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短信

　　7

　　时间是周二下午放学后，地点是在华英中学附近的又见咖啡馆。
　　杨子夏和梁放坐在咖啡馆最里头的角落里，商量这次文艺汇演的事情。
　　梁放是轻音吉他社的社长。高一文艺汇演的时候，吉他社出了台演出，表演得还不错。那场演出结束后，杨子夏找到那个弹吉他的聊了聊。那个人就是梁放，他们打那之后就认识了。
　　这天，梁放把杨子夏叫来咖啡馆，商量今年的演出。他本人对去年的演出不太满意，照他的话说，今年“要搞个大的”。
　　“那，你是吉他手，其他人呢？”杨子夏说。
　　“你是贝斯，我找了个鼓手，如果还缺吉他手的话，可以再从我们社团里找。”
　　“哎哎，等等，我还没答应呢。”
　　“早晚的事，别矜持了，”梁放取下眼镜，用眼镜布擦了擦，“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你又不是没跟乐队演出过。”
　　“可咱们这也不算乐队啊，只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呃……草台班子。”杨子夏说到最后，自己都不自信了。
　　“还有两个月时间呢，练习够了吧？”梁放把眼镜戴上，“说真的，子夏，要是你不接，我可就找不到人了，你知道现在找一个贝斯有多难吗？”
　　“你就非要整一个乐队？你吉他solo不也可以吗？”
　　“你不记得去年？我弹得底下人都睡着了。”梁放比了个×的手势。
　　杨子夏抓了抓头发。“那好吧……也不是不行，反正我哥那边的乐队最近也没什么排练。”
　　“就知道你靠谱，”梁放一拍杨子夏的肩膀，“欢迎加入我们的革命阵线。现在给你介绍下我们的鼓手。”
　　“啊？他在这儿呢？”
　　梁放冲吧台的方向喊了一嗓子：“斐扬！”
　　吧台后那个正在擦桌子的女服务员抬起头来，见是梁放，便冲他一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她看起来年龄不大，但丝毫没有学生气，举止大方，跟顾希简直是两个极端。
　　她走了过来，在他们桌前矮下身，假装在记他们点的单。“你们商量好了？”
　　“你就是梁放请来的鼓手？”杨子夏压低声音问，没想到她会是在咖啡馆打工的服务生。
　　“是啊，”斐扬轻快地点了点头，“我叫斐扬，你好。”
　　“斐姐，这是小夏，”梁放说，“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
　　斐姐？“等等，你是学生吗？”杨子夏迟疑道。
　　“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啊？”斐扬抿嘴一笑，“我不是你们学校的，我在附近的卫校学护理专业，平常在这里打工。”
　　“哦，这样，”杨子夏摸了摸鼻子，“我没见过你打鼓，不过梁放推荐了你。”
　　“我也没见过你弹贝斯呀，”斐扬笑着说，“但梁放说你弹得很好。”
　　“哦，是吗？”杨子夏被这马屁拍得一时晕头转向，接下来要说的话也忘了。
　　“斐姐，我们先商量着，等确定好想法再找你。”梁放说。
　　“嗯，你们慢聊。”斐扬按了按圆珠笔的笔头，把便签放回胸前的口袋里。
　　等斐扬走远后，杨子夏才压低声音说：“梁放，老实交代，你怎么找到她的？这年头，女鼓手可是濒危动物，更别提这么温柔的姐姐了……”
　　梁放一拍他脑袋。“你想什么呢？她是我朋友的姐姐，我们早就认识了好吧？你别看她细胳膊细腿的，打起鼓来跟打桩机似的。”
　　杨子夏闷声一笑。“你这什么鬼比喻。”
　　“哎，我说认真的，你见着鼓手了，吉他也有，你弹贝斯，你觉得怎么样？”
