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闭]玉生香

作者:碧玉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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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夷车兮结桂旗[番外三]


      梁家的二公子从应天书院回来了。

      八月的桐荫乞巧,瓜果酒炙香飘满庭。廊下侍女捧盘来去环佩飘动,妇人们坐在绿荫底下的凉亭里编结彩缕,边说着临安城里的新事。

      “昨日打马进城时我瞧着了。几年不见着怀吉,可真是长成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了。”

      徽柔正在一旁同王家小女笑闹,二人争抢着琉璃盘里的半串儿葡萄。甫一听见阿娘说起怀吉的名儿,耳朵即就支棱起来了,连扣着盘沿不放的手都怔怔松开了。

      “那孩子自小端方,在书院同辈里也是极出挑的,我记着他..….过了中秋就该行冠礼了吧。”王夫人说着便想起赵梁两家的姻缘,不禁打趣道:“议亲之事梁夫人都提了几回啦,这样好的女婿,你怎也不急呢?”

      阿娘抿唇一笑,转头便朝徽柔看过来。身旁二三女伴嬉笑着拿桐花枝子丢她,又来贺喜她的金玉良缘,漫天扑簌簌的雪白花瓣落下,愈衬得她脸颊娇红的像抹了胭脂。

      她忍不住抬起团扇遮住脸颊,羞涩的声音都轻轻在颤,“你们说什……什么良缘呀!”

      王家小女捧着那琉璃盘凑过来,水灵灵的葡萄盛在光彩斑斓的盘子里,她隔着绢帛扇面都被那光华晃了眼。她看着女伴狡黠的神情,忽然想到了什么,颊边红云就烧的更盛。

      ——第一次遇见到梁怀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乞巧节。

      她那时童稚心性,追着满院飘飞的彩绳四处跑,额角眉尾点缀的小桃花钿被风吹掉都不知道。最后抓着了彩绳却丢掉了心爱的花钿,只能窝在阿娘怀里哭嘤嘤地掉眼泪。

      正有人在身旁蹲下来,把掌心里几枚漂亮的花钿递到她的跟前,温声道:“是你的么?”

      她揉着泪汪汪的眼睛抬起头,正望进他垂下的眸里,那双眼睛像极了临安仲夏时的星子,一颗亮起,整片天幕便粲然如昼。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一双眼睛,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哥哥。

      她登时哭也不哭了,伸出软乎乎的手一把抓住他。把花钿连带这个人都抓进了手里,点点小脑袋糯声糯气地说

      “是我的。”

      没成想当日这句让人啼笑皆非的话竟成了后来的一桩美谈。临安城哪家那户不知道呀,梁家的公子和赵家的小女儿这天造地设的好姻缘。

      八月廿二的日子,梁家为二公子举行冠礼,请柬送至各家府邸。

      祝词是梁怀吉亲自提笔,雪青小笺上墨笔生香,字迹行云流水恰如其人,徽柔捏着花笺底下的流苏穗子,嘴角止不住地弯起来。

      阿娘笑着说她:“我们徽柔这么开心呀?”

      她急着将小笺往身后藏,可月牙儿似的笑眼里却藏不住溢彩流光。

      宴设水榭之上,中央高台上陈列礼贽,宾客分席而坐,女眷不宜露面,席前便以帷幕遮挡。

      可隔着那一帘帷幔徽柔便看不真切了,待吉时钟声响起,她只依稀见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南边阁门中走出,天青色的锦靴踏上石阶来,淡蓝衣摆在风中浮动,那缎面儿别致得紧,在日光下像粼粼的波光。

      她看不清楚心中焦急,执扇的手不经意晃动了两下,送来的清风却将额角那枚翠钿扇落,嵌着细小珠玉的花钿坠落地上,在寂静的水榭之中发出玎玲的声响——

      那一双锦靴忽而在她的帘幕之前停下。

      他弯腰拾起那枚翠钿,目光透过月白色的帘幕望向端端坐在里头的女子,仿佛能看到她此时微微睁大的杏眸。他低头浅浅笑了一下,伸手从两道帷幔的间隙中穿过,五指摊开,掌心朝上,说话间带着不经意的宠溺。

      “怎么总是掉呢”

