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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
待那声息全无,姜苑仍忍着痛分毫不敢松动。
时间一分一秒流过,在她忍不住放开呼吸时,一星火光从黑暗中亮起,光晕中楚玉墀近在咫尺,却一眼也未看她,只慢慢转着手中的刀柄,刀刃上鲜血横流,显然那一刺刺得很深。
他思索了一会儿,将刀随手一抛,这才纡尊降贵地慢慢扫向她,“怎样?”
姜苑火冒三丈,这人分明可以早些动手的,却非等到那贼人出了声露出破绽才制敌,根本把她当做鱼饵不顾死活。
不勉语气凶恶道,“托楚公子洪福,还死不了!真是让您失望了!”龇牙咧嘴时脸颊伤口不小心扯到,“嘶”的抽气。
楚玉墀拾起油灯,灯油已洒了一半见底,他探手点上,眉毛一挑,“我的意思是,你还认为那人是邱管家吗?”
姜苑一呆,很容易就被他带偏了思路,忘记了生气,思忖着,“那人身形敏捷,动作干净矫健,邱管家年岁半百,身形膘肥,绝对不是他!”
“还,还有那人身上一股子浓香,我闻着……闻着像合欢香,而且力气不小……”
说着睁大眼睛,“不会是个女人吧?就是那种练过家子的女人?”
她越说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有那么大力气的女人?而且若凶手不是邱管家,那到底是谁杀了吕龟图?
楚玉墀落膝蹲下,地上一滩血迹,一枚碧绿的曲形玉佩落在一旁,他眯了眯眼,“这枚玉佩,你见过谁戴?”
姜苑仔细端详片刻,摇头,“人太多太杂,这种玉佩质地成色图样又普通得不得了,我怎么记得!”
楚玉墀捡起来摩挲了一会儿,“也不见得普通!”
捻了捻血迹,“他跑不了,是人是鬼,抓到就知道了。”
姜苑顺着血迹看去,即便那人流了血,又不是喷泉,不至于流得没完没了,到时往哪个缝隙一躲,或者逃出地宫去,他们即便掘地三尺也不可能在这里找到。
正说着,忽然一阵茕茕足音传来,姜苑拾起刀连忙侧身躲避,来人听到响动,亦是停住了脚步,空气中一时又紧张稠滞。
静默了少刻,一支火光缓慢地挨近,姜苑已备好了迎面一击,可刀才举起,一颗熟悉的脑瓜便随着灯探进来。
不由愣住,“二猪哥?”
将刀插回腰带中,“你怎么也下来了?怎么找到我的?”
方静渚眼睛大睁着,先是满面欣喜,后又满脸愠怒,“你还有脸说,大半夜瞎跑,几个时辰也不见回来,我还以为你被杀人抛尸了,满宅子找得辛苦,还好碰到赵嚣他们,才知道你们钻到这个地洞里来了。”
说话间,黑漆漆的暗处落后走出两个人,都是楚玉墀旁的随侍,一人是赵嚣,另一人姜苑不太有印象,大概叫卫朗。
赵嚣一见楚玉墀,大步上前,“公子你没事吧?”
楚玉墀脸色却忽而万分难看,“不是要你们在上面守着么?”
赵嚣吞吐了两句,楚玉墀沉了沉脸,目光射向卫朗,卫朗忽而飞掠而去,顷刻间消失在甬道里。
姜苑这时也察觉到了什么,在心中忖了忖,才要问出口,卫朗已飞奔回来,脸色铁青而迟疑道,“公子,回不去,洞口……已经被堵住了,那洞门石墙厚达百斤,后面好似还放了顶门石,人力无法劈开。”
他说着垂下头抱拳,“属下办事不利,擅离职守,请公子责罚。”
姜苑一时不是想到自己被活人死葬,而是先惊叹起卫朗着来去如风的功夫,默默咂舌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是说我们被困在这鬼见愁的地宫里了?!”
