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向沉沦

　　下午两点半，顶着高悬的太阳，何清欢准时抵达了法学院办公室。

　　学生值班的办公室和老师办公室是分开的，她一进值班室，刚一推开门，就感觉到一股凉爽的冷气扑面而来，吹散她身上的暑热。

　　打印机运作的声音，噼里啪啦的打字声，空调制冷生，交谈声。不绝于耳。

　　“又来人了。”坐在进门右手边沙发上的是一位戴眼镜的男生，他第一个发现何清欢的到来，人没起身，转过头朝里面喊了一声。

　　“你好，请问是在这值班吗？”

　　“啊，对。”男生扶了下眼镜，点头，打量了她几下，问道，“你是哪个部门的？”

　　“办公室。”

　　“哦，学生会的呀。你进来随便找个位子坐吧，看书、写作业都可以，手机少玩，一会儿会有人进来检查的。”

　　对于男生的好心叮嘱，何清欢表现得十分感激，“谢谢学长，那需要我做什么事吗？”

　　学长？男生一挑眉，也没纠正她，面上波澜不惊地答道：“如果有老师进来喊人你就过去帮忙，没有的话坐着就行，到时间就能走了。”

　　“好的，我明白了。”

　　戴眼镜男生颔首，低头继续看手里的书。

　　何清欢瞥了眼，书名是《福尔摩斯探案集》。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抬脚往里走找寻空余的座位，目光不着边际地观察周围环境。

　　值班室空间很大，除了进门右手边的沙发外，最里面靠墙的办公桌旁也有一个长沙发，只不过上面坐了两三个男生，正在互相交谈，其中一位越过层层叠叠的文件夹朝这边好奇地张望，何清欢回以礼貌点头，男生遂扭回了头。

　　里面的办公桌坐满了人，唯独离门口最近的办公桌还空一个。何清欢收回目光，选择就近在跟前的椅子坐下，她刚一坐下，电脑那端噼里啪啦打字的女生便抬起了头。

　　“嗨。”女生长着一张娃娃脸，因为上火鼻尖冒了颗痘痘。

　　何清欢：“你好。”

　　她浅浅笑时眼尾会微微上挑，黑白分明的瞳仁使她看起来眼神清澈单纯，毫无杂质，这种特质无形中加强了她的第一印象亲切感。

　　女生似乎没想到来的会是位这么漂亮的女孩，怔了一下，随即肉眼看见地目光变得热烈起来，何清欢看见她悄悄地朝自己伸出了手。

　　何清欢会意，也跟着轻轻伸手，握住她的。

　　女生：“我叫冯诗意，你叫什么名字？”

　　“何清欢。”

　　冯诗意笑着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我一会要交个表，就先不跟你聊啦。”她皱着眉头指了指电脑屏幕，表情苦恼地说。

　　“好。”

　　冯诗意继续专注做事，何清欢从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四级真题，就低头开始认真做起题，办公室中间摆设的沙漏安静地流逝。

　　过了一会，同部门和她一块被安排来值班的吴寒也到了。简单地和他打过招呼，何清欢就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了。

　　吴寒则往里面张望一圈，很自然地抬脚朝最里面三位男生坐的位置走去。

　　耳边隐约听见几人的寒暄声。

　　中途，冯诗意终于忙完了工作，长舒一口气，舒展了眉头靠在办公椅上，这一抬眼就看见低头专心写题的何清欢。

　　长长的睫毛又浓又翘，鼻头小巧，弧度微翘，嘴唇饱满，唇峰有型，思考时不自觉抿起，不加矫饰的少女娇憨感扑面而来。

　　怎么会有人长得这么好看呢！

　　感觉到从对面而来的灼热注视，她抬起头看过来，因为疑惑而歪了下脑袋，眼睫毛随之自然地轻眨两下，冯诗意只觉得整颗心都跟着跳了两下。

　　她捂着胸口，夸张地作西子捧心状。

　　“嘣！收到了来自美女的美颜暴击。”

　　何清欢忍俊不禁，压低声音问道：“你任务完成了？”

　　冯诗意得意地一吹气，额前的刘海跟着飞扬，俏皮地回答：“也就正正好赶在ddl之前完成吧！对了，你渴不渴？要不要去楼下买个水？”

　　正好，何清欢写得挺久，也有些渴了，于是点头。

　　两个女生蹑手蹑脚地推开门走出去。

　　坐在门边的眼镜男扶了下眼镜，没抬头。

　　冯诗意买了罐可乐，何清欢犹豫一番，最后还是买了矿泉水。等她们相邀着回到三楼，相谈甚欢的两人径直推门而入，没有注意到办公室突然多出的那道身影。

　　“原来你是法学院的呀，我记得你们部长也是法学院的……”

　　冯诗意还在说话，何清欢若有所感地一抬头。

　　猝不及防，与坐在办公桌前的青年对视。

　　他今天竟然戴了眼睛，隔着金丝眼镜框，那双漆黑的眸没有情绪起伏，颇有几分冷峻的审视意味。

　　何清欢忙不迭拍了拍冯诗意，冯诗意这才知道嘴里八卦的“正主”就在面前。

　　她讪讪地闭了嘴，走过去叫了声“孟学长”，然后就回到自己原来的位子坐下——刚巧，就在孟秋苏的手边。

　　何清欢就看见，孟秋苏慢慢站起身，朝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

　　“学长你怎么来了？”

