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月亮做主

　　方垚拍完片子又等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果才出来，贺子秦坐得屁股疼，主动请缨去取结果。

　　他一走，气氛猛然下降至冰点。

　　方垚刷刷微博，抠抠指甲，余光扫视一圈，不动声色地挪屁股。一寸、两寸、三寸……越来越远。

　　周裴沉浸在方才的答案中没发现两人的距离变化，一边懊悔一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余光瞥见方垚在刷微博，灵机一动，顺势问道：“那个微博叫什么？”

　　原本安静的天地陡然落下一记雷，周裴带着鼻音的话砸在了方垚的脑袋上，震得他发晕。微博？什么微博？谁的微博？周裴知道他的微博了？

　　方垚眼前划过一连串的疑问句，发着懵，没理解周裴的意思。

　　其他软件都无所谓，可为什么偏巧是微博？

　　天，鬼知道他的账号记录了多少深夜的胡言乱语和发疯日常，每一条拿出来都算是当众处刑的程度。

　　关键是他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账号，周裴是怎么发现的？难不成真在监控他？！

　　一通分析下来先把自己吓了半死，方垚揪着衣角，手指扭成了麻花，麻花打成结，堵住嗓子，堪堪发出一声颤抖的“啊？”

　　周裴说：“上周你说学校有个微博，名字叫什么？”

　　……啊？

　　方垚猛地大喘气，被学校二字续上命。原来是学校的微博……

　　他不动声色地松开衣角，指尖传来轻微的痛感，掌心潮湿。缓了缓，他擦擦手上的薄汗，小声答道：“安宁大学小动物保护协会。”

　　“好。”周裴道声谢，低头捣鼓手机，半晌递到方垚眼前，虚心求教，“是这个吗？”

　　页面干净简洁，方垚看到熟悉的头像，点头予以肯定，但不开口，始终保持自己话少的人设。

　　周裴点进去翻阅，账号粉丝量只有三千，点赞和转发维持在几十个左右，评论区空荡荡，他翻了下粉丝列表，兀自打起算盘。

　　方垚大气都不敢出，惴惴不安地盯着周裴，警惕且疑惑。

　　他为什么要问学校的账号？对小动物感兴趣还是纯属无聊打发时间？如果是为了打发时间，那他今天为什么不去店里？他平时也这样关心其他同学吗？

　　关心……应该算是关心吧，不然怎么会注意到他的手腕。

　　兜兜转转，方垚又想起那天在课堂上的问题，忽然感觉猜不透眼前人的心思。

　　周裴不像贺子秦单纯，但凡有点情绪全写在脸上，也不像谢文毣踏实，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重点是，他是个商人，如果他坚持保持高冷的人设也就算了，可偏偏他最近格外……殷勤，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否有利可图。

　　正琢磨着，贺子秦提袋子过来，方垚乱飘的思绪只好中断，三人起身去找医生。

　　走廊排队的病人比早上少了些，两三个不识字的孩子奔跑着嬉笑打闹，方垚避开他们，推门进去。

　　简单问完几个基本问题后，医生打开桌上的灯箱看结果，忽然眉头紧皱。

　　方垚观察得仔细，眼见医生的表情变了，心头一颤，还以为自己病入膏肓，再往下又不免猜测是否时日不多。

　　医生说：“骨头没什么问题。”

　　方垚顿住，不可置信：“什么？”

　　“半月板损伤，不严重。”医生摘下眼镜，覷着眼睛看他，似乎要把方垚看穿，“最近没摔跤？”

　　眼泪蒸发，“不严重”三个字烫红了方垚的耳廓，他怔愣几秒，连续两次情绪大起大落，精力被搓磨得所剩无几，一口气呼出忽然感觉浑身疲倦，骨头都泛着酸。他摇摇头，涣散道：“没摔，不过有两次差点摔跤。”

　　“那就是扭到了，加上最近天冷，你这应该还有点老寒腿，平时是不是手脚冰凉？”

　　方垚说：“是。”

　　医生没等到下文，心知这孩子有意隐瞒，主动说道：“你这情况不用吃药，平时注意保暖就够了，睡前泡泡脚，多拿热毛巾敷，最近几周少爬楼梯，少运动。”医生看他年龄小，和自己家孩子差不多大，语重心长地叮嘱，“才十八岁，别为了好看就要风度不要温度，以后的路长着呢，你现在就老寒腿，等年龄大点了怎么得了？”

　　方垚咬唇点头，脸也烫红，低头说：“谢谢医生。”

　　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已经日落，橘红色余晖缀在天边，印了满地。

　　三人搭车回校，来时双手空空，回时两眼空空，方垚坐副驾驶，蔫蔫的，讲不出话，回想一天的心路历程，给自己判下“犯蠢”的罪名——怀疑这个担忧那个，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犯蠢。

　　贺子秦哪壶不开提哪壶：“幺儿，你什么时候得的老寒腿？”