她与方静渚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一会儿,忽而一撸手袖,看着卫朗狠声道,“你细胳膊瘦腿的,当然没力气,我们几人合力,就不信推不开那破门,再不济,我还有个好方法……”
她鼠头鼠脑地往旁边找了找,瞅到那尊融坏了的金佛,“便用那个砸开!”
那目的明显到就是想找个借口让他们帮她把金佛搬回去,方静渚脸上一惭,“祖宗,都这时候了你少说两句,先顾顾自己的小命吧。”
楚玉墀原本以为她那鸡脑袋能说点什么,此时一听,凉凉一哂,让赵嚣掌灯接着往前。
不能退,便只能往前探了。
走过穿堂,没想到后面还深得很,又是一个比第一穿堂更宽阔的正室,正室两旁照样两个耳室,灯火往里一掠,和之前的一样,塞满了攒成泥鳅似的的泥塑,隐隐绰绰地看着有些吓人。
不过她早明白那是什么,惊骇程度很小,但后来的几人显然还没领教过,毫不意外地怔愣在地。
姜苑回头宽慰方静渚,“不用大惊小怪,那就是一些泥菩萨泥和尚,保佑不了人,但也不会吃人……”
话没说完,方静渚倒吸一口气,死瞪着里面,“有有……那么苗条的佛身吗?”
姜苑随着他的手指朝最近的一具看去,那具正好歪在半开的门边石壁上,好似经历了什么抵死的挣扎,双手长伸着几乎是扣在墙壁上,而那糜烂的僧衣下露出的手臂干枯发褐,赫然一具死尸,其身上血肉差不多已缩烂殆尽,半腐的衣裳挂在枯骨上,惹得她以为也是泥塑。
更诡异的是,那最前头的尸首后,还有三四十具僧人的腐骨挤了出来,好似是要一拥着,往门口涌。
“这些尸首很可能是中毒死亡的,有人将石门封死,把人关在里面,再放上毒气,活活将人毒死,所以这些人才呈张口大呼之状,全部挤往门口。”
赵嚣边提灯照着,边震惊地道。
“不对。”楚玉墀默默扫着,慢慢盯视住最近那具尸体,“这些人经历百年肉身却没腐坏,而是风干了,这在冰冷的地宫里不太可能。”
姜苑一愣,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些僧人先是被关在这里饿得皮包骨头,再被人用烟熏死,烟气停留在里面弥久,人身又饿极没挂着什么肉,很容易就成了人干……”
联合一路看到的场面,很容易能理清这里发生的:曾经有个什么鸟皇帝,为了尊邪教,尊什么钩赤的,大肆毁坏佛殿佛像,再大修屋宇,迎入自己的神,而不改道尊新神的僧人,都被以极刑的方式残杀。
姜苑身若蚁钻,极度不适。
那神到底是个什么,能让人疯狂拥蹵成这样?难道拜它,真能现实愿望?什么点石成金,生死人肉白骨,或者长生不老?
一行人心存恐惧地赶忙退出来,生怕那些干尸忽而站起来跑向他们。
再往里走,左右两侧是四间石室,其中一间隐约看过去,好似室内的墙壁上有数不清的洞壁,大多洞壁都是空的,只有两三个迷蒙间有细碎的光亮。
几人不觉走近,光挨近了,一方半人高的壁龛里竟然是一株嵌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的珊瑚树,灯在往下移,斜下的壁龛里,摆着一只匣子,翻开匣子一看,是一方青玉簋,一只栩栩如生的青玉龟负着簋底,赤金的五爪游龙盘上簋壁,在边沿探出龙头伸进簋槽内,好似要饮酒似的。
姜苑一时觉得呼吸都沉了,这两样相比起吕龟图在展厅展出的,简直是天上地下,特别那青玉簋,明显来自宫廷,恐怕只有万人之上的那人才敢使用。
“难怪吕龟图不敢拿出来,这要现世,不说这些宝贝他还守不守得住,就是他的脑袋恐怕都要搬家!”方静渚道。
古玩行里不是什么都能易市的,像这个雕五爪龙的玉簋,和皇帝玉玺是一个道理,你敢易货玉玺吗?卖了明面上也没人敢买,一不小心就被冠以谋逆大不敬的罪名。
几人一动不动地屏声看了一会儿,关上匣子,谁也不敢染指。
碰着只能看不能动的,姜苑心有不甘,“按理说,庄院里每一寸都找遍了,那盗贼偷了东西,要藏肯定也应该藏在这里啊,怎么除了这几样,失物一样没有?”