      徽柔慢慢地眨动了一下眼睛,他承着花钿的手指修如润玉,微微屈起时指节泛青如同玉中虹光,让她又想起了幼时握住的那只手掌。她咬了咬下唇瓣,大着胆子用团扇去拂开那帷幕,让自己的脸庞终于清清楚楚的展露在他眼前。

      她今日点了桃花妆,枝头洒金,重瓣深红,眉尖几许娇艳像饮下弥年的桃花酿,让他只消看上一眼就酒意微醺,要沉酣在她缱绻的眸光里。

      她从他掌心里拿过那枚翠钿,纤长的眼睫垂了垂,声音又轻又软:“多谢怀吉哥哥。”

      他甫一听见这句哥哥便朝她笑了起来,隽俊的长眉牵动,笑得她心口咚咚发响。

      江南鲜少落雪,今年瑞雪却早来。从应天书院一齐学成归来的临安子弟在古梅园办了场诗会,以文会友、以诗知交,徽柔觉着有趣,便央求堂哥带她同去。

      梅林枝叶疏疏不宜轿撵通行,徽柔便跟着园中仆人步行穿过那小径往暖阁去,远远地就听见阁中热闹的人声。诗情正浓时便连天寒地冻都不畏惧了,阁门大敞着也没有影响其中人半分情绪,徽柔将将走上门前踏跺,便听见一道清朗的声音从阁中传来,让她忽地顿住脚步,悄悄扒着门沿朝里头张望。

      怀吉果然站在堂中。

      他临案而立,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笔蘸墨,微微躬身在花笺之上落笔。一阕冬词在笔尖如曦光倾泻而出。他启唇沉声念起,那亦浓亦纤不愠不燥的笔锋便随他话音展露在众人眼前。

      她看得入神,只觉得他念出来的不是新词,而是字字珠玑。

      回程的时候徽柔有意避着怀吉走,她总觉着一见到这人心口就砰砰响个不停。晌午又落了场雪,梅园里积雪深得没过脚背,她今日穿的小靴单薄,没走几步就被雪水浸湿了,连斗篷下摆也因浸了水沉沉地坠着。

      她扶着树干想提一提斗篷,却忘了头顶那砌着雪的枝子禁不起一点晃动,她这稍稍一扶那满枝丫的白雪就扑簌簌地往下落,生生叫她难以躲开。

      可怀吉忽然从身后飞跑过来,抬起双臂遮在她的头顶,替她挡下了这满树洒落的积雪。

      她抬起头,连刺眼的雪光都被他挡在了外面,她能清晰地看见他沾着细雪的眉眼,像一副传世的山水墨画。他们站的那么近,连吐息时的白雾都要交缠在一起。

      怀吉小心地退后一步,将身上落雪都一一拍落,才背过身蹲下来说:“我来背你吧。”

      徽柔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裙角和靴子——原来他早便发现了。

      她轻轻地把手搭上他的肩,然后慢慢,慢慢地,纤细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脖颈。怀吉就蹲在那里耐心地等着她,感受到她的手背不经意擦过自己耳边,忍不住弯起了眼眸。

      他稳稳地背起她,一步一步走在大雪寂静的梅园里。

      怀吉哥哥的肩膀并不那么宽阔,但他的脊背从来都挺直都像一棵乔木,让她永远能安心地依附。

      “徽柔,”怀吉忽然说:“明天是个大好的日子。”

      她心思还没从乔木上收回来,迷蒙道:“嗯?什么好日子?”

      半晌徽柔都没听见后文,以为是自己没有听见,便凑上去离他更近了些,直到鬓边的发都要蹭到他的耳朵。

      他忽然转过头来,让她退无可退,温热的气息便划过她的脸颊,她看到他近在咫尺的眼里闪动的笑意。

      “适合提亲的好日子。”

      婚期定在来年二月花朝节上。

      日子一定下来,徽柔就整日跟着阿娘在阁中精练女红。她从小不喜欢学这些,绣功自然就没有其他闺阁女子那样好,费了好大功夫才绣出一只香囊,同纳彩的礼一齐送去梁府,要丫鬟交到怀吉手上。

      她坐在阁中一天都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等着丫鬟回来,她丢下针线小跑着迎出去,急忙问道:“怀吉哥哥看见了么?”

