新进来的小伙计阿非。短短半年期间，清蘅斋里有谁不知道阿非是伙计里头干活最多闲话最少的人，却又是每天来的最早走的最晚的人？饶是这样，阿非的脸上却从未显出一丝不耐，向来都是温温善善和和气气的，让人看了就觉得舒心适意。因此不用多久，只要阿飞在跟前，掌柜的便事事都交给阿非去做，不再吩咐其他人了。于是也就有了上面的那一幕一幕。
　　老实，勤快，不多话，这就是阿非给一同在店中做事的诸人留下的印象，其实也就是现今住在李府中的苏辰夜给府中众人留下的印象。
　　苏辰夜在李府中养伤期间，沈静宜也同他一道住在府中，未免节外生枝苏辰夜便对外宣称两人是异父兄弟。苏辰夜自己为人本就和善，而沈静宜年纪虽小却也乖巧懂事，因此二人住在府中不久便赢得了阖府上下的好感，也因此当李家老爷李则安在听得二人双亲亡故相依为命的惨痛身世时，非但大方的让两人继续住在府中，而且还安排了苏辰夜在自己家的产业清蘅斋里当差，并且还掏银子将沈静宜也送进了李仲南读书的书院里，让他与小儿子一道读书。
　　本是衣食无着街头落魄，孰料在李家的帮助下两人不但不用再为生计发愁，而且还都还有了个正经的去处，苏辰夜并非不懂世故之人，自然对李家是感怀在心，故而做起事来也就分外的尽心尽力。当然这一番行动下来，李老爷对苏辰夜也越发的青眼有加。这不，这天放工之后苏辰夜刚从后门进到李府里，就被下人叫到了老爷的书房。却原来李雪晴也在。现在李家的生意还是由李老爷一手掌控，不过李雪晴平日里也帮着打理些就是了。
　　“老爷好，大少爷好。”进到书房里环视一番，苏辰夜随即恭恭敬敬的向着坐在书案后的李老爷一揖，同时着坐在下首的李雪晴打过招呼。
　　李雪晴只是颔首浅笑，如拂面的春风轻轻，似踠地的柳丝淡淡。李老爷却是发了话，“阿非啊，你来了”。
　　白胖的跟刚出笼的包子似得面皮上挂着亲切和蔼的笑容，李老爷伸手指向书案旁的梨花木圈椅，“别站着说话，坐吧。”
　　“谢老爷”，也不推辞，苏辰夜道过谢之后就落落大方的撩起衣摆落了座。很是寻常的动作而已，但不知为何苏辰夜做起来，就带了一段别样的优雅韵味在里头，“不知老爷找小人来有何吩咐？”
　　隔着宽大的书案，李则安的脸上堆着淡淡的笑，但一双在商场上炼的精亮的眼实则正在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苏辰夜养伤期间，作为一家之主，李则安自己也亲自去看望了他几回。打第一次见面起，苏辰夜张弛有度进退得宜的言行举止就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李则安看来，躺在床上的这个叫叶非的年轻人虽然样貌普通家世惨淡，但假以时日，必能大有作为，而他正需要为自己即将接班的儿子物色几个打理生意的好帮手，缘此他才会不吝钱财与机会，把苏辰夜收纳到府中。
　　不过苏辰夜的良好表现似乎也证明，自己并没有看错人。用半年的时间摸清苏辰夜的所有底细——脾性、人品、教养、能力，对李则安这是老狐狸来说已经足够了。所以现在，应该是可以让面前的人胜任更重要的工作的时候了。
　　“阿非啊，我记得你说你读过书是吧？”脑子里飞快的计量着，李则安嘴上却是轻言慢语的，很是一副和善温煦的模样。
　　“是，些许识得些字罢了。”不知老爷打的什么注意，苏辰夜楞了一下才回话。那人势力范围太广，他实在不敢轻慢，白白的暴露了自己。
　　李则安点点头，“嗯，是这样的，你也知道前厅柜上的安叔已经一把年纪了，前儿个他还找我说起了准备回乡下颐养天年的事情，而且吴掌柜又屡屡在我面前夸赞你，所以现在我想让你跟着安叔先学着些，等安叔走了你就接安叔的手，不知阿非你愿不愿意？”
　　原来如此。听了李则安的话，苏辰夜心下就是一松，却也同时为自己的过分警惕感到好笑。这天下识字读书之人多矣，那人纵有泼天的权势，难道还学那焚书坑儒的秦始皇，抓了全天下的读书人来拷问不成？
　　再转回头想李则安说的话，调他去前厅柜上，那岂不就是在变相的提拔他？
　　前厅柜上，谁人不知那里是全清蘅斋最紧要的地方，当然自也是最历练人本事的地方——买卖和货物都从这里过，是故这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非但要人情练达，而且还得要目光精准不行，真真是手段和眼光二者缺一不可。
　　当然话说回来，一旦站到了那个位置，那在当家的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毋庸置言了。