　　方垚咬着左腮内里的软肉，含糊不清地答：“不知道。”

　　贺子秦不罢休：“他是不是医术不精啊，我不是看你一直穿着秋裤保暖裤吗，怎么可能有老寒腿。”

　　方垚说：“可能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吧。”他说完扭过脸，不愿再说话似地闭上眼，摸索着按下车窗，劲风呼呼地吹进来，吹得发丝飞扬，也吹走即将冒头的回忆。

　　回到宿舍天色已晚，多亏谢文毣提前打开空调，进屋一股暖意包裹全身，贺子秦舒服地发出喟叹，“还是宿舍好哇。”

　　谢文毣闻声叼着笔看过来，问：“方垚，膝盖怎么样了？”

　　方垚如实汇报：“医生说可能是扭到了，让我最近不要剧烈运动。”

　　听到他无碍，谢文毣放心道：“没事就好，我那儿有膏药，你要是疼的话自己拿，别客气。”

　　“好，谢谢。”方垚拉开椅子坐下，开始自学今天的课程，临睡前周裴提醒他：“记得泡脚。”

　　方垚本以为关爱舍友的行动截止陪他看完病就结束，没想到还有续集，因此颇为惊讶，不过他向来懂事，深知礼尚往来的道理，哪怕只是件掀掀嘴皮的轻巧事，也会认真回答：“谢谢，你也记得喝药。”

　　周裴心头涌上一股暖暖的热流，欣慰且满足。前有好好休息，后有记得喝药，这是不是代表方垚心里也挂念着他？

　　可惜叮嘱的话通常只有讲的人记得，两人情真意切地说完，转头全然将对方的好意抛之脑后，周裴一笔一画写日记，方垚抱着盆出去洗脸，各忙各的。

　　窗外悬一轮明月，周围环绕点点星光，昏黄路灯照亮晚归人的步子。方垚洗漱完进屋，疲倦的身体陷入被窝的瞬间便沉溺，闭上眼之前许愿今夜无梦。

　　过了会儿阳台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隔得远，听不真切，只捡重点。

　　贺子秦问：“今天怎么突然想明白我们是你舍友了？”他指的大抵是陪同去医院这事。

　　接话的是周裴，他声音低沉，更多的是感冒带来的严重的鼻音：“他不是腿疼的厉害么？”

　　贺子秦笑道：“哟，患难见真情啊。”

　　方垚裹紧被子，迷迷糊糊地想：真情？哪门子真情？

　　后面的对话渐渐听不清了，方垚实在困得厉害，眼皮像灌了铅，张合的弧度越来越小，头一歪便沉沉睡去。

　　周裴写完日记爬上床，没多少睡意，索性点开新下的软件研究，账号是新注册的，关注列表只静静的躺着一位小博主。周裴翻了翻那互动量少得可怜的主页，转头看起了粉丝列表。三千个账号挨个检查，耗时三小时，终于锁定目标。

　　页面停留在一条写着“希望猫猫们喜欢我的毛衣”的微博，日期是三月二日。

　　时间、IP地址、毛衣照片，都非常吻合，账号的主人毋庸置疑是对面床上睡得正香的那位。

　　周裴的兴趣愈发浓烈，手指往下翻的同时心底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或许是偷窥他人隐私带来的背德感，也或许是高兴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二月二十八号：今天没有吃到海苔小贝，明天一定要起早去买！

　　二月二十五号：暖和点了想找个兼职，攒点钱去旅游

　　二月二十一号：开学啦，人好多，排队等饭ing

　　二月二十号：明天开学，开心开心，好想二楼的酸菜米线

　　一月十号：大学的第一次期末考试，没有挂科，好险，擦边过，还没有完全适应大学生活和学习状态——附图一张打码的成绩单

　　一月八号：刚刚在哼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温柔，写得真好，和我此时此刻的感受是一样的——分享歌曲链接

　　一月六号：太喜欢吃米线了，我就应该叫米线！

　　一月五号：好喜欢翔阳的性格，生活中要是有这样的同学一定会很幸福。我会永远爱小排球。

　　一月一号：新年快乐！最快乐的事情莫过于在暖和的被窝里看喜欢的番剧，话说《XXXX》有生之年还能等到第四季吗？

　　……

　　方垚似乎很喜欢记录心情和生活，尤其是在校生活，几乎每天都有一条微博，偶尔配图，偶尔分享喜欢的歌，单从这些文字来看，他是个很乐观、积极生活的人。

　　在无人问津的小世界里，藏着他们都不曾了解的方垚，独一无二的方垚。

　　再往下翻日期更靠前，十月九号：学校里的猫猫真可爱，也不怕人，看见人就过来求摸摸，真希望大家都用领养代替购买。

　　周裴手滑差点转发，取消后翻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目光被这条微博吸引。

　　真希望大家都用领养代替购买……那如果他能满足方垚这个心愿呢？如果他能办到，方垚是不是就会另眼相看？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害怕他讨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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