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暮

　　到底是被他急急的后退挫了锐气，周暮想要反驳的那句“你才是个傻子”，最后也没说出口。
　　骄傲的孔雀单纯又稚嫩，不知道自己的“诅咒”，对他而言是警告他万勿逾矩的催命符，
　　“那我祝你，将来有一个和我一样傻的女儿！”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在夜晚的行车里，诡异且沉闷的气氛中，唐有卿抬眼看见被路灯映照着的她的侧脸，才近乎叹息着告诉她，
　　“我曾经想象过，有一个女儿会是什么样子。”
　　“我大概也会像你爸爸对待你那样，给她很多很多的宠爱，即便她娇纵且无法无天，恐怕我也无法责备她。我希望她聪明，也希望她傻。”
　　“……最要紧的是，我希望她像你。”

　　周暮在黑暗中泪流满面，然而一直到下了车，也没说出半个字。

　　自然，这些已然是后话。

　　对于从未体验过住宿生活的周暮而言，眼下的新生活对她来说充满诱惑。
　　即便唐有卿再三提醒她，“打住吧。住宿生活大概率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美好。我不信大小姐能轻易接受公共浴室。”
　　周暮的神情，是刻意摆出的倨傲，“你瞧不起我？”
　　“答对了。”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事情的结果是，仅仅三天之后，周暮在例行与唐有卿煲电话粥时，就小声地抱怨着，“救命，为什么幻想总是那么美好，现实却总是这么骨感！”
　　唐有卿把手机放在书桌上，公放。在忙自己的事时分心回答她，“我早说过，是你不听。”
　　周暮听见那头有鼠标声在响，问他：“你在忙？”

　　唐有卿以为，自己终于要获得来自大小姐的理解和关怀，并且今日的通讯可以到此为止时，周暮用事实向他证明了，从小娇纵的孩子显然缺乏理解他人的能力。
　　她的语气平静而不满，“所以，你是在工作之余敷衍我？”
　　“不是。”唐有卿索性不给她留任何颜面，“我是在百忙之中，还要匀出时间敷衍你。”

　　周暮一时语塞，无从反驳，靠转换话题来挽回颜面，“军训好累。”
　　“嗯，那你早点休息。”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电脑屏幕。
　　“……唐有卿，你是谈恋爱了吗？”周暮说你是不是因为谈恋爱所以没有时间敷衍我。

　　“我在工作。”他的语气终于有波动，无奈又疲倦，不过最终没有说出任何责备的话来，只是，“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悠闲的人，我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请你稍微有点意识，OK？”
　　没想到会从周暮口中听到对不起，这让唐有卿反思，是否是自己话说得太重。
　　接着，他听见周暮的声音沾染了细微的哭腔。

　　她说：“对不起……我不该总是打扰你。但是，我缺乏安全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所拥有的一切平静生活都是幻梦，随时可能会消失。”

　　此刻，唐有卿无由地庆幸，自己不是同她一样刚刚成年的毛头小子。遇到这样的情况，第一反应并不是手足无措地安慰。
　　他先是轻轻地叹息，随后缓和了语气，在周暮听来，温柔得好像这晚吹动窗帘的夜风。
　　“告诉我，这种不安在你心里藏了多久？”

　　“……很久。”
　　“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
　　周暮想说，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傻的女孩。我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以及你并没有太多责任去照顾我。我不肯说，是不像过早地打破这种表面的和谐和幻梦。
　　但她最后只是说：“因为现在忽然想要博得你的同情。”

　　即便明知道她在说假话，唐有卿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同情。
　　也或许不仅仅是同情。谁知道呢。
　　他的目光所及，是万家灯火，从未有过的孤寂感和充实感同时在心中升起。
　　他宽慰她，同时也是宽慰他自己，“别多想，至少我是真实存在的。”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周暮的语气，称不上是小心翼翼。仿佛比小心翼翼更脆弱，是剥茧抽丝时抽出的一根丝，稍微一用力，就断开了。
　　没人知道那头连接的是什么。
　　情窦初开的少女心，还是她对生活的全部向往和希望？
　　二分之一的概率，但唐有卿不敢赌。

　　“会的。”最后他说。
　　“在我力所能及的‘永远’的范畴里，我没有离开你的计划。”

　　周暮听见鲜花盛开、青草生长、枝叶发芽的声音。
　　她本以为会是一种撼天动地的喜悦。结果却只是这样平静地涌来。
　　不是涨潮时击在岸边岩石的浪，只是最寻常的潮汐，激起小小的浪花中最寻常的一朵。

　　她想，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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