　　“多谢老爷厚爱，不过小人学识浅薄本领低微，只怕挑不起如此重任。”心下稍稍计量一番，苏辰夜便回了话，说的倒也是那么回事。
　　未料到苏辰夜居然会说出这番推托之辞，李则安一时不禁仲怔。倒是一旁的李雪晴似乎早已料准苏辰夜的反应，几不可查的勾了勾唇角，却也不插话，只静静的将一双澄若秋水的双瞳不露痕迹的从书案的白玉镇纸转到苏辰夜的侧脸上。
　　但这一转睛之下，李雪晴的视线顿时倒也有些移不开了。通明的烛火之下，就见苏辰夜墨黑的眼珠上面一段鸦雏似的眼睫无声的轻颤，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幽幽的，好似月夜下的花影。脸容轮廓优美，耳垂圆润玲珑，尤其那一截雪白修长的颈子，更添好一段绰约风姿。
　　“若是只看此人侧面，只怕人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绝代佳人吧。”李雪晴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一声。然这句夸赞刚浮上心头，李雪晴迅即便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竟会看一个男人看到失神，李雪晴内心霎时就是一阵尴尬，忙不恃的便转开眼去。
　　当此时，李则安那边也再发了话，“阿非你的人品和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又何必再这般谦虚呢？这其间莫不是有什么苦衷？”语气越加的和蔼了。
　　看老爷的架势，今天是不同意不成了。眉头蹙了蹙，苏辰夜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着李则安一抱拳，“小人定当恪尽职守，不负老爷厚望。”
　　“好好”，苏辰夜这句话一出口，李老爷那厢端的是春回大地百花尽发。拊掌而笑，李则安连说了两个好。
　　笑声既毕，李则安又从书案下的格子里拿出一只钱袋递向苏辰夜，“我听吴掌柜说，这半年来你跑腿跑得鞋都磨破了好几双，这点银子你拿着买双鞋吧，也算我的一片心意。”
　　“小人不敢。作为伙计，勤快做事本就是小人的本分。再说老爷宅心仁厚收容小人兄弟二人，如此大恩大德，已是没齿难忘，小人又岂敢再受老爷如此厚待？”
　　这样一笔人情，苏辰夜自然是极力推辞——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拿别人的薪俸就已经很不厚道了，再收这笔钱还说得过去吗？但最终还是没坳过老狐狸，收了。
　　苏辰夜本就不喜欠人人情，因此这一收之下，只能打定主意以后越加辛勤的为李家的卖命了。其实这也就是李则安出钱的本意。
　　谢过李则安，接下来再寒暄几句，苏辰夜便主动告辞了。
　　一待苏辰夜的身影消失在角门之后，门口的侍儿打下帘子来，李则安便一反刚才的亲切和蔼。面如沉水的，他冲着自己的大儿子问了一句：“觉得叶非此人如何？”
　　你不是有答案了吗？
　　挑挑眉，李雪晴嘴上还是谦恭的答道：“不贪财，不好色，懂进退，明事故，兢兢业业，宠辱不惊，是个能成大器的人才。”
　　“嗯”，李则安听罢点点头，“我的想法，你该知道吧。”
　　“父亲为了孩儿如此费心，孩儿又怎敢辜负父亲期望？只是---”前面的两句话李雪晴说的盛意拳拳，但后面那二字却是含而不吐，显然是有所顾忌。
　　“你说。”
　　“这叶非自称家境贫寒，见识低微，但察其言观其行，却分明是个世家公子的气派，寒门小户怎么教养得出？再说他自称与沈静宜为亲兄弟，可他二人连说话口音都明显不同。这样一个人，孩儿只怕李家留不住，也留不得。”
　　“你说的我都考量过了。我看这叶非也不是什么招是惹非的人，所以留不得倒也不至于”，李雪晴的话说完后，李则安静默了好一晌才又开了言，“至于留不留得住，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最后那句话说的倒是云淡风轻，但李雪晴晓得那话里的份量，有多重。
　　从椅子上站起来向着父亲鞠了一躬，李雪晴恭谨的应诺了一句。
　　“孩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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