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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金属碰撞的脆响,在空旷的崖边格外刺耳。祁远将念安往怀里紧了紧,孩子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仿佛对周遭的凶险毫无察觉。
他贴着崖壁往后退,指尖摸到块松动的岩石,一用力,碎石簌簌滚落深渊,许久才传来微弱的回响。这悬崖比想象中更深,绝无下去的可能。
“祁将军,何必呢?”太监的声音从密道出口传来,带着虚伪的笑意,“束手就擒,随咱家回京,陛下或许还能念在你父亲旧功的份上,留你一条活路。”
祁远没回头,目光扫过崖边丛生的荆棘,那些荆棘上还挂着些破旧的布条,像是有人曾在此挣扎过。他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一幅画,画的正是这燕云关,画角题着行小字:“云深不知处,自有归路人。”
归路人?
“将军,别犹豫了。”太监的声音更近了,“你怀里的孩子,总要活下去吧?跟着你在这荒山野岭颠沛流离,不如回京享荣华富贵。”
念安似乎被吵醒了,在他怀里动了动,小脑袋蹭着他的脖颈,带着孩子气的温热。祁远的心猛地一揪——他可以死,但不能让这孩子落入虎口。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崖壁内侧有个凹陷,被茂密的灌木丛挡着,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伸手拨开灌木,里面竟藏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缝,缝里隐约能看见石阶,蜿蜒向下。
是密道的另一个出口!
祁远心中一动,刚要抱着念安钻进去,却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他猛地侧身,一支弩箭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深深钉进崖壁的岩石里,箭尾还在嗡嗡颤动。
“敬酒不吃吃罚酒!”太监的声音冷了下来,“给咱家射!”
箭雨如飞蝗般袭来,祁远抱着念安,矮身钻进那条窄缝。石阶湿滑,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下走,身后的箭支钉在岩壁上,火星四溅。
念安被惊醒了,却异常安静,只是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身子抖得厉害,却没哭出声。
“别怕。”祁远喘着气,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孩子,“阿远在。”
窄缝尽头渐渐开阔,竟是条蜿蜒的山道,通往下方的密林。祁远刚松了口气,就听见上方传来太监的怒吼:“追!给咱家追!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不敢停留,抱着念安冲进密林。林子里漆黑一片,枯枝败叶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寒风穿过树梢,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再也听不见身后的追赶声,祁远才靠在一棵大树上喘息。他低头看了看念安,孩子不知何时又睡着了,小脸上沾着泥土和泪痕,手里却依旧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
祁远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信,信纸已被汗水浸透,字迹模糊。他忽然想起念安信里的话:“城东坡上的新苗长势很好。”
新苗……
他抬头望向密林深处,那里漆黑一片,不知藏着什么。但他知道,必须往前走。
为了父亲的冤屈,为了萧彻和老妪的牺牲,为了怀里这个熟睡的孩子,为了那些在乱世里挣扎的百姓。
他不能停下。
就在这时,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狼嚎,紧接着是无数呼应的狼嗥,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这片林子变成猎场。
祁远握紧了怀里的念安,抽出腰间的佩剑。剑身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冷光,映出他眼底的决绝。
身后是禁军的追兵,前方是未知的凶险,身边是需要守护的孩子。
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
狼嗥声越来越近,像是在耳边炸开。祁远将念安护在怀里,背靠着树干,佩剑横在身前。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隐约能看见林间闪过几对幽绿的眼睛。
“阿远……”念安被惊醒了,声音带着哭腔,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
“别怕,有我。”祁远低声安抚,目光却死死盯着那些逼近的影子。狼群显然饿极了,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在月光下泛着腥光。
为首的是匹独眼苍狼,体型比寻常野狼大上一圈,瘸着条后腿,却透着股狠戾。它盯着祁远怀里的念安,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显然将这弱小的孩子当成了猎物。
祁远挥剑斩断一根袭来的狼爪,鲜血溅在落叶上,发出浓重的腥气。这反而激起了狼群的凶性,数匹狼同时扑上来,獠牙闪着寒光。
他只能勉强护住怀里的孩子,后背很快被狼爪撕开一道口子,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念安在他怀里吓得发抖,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吭声,小手摸索着,竟从祁远衣襟里掏出那半块玉佩,朝着最近的狼砸了过去。
玉佩砸在狼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狼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小不点敢反抗。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给了祁远喘息的机会。他用尽全身力气,剑刃横扫,劈断了那匹狼的脖颈。
血腥味彻底点燃了厮杀。祁远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每一剑都带着搏命的狠劲。他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匹狼,只觉得手臂越来越沉,伤口的血顺着衣摆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滩暗红。
独眼苍狼始终没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像是在等待最佳时机。
就在祁远力竭的瞬间,它猛地扑了上来,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直取念安的咽喉。
“不!”
祁远嘶吼着转身,用后背挡住了狼的利齿。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他能感觉到狼牙穿透皮肉的触感,温热的血顺着脊柱往下淌。
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死死抱住了狼的脖颈,将佩剑反手刺入它的心口。
独眼苍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四肢抽搐着倒在地上,临死前的爪子还在祁远背上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狼群见首领被杀,竟有些慌乱,围着他徘徊不前。
祁远靠在树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伤口疼得他几乎晕厥。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念安,孩子正用小手抹着他脸上的血,小脸上满是泪水,却倔强地没哭出声。
“阿远……疼吗?”
祁远笑了笑,刚要说话,却听见林外传来马蹄声,还有熟悉的呐喊——是陈武带着义军赶来了!
“将军!我们来了!”
狼群闻声,终于四散奔逃。陈武带着人冲进来,见了祁远的模样,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将军!您怎么样?”