　　“基本的三人组是没什么问题了，”杨子夏说，“不过让学校外的人来帮我们表演，行不行啊？”
　　“规定里说只要三分之二的表演者是校内学生就行，你没看去年1班2班的演出？他们都是请了专业舞蹈老师帮他们排的舞，服饰也是特别定做的，要不然能有那么好的效果？”
　　“我可没想跟他们抢名次，”杨子夏低声说，“反正也拼不过，我们搞音乐的，不就是图一乐吗？”
　　“嗯，我也没想说拿个第一，只要这场演出能让学校知道还有我们这群人存在就够了。”
　　“你们社团里没人吗？怎么就见你一个人在张罗？”
　　“社团成员有是有，不过大部分都是刚学吉他的，没什么舞台经验。”梁放说。
　　“行吧。不过我刚想到我们乐队可能还缺个主唱，我唱歌不行，只能做个和声。”
　　“什么？这可难搞了，”梁放搔搔头，“我唱歌也不大行。”
　　“主唱嘛，找谁不是找，我看孙小虎就可以。”杨子夏开玩笑道。
　　“孙小虎是谁？”
　　杨子夏挥了挥手，“没什么，我一同学，会说天津快板。”
　　梁放没理会他的冷笑话。“那今天能确定的是，我们缺一个主唱，还缺确定的曲目。你有没有什么想演的曲子？”
　　杨子夏想说他刚买的那两张专辑里的曲子，但转念一想那个乐队太冷门，网上肯定找不到谱子，他又不会扒谱，只好说：“可以演个大家都比较熟悉，旋律也好上口的。反正我哥那种乐队的曲子肯定是不行，我们学校上哪儿找会死嗓的主唱。”
　　“那我们今天回去都听下，有合适的曲子就发群里，”梁放划拉着手机，“我把斐扬拉我们群里了。”
　　“好，”杨子夏说，“那就先这么定了。如果有主唱的消息你通知我。等我们确定好曲子，就可以开始排练了。”

　　回家后，杨子夏把收藏的曲子都听了一遍，筛出几首自己喜欢的乐队，Chon, Polyphia, tfvsjs, Maybeshewill……都是旋律干净的风格。他把这些乐队的的曲子发到群里，结果一个个地被梁放和斐扬否了。
　　梁上君子：这段吉他solo太难了，我弹不下来。
　　斐扬：这要合成器和采样啊，我们还得扣段background下来，太麻烦了。
　　斐扬：这节奏太难打了[笑哭]我不行。
　　梁上君子：这还有小提琴，我们没小提琴手啊。
　　羊羊羊：那你们倒是发啊。
　　梁上君子：分享单曲：Smell Like Teen Spirit
　　梁上君子：分享单曲：Creep
　　羊羊羊：涅槃的歌倒是行，但我们少个爆发力强的主唱……你们要是能找到合适的人我弹这首曲子也OK。
　　羊羊羊：Creep太丧了，又慢，燥不起来啊。
　　斐扬：分享单曲：Californication
　　羊羊羊：这个可以。
　　羊羊羊：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红辣椒的这个。分享单曲：Snow (Hey oh)
　　斐扬：嗯！我也喜欢这个~
　　梁上君子：这首要主唱和一个和声。贝斯的角色也很重要，子夏应该没问题。
　　羊羊羊：随便找个主唱就行了，英文发音不标准还正好。
　　梁上君子：子夏你认识什么唱歌好的人吗？
　　羊羊羊：这话不应该我问你吗……你是吉他社社长啊，认识人比我多。
　　梁上君子：嗯……合适的倒有几个，但他们不一定愿意上台，私底下唱K还行。
　　羊羊羊：就是要找个拿得起放得下，有台风的主唱。
　　斐扬：这么说你们要求还挺高的。
　　梁上君子：唉，真难啊，最后实在找不到人就我唱吧。
　　羊羊羊：逗我呢，你一边弹琴一边唱，不把音符给弹错算你牛逼。
　　梁上君子：算啦，那我们就先暂时确定是红辣椒的Snow吧，回头大家都找下谱子，我们定个时间一起合一下。
　　斐扬：收到~
　　羊羊羊：好

　　梁放他们这边商量着节目，7班的老师学生们也没歇着。周三的自习课上，米娜公布了大家对于文艺汇演节目形式的提案：大合唱、集体舞、诗朗诵，情景剧。这四种是被提到最多的。