      “看见了,看见了,”丫鬟使劲儿压着嘴角,忍笑忍得肩膀都止不住地颤,她好半天才直起腰清了清嗓子,学怀吉说话:“姑爷说:徽柔绣的这只锦鸡,可真好看!”

      锦鸡!他才是锦鸡!

      徽柔气得跺脚,直想去他那儿把香囊给抢回来,再不给他了!

      年初时候阿娘要去静安寺还愿,念及徽柔好些日子都没出过门儿了,便带着她一同往寺庙去。

      寺中烟火氤氲,阿娘去大雄宝殿里拈香,她跟随小僧去后院歇脚。今日天光烂漫,幽静禅房外的院子里架起许多青竹用来曝晒纱幔,清风拂过时淡紫纱幔便悠悠扬起,远看如云如雾,为这古寺又添了几分禅意。

      她正要穿过这重重薄纱往厢房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问话声,她回头一望去,只见怀吉站在月洞门外正同小僧说话。

      “施主这是?”
      “晚辈无意叨扰,只是想来找一个人。”

      他说着转过头来,徽柔急忙往纱幔后头一躲,可她翩跹而起的裙摆却被怀吉看在了眼里,轻轻笑道:“找我闹脾气的夫人。”

      徽柔耳面一红,谁是你夫人呀!

      她侧耳细听怀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那清俊的身影在这帘纱幔前停下,她又急又羞地出声:“成亲之前不能见的!”

      可她早就悄悄抬起了眼睛,目光在他朦胧的眉宇间流转。

      “好,那我就站在这儿了,”怀吉低下头,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她的目光。她娇怯怯地眨了下眼睛,可还是没舍得从他身上移开

      “那个不是锦鸡,那是——”

      “彩凤。”怀吉先她一步,说出了答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低低笑了起来,颇有些得逞的意味。徽柔这才知道自己被他逗趣儿呢,气鼓鼓地隔着帘子拍了一下他,却又被稳稳地捉在了手里。

      洞门外传来仆人唤二公子的声音,定亲之后见面是坏了规矩的。怀吉便不再久留,握了握她柔若无骨的手以作道别。

      她眼见他转身就要走了,一想到接下来的两个月都不能相见,仅仅看着他此时的背影就已经开始思念了

      “怀吉哥哥!”

      他回过身的一瞬间,她踮起脚隔着这帘纱幔地将一个轻如点水的吻印在了他的唇上。和风吹起,四周飘渺的淡紫云雾将这禅院笼罩的如同人间仙境,刹那的愣神之后,怀吉笑着低下头,将绵长的情意都渡去她的唇边。

      徽柔轻轻闭上了眼睛。

      喜烛摇曳,红绸飘飞,五色彩果撒在鸳鸯锦被上。

      徽柔抱着玉如意静静地坐在床榻上,听着堂外贺喜的欢闹声如潮水般涌起又退去,喜帕底下她的嘴角止不住的翘起来。

      廊下脚步声渐近,贴了囍字窗花的房门被来人推开,淡淡的花雕酒香在室内悄然散开。怀吉站在屋里愣愣看了她好久,才想起来要揭盖头,很有些手忙脚乱地拿起金挑杆,小心翼翼地勾起喜帕的一角

      喜帕底下朱红的穗子轻轻晃动,哪一缕划过徽柔的眉心,鎏金箔片的合欢花钿伴着一声清脆响动掉落在地。也不知是被这轻响惊动,还是被他过分炽热的眸光灼到,她纤长的眼睫忍不住地扑扇,将红烛投下的一段华光都剪落。

      他单膝抵在脚踏边,拾起地上她遗落的花钿,递到她的眼前。

      “是娘子的么?”

      他的笑明秀清亮,远山青眉连绵春色,眼角酒意微醺的红似一笔朱砂淡淡化开,缂丝雀羽的大红婚服映得出情深意长。

      她忽然放下了所有的羞怯和所以的不安,只剩下那心旌迎着春风猎猎摇晃,她伸出手去,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紧紧地相扣,那枚终究会被他拾起的花钿静静地躺在他们合拢的掌心里,她点头灿灿地笑了起来。

      “是我的。”

      是我的花钿,是我的怀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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