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章

　　薄夜连续做完两台手术之后已经深夜了，他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了办公室，桌上一如既往地放着一捧黄玫瑰，玫瑰的花瓣已经开始打卷，露珠也干了，在桌上留下了一片水渍，应该已经放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最近这段时间桌上老是出现这样一束黄玫瑰。

　　他看了一眼那枯萎的黄色花朵，蓦然之间想起，很久之前，他跟沐风在一起的时候，曾经说过黄玫瑰的花语代表着道歉和后悔，薄夜不明意味地笑了一声，然后熟练地拎起那一束已经有些枯萎的玫瑰花扔进了垃圾桶，像是扔掉过往的旧爱一般。

　　整整一日的工作让他有点吃不消，又是疲惫又是眩晕，空腹内像火一样灼烧着，饥饿在不停地叫嚣，他现在就想填饱肚子然后找个角落睡一觉，他以前经常这么做。

　　薄夜揉着胃翻箱倒柜地找了一阵，终于在抽屉里找出了半包已经有些发湿的饼干，然后又从下面的柜子里翻出一桶泡面和一包辣条。他嚼了几片饼干，垫了垫发虚的胃，然后将辣条装进白大褂的口袋，拎着泡面向热水房走去。

　　夜已经很深了，走廊上亮着几盏暖黄色的灯光，路过其中的病房，还有没熄灯的，隐约能听到家属的低语声，走廊尽头靠近窗户的那个拐角处飘着几缕烟雾，不知道是那一个不听蔡医生话的人又在那里抽烟。

　　那个不听蔡医生话的人听到脚步声之后，从拐角处转出来，跟薄夜迎面就碰上了。

　　“薄医生？”韩翊已经掐掉烟了。

　　“嗯嗯”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今天手术有点忙”

　　韩翊点了点头，打量了几眼薄夜手里边拿着的泡面，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没吃饭？”

　　“没呢...忙到现在”薄夜指了指旁边的热水房，他现在满身疲惫，连声音也比平时弱了几分。

　　韩翊跟着走过来，看着他弯下腰熟练地撕包装，加调料忍不住问道：“经常吃泡面？”

　　“不然呢？”

　　“对身体不好”

　　薄夜笑着看了他一眼，站起来想要拨动热水按钮：“有的吃就......”。突如其来的一阵眩晕从脑海深处传上来，天旋地转地让他站不稳。

　　韩翊眼疾手快地用一只手臂揽住他，另一只手接住了泡面桶。

　　薄夜靠着他的手臂稍微歇了一会儿，自嘲道：“起的有点猛了”

　　韩翊看着他煞白的脸色，稍稍揽紧了一些，问道：“低血糖？”

　　“嗯嗯，稍微有点，没事了”薄夜扶着他的手臂站起来。

　　“能站得住吗？”

　　薄夜轻笑一声：“能”

　　韩翊将他扶在门边，吩咐道：“在这儿靠一会，我帮你泡，一会儿送你回去”

　　“好啊”薄夜巴不得呢，他现在疲惫又饥饿，从头发稍累到了脚趾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懒洋洋的，别说有人给他泡面，就算是挑起面送到他嘴里他都不介意。

　　韩翊将薄夜遗忘在桶底的一袋调料包撕开了挤进去，然后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才收了调料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的动作一丝不苟，认真而又规范，就好像泡面也是一项伟大的任务。

　　薄夜靠在门框上抱臂看着他，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观察韩翊，不同于当下流行的长相，韩翊的脸棱角分明，留着干净的短发，衬地整张脸更加具有阳刚之气，那种属于军人的攻击和侵略被藏的一干二净，整个人甚至是温和而宽厚，礼貌而克制的，你只能从他健硕的身材，不经意的眼神中窥见一线。

　　薄夜突然想起在酒会上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搭讪方式，以及那些年代久远的歌曲，和那个老旧的手机，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韩翊好像是生活在过去年代的人，用的东西是老的，听的歌是老的，就连搭讪的方式也是老套的。

　　“笑什么？”

　　薄夜轻轻地咳了一声：“没什么，刚刚身手不错啊”

　　韩翊笑了笑，没说什么。

　　泡面的热气蒸腾而上，氤氲在这小小的狭室之间，韩翊将叉子别在了桶盖和桶壁之间，然后示意薄夜：“回去？”

　　薄夜想接过来：“嗯嗯，谢谢，我来吧”

　　韩翊微微避开了些：“有点烫”

　　薄夜挑眉看着他，懒散的眉眼之间有一丝调笑：“你不怕烫？”