火光一壁壁去寻,刚往角落处一滑,突然觉得不对劲。
那昏暗处的两点血红的微光直不楞登地对上她的眼,姜苑惊得一退,手中的灯不妨甩了出去,正好照见一张惨白肿胀的脸,眼睛鼓囊囊的瞪出,直勾勾地窥伺他们。
姜苑起先被吓得不轻,电光火石间忽觉那脸有点眼熟,“啊”了一声,那人趴地跪爬的四肢猛地挣扎起,肥胖的身形横冲直撞地撞门而出,赵嚣后知后觉惊醒,大吼一声,“追!别让他跑了!”
卫朗方轻跃起,一阵风似的,三人先后狂掠冲出,顷刻间消失在深邃的黑暗里。
“是,是吕龟图?!”姜苑终于把她后面的话说出来,惊愕至极。
方静渚显然也看清了,完全不敢相信,“你,你看到了吗?诈,诈尸了?按照七月的天气,即便下雨,吕龟图满身肥囊应该都发脓腐臭了,怎么还会跑?难……难道是借尸还魂?”
“这世上根本没有死而复生之说。”
楚玉墀嗤了一声,“吕龟图还活着,就证明他之前一直没死。”
徐徐将灯从一方方洞壁照过察看,确认没有,回过身轻描淡写地扫向他们俩。
方静渚一时被绕糊涂了,“可既然吕龟图活着,那上头死的那位又是……”
他陡然大睁双目看向姜苑,后者低眉拧脸,脸上神色不断变化,显然也想通了是怎么回事。
事实到现在,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吕龟图活着,邱管家失踪,那自然死的是邱管家,杀人的是吕龟图。
吕龟图弄了那么些幌子,其实回头看事情从头到尾清楚得很:
铁公鸡舍不得宝,又急要钱,鱼和熊掌都想兼得,便一开始就动了歪脑子,想得了财再偷了宝后,借着死遁金蝉脱壳。
但他又不能真的去死,便将眼睛瞄向了和他一样身肥体胖的邱管家,打算让其当死替,可邱管家虽然肥壮,却比矮冬瓜似的吕龟图身量高出许多,即便划烂了脸,大家也很容易认出那不是吕龟图。
于是吕龟图又想了恶招,将邱管家的四肢卸了去缩短身高,再弄成惨不忍睹的模样,众人被那可怖的形容一吓,自然不会深究,笃信地将之当做他的尸首。
姜苑想到此处,忽而想起楚玉墀说的那句“若凶手是邱管家,为何化简为繁,选择碎尸制造假象,而不是直接杀人藏尸”,当然因为凶手不是邱管家!
他娘的这孙子一开始就想透了,还一直打机锋卖关子,故意拿一副看傻子似的眼神看她,由此享受不可明说的乐趣,真是岂有此理!
姜苑满心怨念,脸上各种神色你方唱罢我开场,眼睛简直要将楚玉墀烧了个对穿。
楚玉墀却凝眉,悠悠的视线落在她腰间,目色忽而一动。
姜苑本能提了提腰带,低头去看,之前那把带着锯齿的锉刀正别在她腰间,怔了怔,抬起头来,“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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