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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那是很平平无奇的一天,和阿兰若数不清的时光里没有任何差别。那天的风很静,正午的太阳也照不进归元殿,倒也阴凉。
阿兰若一个人坐在殿内的椅子上,没有练功,没有打坐。早在炼给箫宴的最后一颗丹药里,她已经赠与了自己所有的修为。是她的,不是她的,都给了箫宴。
忽然间,一道身影闯入了归元殿,阿兰若没有睁开眼睛。
“师父!有消息传来,毅老卷走了他为修仙者打的全部兵器,消失无踪了。”箫宴一边见礼,一边快速地汇报事情的全部经过。阿兰若也睁开了眼睛。
“既如此,你便去人间查探事实,了结此事吧。”阿兰若淡漠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动容。
“师父,您不去吗?”箫宴保持着低头的模样。他的声音很低沉,不急不躁。
“宴儿需要我去吗?”
“师父,徒儿想,您更为了解毅老的脾性,或许您在,我能更快地找到他。”他一字一句地说道,颇为在理。
“好。”阿兰若站了起来,走下了座椅所在的台阶。
走到箫宴的面前,她站定了。正在思索怎么开口让箫宴用术法带她一起去人间。
“宴儿,为师也有六七十年未曾出山了,不太熟悉路了。”阿兰若说起谎来也是非常平静。
箫宴看着阿兰若微微抬起的双臂,仿佛是示意他揽住自己的腰。他的脑子有些楞,但还是习惯性地就做了。
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云雾山。
这是阿兰若最后一次呆在归元殿了,这个她从来就不喜欢的地方。
一眨眼便站在了兵器铺的后院,只见院中的三座终年不歇的炼铁高炉也熄了火,冷冷清清,不见人影。进到毅老常呆的雅间,更是家徒四壁,没有一件东西剩下了。想来是雇来的人都卷走跑路了。
“有些迟了。”箫宴皱着眉,手上开始施法,不一会儿幻象便出现在院中。
天光乍破的清晨,淡蓝色真气幻化出的毅老,在雅间里正在打坐,放在双膝上的大拇指与其他几指轻触。忽然,毅老睁开双眼,跳下了太师椅,将所打得兵器全部装入储物囊,然后施法遁走。
再往后就是见敲门无人应,最后决定推门进去找毅老的掌柜,他见一室皆空,半天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最后赶在交货时间,收拾好行囊跑路了。众人见掌柜行事,也纷纷随从。等那委托人上门,才知道自己受骗了,贴出仙界悬赏令,一副势必要找到毅老的模样。
真气幻化成的景象消散,回到箫宴体内,一切又变回了师徒二人刚进来的景况。
箫宴看着沉思的阿兰若,不说话。
阿兰若半响才开口道,“毅老一生无甚追求,只嗜剑如痴。刚瞧他打坐的时候在算命法,想来是看见了什么。”
“不知师父可否一算?”
阿兰若暗地里扁了扁嘴,但还是闭上了眼,手上做了做样子。半倾,边睁开眼说:“看不到。”
命法这个东西有的人天天算,却什么都算不到。有的人偶尔一算,便能预知后事,逃过一劫。与修为无关,全关命理命数。像阿兰若就从来没算过自己,一是算到的几率不大,二是不想让本来就平淡无味的生活更加地一眼看透。
好在箫宴也知道算命法不易,没有什么质疑。
“不如从附近的兵器开始找吧。”阿兰若提议道,“我看见他连我给的宴山火种也带走了,应该走不远。”
“好。”
两个人便出了冷清的兵器铺,走到小镇的路上。
时隔百年再来到这个人间小镇,眼中还是爬上青苔的石板路,白石木质茶楼,摩肩接踵的人群,耳边是换了新词的叫卖声。
阿兰若不得不感叹。人道修仙界亘古不变,却是生而寂寥无变,死也百世不易。又道凡间脆弱,顷刻间便沧海桑田,物换星移,但怎知瞬息又止水重波,余烬复燃。孰又得拥永恒欤?惟无穷变化也。
两人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讨论接下来的具体行动。忽然间一个身着青衫扮做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挡住了阿兰若的前路,但一看那价格不菲的布料,就知道定不是书生。
“小娘子,鄙人出来此地,想向小娘子问问路。”那书生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不知小娘子是否知道厚德书肆怎么走?”
阿兰若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想着近年居然流行起这调调了。阿兰若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便一道高大的背影挡住了视线。
“这位官人,我与夫人也是初来乍到。不过我倒是知道厚德书肆怎么走,阁下现在立即转身,直走两百余丈便能看到了。”箫宴脸上笑容不变,却将阿兰若挡得彻彻底底。
于是那书生便不满地道了谢,讪讪地走了。如此,箫宴才从阿兰若前方撤回原来并肩有些落后于她的位置。
“宴儿长大了。”阿兰若侧过头看着低着头的箫宴说道,习惯性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箫宴却侧了侧自己的头,躲开了阿兰若的手。
周围人见这两人亲密无间的动作,都觉得有伤风化,纷纷躲开了点。
阿兰若倒也不觉得尴尬,想着应该是自己做错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两个人便继续前进。
当太阳将将挥洒出最后一缕暖橙色阳光,粉紫色的晚霞布满有些灰了的天空,两人便迈出了小镇城门。此后入眼就是连绵不断地山丘,两人象征性的爬了会儿山,见四周无人,便起跳准备飞到附近的小镇。
空中,阿兰若瞅着底下稀疏的树林和裸露的黄色土地发呆。
“师父,你感受到毅老的真气了吗?”箫宴忽然间说道。
阿兰若什么也不知道。看着他,也不知怎么回复好,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便降落在一块空地。
“师父,我去将他逮住,你且在此处等我?”