　　孟秋苏垂下眼睑，她手里攥着瓶矿泉水，皓腕霜雪，不胜纤细。见到他已不像初时那般紧张，唇畔露出两粒清浅的梨涡，站在朦胧日光里。

　　“有事。”
　　他的回复惜字如金。

　　须臾，似乎也感觉自己的回答有些冷淡，他瞥向刚刚进来就看见的摊开放在办公桌上的四级真题，“你来值班？”

　　……看来他不常看部门群消息。

　　这也从侧面证明他对何清欢并没有多上心。

　　何清欢脸上笑容不变，乖巧又热情，“对。”

　　心里却厌极了孟秋苏的疏离感。又是这样，每次她以为稍有突破，下一次见面孟秋苏对她的态度又会拉回原点，就好像被按下了恢复出厂装置的按钮。他对其他人也是如此，就比如他本来坐在办公桌前，刚刚发现旁边是冯诗意的位子，他就站起身，过来和何清欢说话，通过这样一些细微的举动与旁人保持距离。

　　她不信，孟秋苏真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般难以攻克。

　　只要是人，就会有感情、有欲望、有贪念。

　　“秋苏！过来一下！”

　　身后的喊声中断了两人的交流。

　　孟秋苏向她颔首，随即转身踱步到里间。

　　是吴寒和一开始那三个男生。他们似乎和孟秋苏颇熟，把他叫过去是想让他帮忙找一份档案，孟秋苏没有推辞，帮着他们一起找档案。

　　就在这个空当，何清欢和一直不知道名字的眼镜男聊了起来。

　　“我叫禾宴，你叫什么名字？”

　　“何清欢。”

　　“哪个何？”

　　嗯……何清欢刚想要回答，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那道身影，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大脑，她不假思索地朝男生伸出手。

　　眼镜男：？

　　是……要他伸手的意思吗？

　　虽百般迟疑，禾宴还是在女孩的注视下屈服，摊开手掌，露出手心。

　　下一秒，手心触碰到一根柔软的手指，正一笔一划地在他手心写字，像是被羽毛轻柔地拂过，禾宴指尖被撩起一阵酥麻，不自觉蜷缩——

　　“别动。”她身体靠近，声音轻轻柔柔。

　　禾宴一尊石像似的站着，眼神不知不觉落到了低头的女孩身上，只是还没开口她便撤身离去，紧接着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看清楚了吗？”

　　禾宴宕机：“什么？”

　　“缘何的何。”

　　手心被她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被火烧过一样灼热。

　　少年的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哪里还能瞅见刚见面时的矜持？就差把眼珠子镶在她身上了。

　　何清欢看似在冲禾宴笑，注意力却飘向了不远处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孟秋苏。

　　“终于找到了！”

　　好不容易找到那份档案，几人一阵庆幸，没人察觉到此时孟秋苏的沉默，他不动声色地掀起眼皮，目睹女孩被叫离值班室，原本冷矜的少年隔着玻璃窗痴痴地把目光投向她。她手段高超，一不留神就会被她编织的蜜糖陷阱诱惑。一旦抵不住诱惑，最后只会是一方的沉沦，而她会孑然一身，飘然离去。

　　可他自认将她的真面目看得一清二楚，却无法解释胸腔那股闷重感源自何处。他就这么隔得很远，站在里面，同禾宴一起看向窗外的何清欢。

　　看她帮着来走廊修灯的民工扶着梯子，乌黑的发丝掩住半张脸，她一抬手将它们挽到耳后去，露出光洁小巧的下巴。

　　内心情绪波涛汹涌，孟秋苏眉心微蹙，下意识朝她走去。

　　“谢谢你啊小姑娘！”

　　替换好新灯的民工慢慢走下梯子，向何清欢道谢，一道高瘦颀长的白影唰地冲过来一把拉过她，何清欢毫无防备，一个猛子扎进那人的怀抱。

　　又是那股木质冷香。

　　“砰！”

　　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的重物坠地声。

　　何清欢惊魂未定，被孟秋苏拉进怀里时还是蒙蒙的。等尘埃落定，她无措地抬起脑袋，望向眉峰紧蹙的青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下颌线绷紧，目光冷然。

　　可他的怀抱却出乎意料的温暖踏实。

　　越过孟秋苏，何清欢看清了突然掉下来的东西——是刚装上的灯，摔得稀碎，难以想象刚才要是砸在她的头上，她现在会是怎样一个惨状。

　　这么想着，她再次看向孟秋苏。

　　他垂眼，问：“没事吧？”

　　“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他的衬衫衣袖。

　　孟秋苏知道她刚刚差点出事，一定还心有余悸，拉着他是因为内心慌乱，下意识寻求安全感，所以他没推开，反倒轻轻握住她的手。

　　发抖的手被温热的掌心包住，无声地抚慰她内心的恐惧。

　　“啊呀！实在不好意思，是我没把灯装好，同学你们没受伤吧？”民工这时也反应过来，看清楚砸下来的东西后后怕不已，连连道歉。

　　“我们没事。”孟秋苏说。

　　“实在是对不起……”

　　安抚好手足无措的民工，孟秋苏将眸光投向身后的女孩。

　　“你还好吗？”说着，他慢慢松开手。

　　还没缩回手，就又被她紧紧拽住。

　　“我、我……谢谢学长……”

　　因为情绪紧张而语无伦次，她眼睛都浮起了雾气，像是要哭了，孟秋苏鬼使神差地伸手擦去她眼角渗出的泪珠。力道温柔，充满怜惜。

　　“别哭。”

　　何清欢吸了下鼻子，眼圈却还是红了，红彤彤的兔子眼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叫孟秋苏既无奈又心软。

　　“我送你回宿舍休息，好吗？”

　　何清欢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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