　　“练出来了”

　　薄夜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了”

　　韩翊一只手掌轻轻托着面桶，将薄夜送回了办公室，将泡面放在了桌子上，吩咐道：“等我一会”

　　“嗯嗯？”

　　韩翊什么都没说，开门走了出去。

　　薄夜掀开桶盖，面还没有泡软就已经冒出了一阵香气，他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顿时觉得胃里边暖和过来了，整个人跟着活了起来。

　　十多分钟之后，韩翊再次走了进来，还端了一杯热牛奶放在了薄夜的桌子上：“把这个喝了”

　　薄夜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舔了舔嘴唇笑道：“不怎么喜欢喝”。食物的热量蒸地他脸色和耳根都发红，白皙的皮肤透着红润，他整个人既放松又舒展，慵懒地靠在椅子后背上。

　　“…对胃好，你刚刚吃了一桶面”

　　“啧”薄夜抬头看着他，眼梢挑起了一道好看的弧线，然后突然笑了，他握住牛奶杯，闭上眼睛，皱起眉头，一股脑地全部灌了下去，整个过程比喝毒药还要痛苦。

　　韩翊的嘴角勾起了起来：“这么难受”

　　薄夜将杯子递给他，摇了摇头：“从小就不爱喝这个。”

　　“嗯嗯，薄医生今天挺乖的”韩翊忍不住赞道，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只觉得语气太过于亲昵，似乎超出了两个人目前的进展，他观察着薄夜，看到对方没什么反应才放下了心。

　　薄夜向后仰靠在椅子上，修长的两条腿向前撑着，翘起了椅子的两条前腿儿：“薄医生，怎么总是叫我薄医生，礼尚往来，你叫我薄医生，我总得叫你些什么吧？怎么样？方便告诉我阶称吗？”

　　韩翊轻轻一笑，看着他：“没什么不方便的？中尉”

　　薄夜略带玩笑地重复了一次：“韩中尉”

　　韩翊看着他：“嗯，需要我送你回家嘛？”

　　薄夜指了指里边的一个小房间：“太晚了，里边有一个休息室可以将就着对付一夜”

　　“那薄医生早点休息？”

　　“嗯嗯，韩中尉再见”薄夜挥了挥手，笑着将人送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韩翊提着买来的一束花，还有一瓶昂贵的五粮液去了龙山墓园。

　　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来了，夏日的陵园清凉而干燥，石阶旁边种满了长青的松柏树，清风吹来，松涛阵阵。

　　一排又一排的墓碑修建的干净而又整洁，看着那些名字，韩翊却觉得无比的亲切，走在石碑之间，他的心中不由地肃穆了很多，姿态也是最标准的军人之姿。

　　韩翊终于找到了韩忠实说的那个墓碑。

　　黑色的石头上方贴着青年的照片，他身形俊拔，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勃发的英气，嘴角微微勾起来，似乎在笑。照片下方是“顾长青之墓”两边镌刻着两行金色的字，记载着生卒年月，而修碑人只有短短三个字：未亡人。

　　简简单单却又痛彻心扉，韩翊第一眼看见那三个字的时候，心就像被扎了一下，他不知道修墓人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才建下这座墓地的,只知道在多年以后的自己看来，仍然会莫地泛上了一阵痛疼和酸楚。

　　韩翊不知道这种心情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三个字，还是因为这三个字，他想到了韩忠实，想到了在那些年的岁月里，他每每从龙山陵园里边回去之后的那种颓废和绝望，以及那些复杂的眼神。

　　顾长青，韩翊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在来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这个人的一星半点，却无端觉地长眠与底下地这个人是那么亲切而又熟悉。

　　有什么东西在韩翊的脑海中蠢蠢欲动，他想要抓住的时候却又烟消云散，末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猜测。

　　他单膝跪地，恭敬地将花摆放在碑前，又将五粮液的盖子拧开，放在了正中间，整个过程，韩翊心中说不出的堵塞和难受，他隐约窥见了一份苦涩而又艰难的感情的一角。

　　纯酿的酒香很快就飘散开了，供奉完之后，韩翊又在墓旁前坐了很久，夏季气候温润，四周已经生长了不少微小的杂草，韩翊动手拔的干干净净，确保周围肃穆整洁了才动身离开，在最后之前，他回过头来，立定站直，沉默地敬了一个军礼。

　　夕阳西下，残红未消，金色的余晖洒满了龙山陵园，所有的墓碑都像是撒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晚风带着远古的呼号穿越墓碑吹过韩翊，一直吹到远处的松柏树，引来松涛阵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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