“好。”正合阿兰若的意,她自觉地找了颗树靠着。要真和毅老缠斗起来,她再“不出手”那可说不过去了。
箫宴一个飞身,便不见了人影。
阿兰若原本是靠着树,靠了一会儿便想起了自己和箫宴两个人在平原草地上看云朵的时候,于是便走离了树荫,在一块儿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她抬头看着星星,感受夜晚的山风拂过自己的脸庞,凉凉地,很舒服。
就这样过了很久,她有些倦了,便眯上了眼睛。
再睁眼箫宴便站在她身前,断水剑指着她的胸口,却一动不动,双眼布上了红色血丝,俯视着她。
阿兰若像没看到一样,抬头望了望天空。月上中天,原来已经睡了这么久。
“你在犹豫什么?”见箫宴迟迟没动手,她便开口问道。
箫宴不说话。
阿兰若低下了头,一只手抚摸上了断水剑,几根纤白的手指仿佛在剑刃上试探。箫宴的剑仍是一动不动。
最终还是话少的阿兰若打破了对峙。
“为师希望下辈子再也不要遇见你们姓言的了。”阿兰若长长的睫毛遮住她所有的神情,薄唇轻启,“如果我能讨厌人的话,我想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一家子了。”
“那时候,我不用管什么天下苍生,不喜欢你们便离你们远远地,讨厌你们便杀了你们。”阿兰若笑了,是那种放声大笑,她这辈子都没有做过的放声大笑。
整个树林都响彻着阿兰若清澈的声音,可惜她的笑声里没有任何悲欢,就仿佛是应该这么笑一样。
“噗呲——”
那笑声顿了顿。
箫宴闭着的眼睛颤抖了一下,因为严肃而抿成一条线的薄唇有些向下弯曲,他抽出染了血的断水剑,头也不回地狼狈跑开了。
阿兰若感觉自己的胸腔不断涌出血液,然后变得冰凉。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想笑也笑不起来了。
“毅老这剑做的还是不够好。”阿兰若想,“还是有点疼的。”
她用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撑着满是砂砾的黄土地慢慢躺下去,然后松开那只胸前满是鲜血的手,与另一只沾满砂砾的手相握,放在腰腹上,最后闭上了眼睛。
这么幕天席地一场,倒也不错。
箫宴屏着一口气跑出了百丈来,一手扶着一棵树低头喘息,另一只手握着的断水剑也松了开来。箫宴眉心紧皱,双眼发红,最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那血吐出来后,眼泪便模糊了视线。
师父,他的师父。
“师父。”他沙哑颤抖的声音再没有人能应。
忽然间白光一闪,整个树林一瞬间被照亮,又回归黑暗之中。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巨大到仿佛山崩地裂。狂风摇曳,没有任何防备,晴朗的夜空就突然倾盆而下,宛如一个哭泣的人。
大滴大滴的雨水纷纷击打在树叶上,击打在箫宴的发顶,击打在丢在一旁的断水剑上。合着泥土而浑浊的雨水冲刷走了断水剑上的鲜血,血丝蜿蜒在泥水坑中。
箫宴看到了这一幕,疯狂地就往回跑。
他的师父不喜欢淋雨。
再次电闪雷鸣,箫宴站定,白光照亮了躺在血泊中的阿兰若,她的脸苍白而无血色。箫宴冲了过去,用真气形成了一层保护罩,将雨水隔绝在外。他坐在潮湿的泥土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阿兰若的头搁在自己腿上,将肮脏的手在身上猛的擦了好几下,才觉得干净,才帮他的师父,将黏在额间的碎发撇开。
没有呼吸,她好看的鼻翼就静悄悄地在那儿。
箫宴压住内心想要咆哮出的痛苦,颤抖地闭上眼睛,感受她的魂魄。
这一刻,他才发现,她修为全失。
箫宴的神识接着搜索,最后在她的伤口处看到了一点蓝色的微光,师父的魂魄!他将那一点微光剥离出来,准备抓住。却发现阿兰若的魂魄不受任何事物的拘束,它想去哪儿便去哪儿。看着那微光,躲过自己的术法,穿透自己设下保护罩,在暴风雨中飘走,箫宴终于痛哭了起来。
他努力贴近阿兰若的身体,好像这样就能温暖她的躯体。可一切都不如他的意!就连那躯壳也化成了沙,化成了风,脱离的箫宴的怀抱。
看着眼前正在消失的一切,箫宴蓦地笑了。
“死了也好!再也找不到也好!哈哈哈哈哈!”
或许那是笑,或许那是哭,没人能说清楚。
躯壳化去,滂沱大雨也骤然停了。箫宴笑的浑身失力,他笑的头脑发昏,眼前只余一把脱离阿兰若的擎苍剑。
他想要捡过来,但那擎苍剑仿佛不愿,气的箫宴使出了术法,强大的真气外泄,惹得整个山林瑟瑟发抖。最后靠近他们百丈以内的大树全部折了,最终擎苍剑被强行装进了储物袋。
他走了回去,捡起了断水剑,徒手将断水剑上的泥沙血渍抹去,然后背在身后。
这世上只要我箫宴想要的,便没有我不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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