“别管我……带孩子走……”祁远将念安递过去,眼前阵阵发黑,“禁军……在后面……”
话音未落,他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失去意识前,他感觉到念安抓着他的手,哭喊着“阿远”,那声音像是穿过层层黑暗,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想告诉孩子,别怕。
想告诉弟兄们,别停。
想告诉这乱世,他还没输。
但眼皮越来越沉,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没。
不知过了多久,祁远在一阵颠簸中醒来。他躺在一辆简陋的板车上,身上盖着件熟悉的外袍——是念安缝的那件,针脚歪歪扭扭,却带着阳光的味道。
车外传来陈武的声音:“慢点赶,别颠着将军。”
“知道了,陈大哥。”是林文的声音,“念安,给将军再盖点东西,天凉。”
一只小手轻轻拉了拉外袍,将他盖得更紧。祁远睁开眼,看见念安正蹲在车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见他醒了,立刻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阿远!你醒了!”
祁远想抬手摸摸他的头,却发现浑身酸痛,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们……在哪?”
“在往南走。”林文走过来,递给他一碗水,“陈武带着弟兄们挡住了禁军,让我们先撤。将军,您放心,我们会找到地方落脚的。”
祁远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物,是他熟悉的南方地貌——水田,竹林,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村落。
他忽然想起县城,想起城东坡上的新苗,想起老妪的红薯粥。
或许,他们该回去了。
回去那座小小的县城,守着那片土地,守着那些等待的人。
板车继续往前颠簸,念安趴在车边,给祁远讲着路上的见闻,声音清脆,像林间的鸟鸣。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
祁远闭上眼睛,嘴角扬起一抹微弱的笑意。
追兵或许还在身后,前路或许依旧凶险。
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个孩子,有这份不灭的希望。
他就还能站起来,还能握紧剑,还能走下去。
直到把太平,带回每一寸土地。
而那隐藏在京城里的阴谋,那尚未昭雪的冤屈,终有一天,他会亲手揭开,亲手了结。
现在,他只需要好好睡一觉。
等醒来时,或许就能看见县城的城门了。
板车在林间小道上缓缓前行,载着伤痕,载着希望,朝着南方,朝着那片熟悉的土地,慢慢远去。
远方的天际,一轮新日正在升起。
板车驶入县城地界时,祁远正靠在车壁上假寐。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吆喝声,是卖豆腐脑的老汉推着独轮车经过,竹梆子敲得笃笃响。
他猛地睁开眼,心口一阵滚烫。
城墙还是那道矮墙,只是垛口又修补了几处,新砌的砖石泛着浅黄。守城的哨兵见了板车,先是警惕地举起长枪,看清念安的脸时,忽然红了眼眶,转身朝着城里大喊:“将军回来了!祁将军回来了!”
念安扒着车沿,兴奋地朝哨兵挥手,脖子上的红布条在风里飘得欢快。祁远看着那道熟悉的城门,忽然想起第一次踏入这里时的景象——断壁残垣,饿殍遍地,百姓们躲在屋里,眼神里满是绝望。
而现在,城门下已站满了人。
老妪拄着拐杖,被几个后生搀扶着,看见板车就直抹眼泪;断腿的少年长大了些,拄着新做的木拐,站在最前头;还有那些曾举着木棍守城的百姓,捧着鸡蛋、红薯,挤在路边,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阿远!”老妪颤巍巍地走过来,抓住他的手,“可算……可算回来了。”
祁远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哽住了。他看着老妪鬓边又添的白发,看着百姓们晒得黝黑的脸庞,看着城墙根下新栽的树苗,忽然觉得所有的伤痛与奔波,都值了。
“我回来了。”他轻声说。
板车刚停稳,念安就跳下车,拉着祁远的手往城里跑。孩子们跟在后面起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燕子。街道两旁的铺子都开着门,铁匠铺的叮叮声,布庄的算盘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像一首最热闹的歌谣。
“阿远你看!”念安指着校场,那里新盖了几间屋子,“林先生说,以后这里就是学堂,我可以认字了!”
祁远望去,见林文正指挥着人往屋里搬桌椅,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去,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陈武不知何时也跟了回来,正蹲在墙角,被几个孩子围着问东问西,脸上是难得的柔和。
他忽然想起萧彻,想起老妪,想起那些永远留在燕云关的人。
或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吧。
一间能让孩子读书的学堂,一条能听见笑声的街道,一座能让人安心活下去的城。
傍晚时,祁远坐在城楼上,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金红。念安趴在他身边,用树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人,一个举着剑,一个牵着衣角,像极了很多年前的雪地里,他画过的那幅。
“阿远,”孩子忽然抬头,“林先生说,京城里的坏人还在,我们要不要再去打他们?”
祁远摸了摸他的头,望向北方的天际。那里云雾沉沉,藏着未竟的恩怨,藏着父亲的冤屈,也藏着无数等待被照亮的黑暗。
“要去。”他轻声道,“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要守着这座城,看着田里的新苗结出谷穗,看着学堂里传出朗朗书声,看着念安长大,看着百姓们过上安稳日子。
等春天再临,等力量足够,他会带着新的希望,再次北上。
这一次,他不仅要为父亲昭雪,要为萧彻和老妪报仇,更要为天下所有像念安一样的孩子,拼出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星星一颗颗亮起来。城楼下,百姓们点起了灯笼,昏黄的光晕里,传来阵阵歌声——是孩子们在唱新学的歌谣,调子简单,却格外动听。
祁远握紧了腰间的佩剑,剑鞘上的“忠”字在星光下泛着微光。
他知道,前路依旧漫长,风雨或许还会再来。
但只要这座城还在,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只要心里的希望还在。
他就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夜色渐浓,城楼的灯火与天上的星光交相辉映,照亮了脚下的土地,也照亮了通往未来的路。
而那首简单的歌谣,正顺着风,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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