　　她把它们写在黑板上，让每个人给其中一个投票。结果得到“正”最多的竟然是情景剧。
　　米娜问大家有什么推荐的剧本，有说《茶馆》、《罗密欧与朱丽叶》，《雷雨》还有《等待戈多》的。她把选择剧本和演员的工作交给了语文课代表吕蒙蒙和班长尹川一，讨论出的各个方案最后让她过目。
　　杨子夏还没想好要不要跟班主任说他和梁放演出的事情。理由一是他们的演出学校还没批下来，二是现在班里对情景剧演出正讨论得火热，他此时跟班主任说自己正在和外班人准备演出，不免有点集体意识淡漠的意味。
　　不过，梁放和斐扬那边也差不多确定好排练的曲子就是Snow了。杨子夏以前啃过红辣椒的曲子，心里有底，对于梁放的吉他技术，他也心里有谱，只是不知斐扬那边能不能跟上。
　　梁放行动力强，很快就找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琴行，跟老板商量好排练时间。租借场地和设备的费用都由他出。杨子夏也不跟他客气。梁放家里比他要有钱得多，不然也不会在升学压力这么大的华英高中，还能优哉游哉地经营吉他社了。有退路的人适合做音乐，穷人不适合。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这节课一结束，杨子夏就要去琴房跟梁放他们进行第一次排练。
　　说是排练，其实也就是各练各的。现在他们都不熟悉谱子，更谈不上合奏。
　　体育馆里吵吵嚷嚷的。篮球场地那边有学生在训练，7班的学生在乒乓球台这边上课，但他们的心早都飞到了放学后。体育老师带着他们做完热身运动后就放他们去自由活动了。
　　女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男生则有一部分在旁观篮球队的训练，每逢进球，也不管是哪支队伍，都会哄然叫好。
　　杨子夏猫在角落里听歌。他几乎每天都带那只纽曼MP3，上学放学骑车都听。
　　耳机里此时循环播放的是Snow。杨子夏把音量调得很大，才能盖过体育馆的喧哗，听到贝斯的细节。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指无意识地勾动看不见的琴弦，脊背跟随节奏轻微地律动。
　　杨子夏身旁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他还没反应过来，背上就狠狠地被篮球砸了一记。
　　这一下的力道像是隔着胸肋骨传导到他的胸口，令他心脏一阵憋闷。
　　他摘下耳机回头望去。球场上，身穿训练背心的章鑫双手抱胸，在不远处跟他对视着。
　　“喂！那边那个戴耳机的！把球捡回来！”章鑫故意朝他喊道。
　　杨子夏低下头，橘色篮球滚到他脚边，碰到球鞋，停住了。
　　他抬起头，盯着章鑫。
　　章鑫脸上嬉笑的神情悉数退去。“说你呢！聋了吗？把球扔回来！”
　　杨子夏摁下MP3的暂停键，取下耳机，将线缠绕在MP3的机身上。
　　章鑫又吼了一遍。在忽然安静下来的场馆中，他的回音格外清晰。
　　“我他妈让你把球捡回来！”
　　杨子夏把MP3平放在乒乓球桌上，缓缓捡起脚边的球。章鑫满意地翘起一边的嘴角，看杨子夏向自己走来。
　　杨子夏在十几米之外停住了脚步，他举起双手，狠狠地把篮球推向章鑫的脸。他像棒球投手那样压上了全身的力量，肩膀都因惯性而向前倾去。
　　章鑫下意识想躲，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忽然从半空中探出一只手来，手指打到了那只旋转的篮球。虽然稍慢一步，但那轻微的力量仍然改变了篮球原本的方向。它从章鑫耳旁飞过，砸在地上，弹起半米多高。
　　章鑫回过神来，刚要冲上去跟杨子夏干架，但已有人快他一步。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雷铭揪住杨子夏的衣领，朝他吼道，“你刚那样做很危险！万一伤到他的眼睛怎么办？他这辈子可就毁了！”
　　杨子夏狠狠推了一把雷铭，雷铭不由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
　　“是他刚才在一直挑衅我！你们还有完没完了！干嘛一直咬着我不放！有病吗！”杨子夏又推了一把雷铭，“以为自己是篮球队的很牛逼吗？我看你们跟混混没什么两样！”
　　雷铭的拳头狠狠砸在杨子夏的颧骨上。
　　杨子夏愣了半秒，回过神来后，扑上前去冲雷铭也是一拳。
　　二人扭打在一起，拉扯着对方的衣服，试图让对方失去平衡。离得近的篮球队员连忙上前想把两人拉开。
　　“哎哎别打了别打了！”有学生叫道，“你们别打了！”
　　“喂！你们干什么呢！”体育老师刘冬跑过来，拨开围成一圈的学生，看见倒在地上的两人，变了脸色。几个篮球队员正试图把杨子夏从雷铭身上拉走。老师拂开他们，圈住杨子夏的腰，直接把他抱得双脚都离了地。
　　杨子夏被老师扔到一旁，还打算冲上去揍雷铭，但立刻被身后伸出的手臂锁住了。男生们卡住他的脖子和肩膀，压得他逃不出来。
　　雷铭缓缓撑住上半身，从地上坐起，另一只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他眯起眼睛，紧盯杨子夏，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刘冬用手掌推了一下杨子夏的额头，吼道：“多大的人了还打架？你不害臊吗！”
　　他的唾沫星子溅到杨子夏的脸上，杨子夏想伸手抹掉，但胳膊被别人压着，抽不出来。
　　老师又转过身，用食指指着坐在地上的雷铭。
　　“还有你！雷铭！亏你还是篮球队的，还当众斗殴！你像样吗！你给别人就这么起表率作用的？万一你打架受伤，还怎么打比赛！你还想不想当运动员了！”
　　雷铭感到手掌有点刺痛。他抬起来一看，掌外侧破了皮，尘粒混杂着血肉。
　　章鑫从围观者中上前一步，低声道：“老师，这不怪雷——”
　　“别说了，章鑫。”雷铭说。
　　“你还成英雄了，啊？”刘冬说，“帮队友出头很威风是吧？以为自己在拍偶像剧吗？”
　　干，明明是那姓章的先动手的好吧？杨子夏在心里叫道。你怎么不去找他啊？你们篮球队就应该开除那个败类。
　　刘冬像是感应到了杨子夏的腹诽，转过来盯着他。“你是7班的对吧，你站这别动，我带你去找你们班主任。”
　　“我——”杨子夏争辩的话还没出口就被他无视了。
　　老师问雷铭道：“你自己能站起来吗？起身的时候慢一点。”
　　雷铭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住地面，缓缓站了起来。他的左右胳膊肘都蹭破了口，眼角也肿了一块。
　　刘冬说：“要不要去医院？”
　　雷铭摇了摇头，用手背擦掉脸上蹭到的灰尘。他捡起地上的篮球，扔给章鑫，说：“你们继续训练。”
　　刘冬拽过不情不愿的杨子夏，雷铭跟在另一边，走得很直。反观杨子夏，校服背后印着被篮球砸出的大黑印子，拉链也在刚才的打斗中被扯开了，领口大敞，看起来格外邋遢。
　　杨子夏不想让体育老师抓住自己的肩膀，用力挣扎着。刘冬火了，吼道：“你给我安分点！小心回头让你背个处分！”
　　杨子夏不敢再动，只好让老师掐着他的胳膊，像狱卒运送囚犯一样，离开了体育馆。章鑫抱着篮球，在他们背后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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