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有个执笔人

　　“……”
　　春秋骨的目光凝住了，
　　似乎有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
　　聂影云：
　　“你也想到了吧，你在老君庙外，对玄门气运发生误判的原因。
　　“因为玄门从根本上就给你们所有人造成了错误的认知。这个认知，就连执学玄门几十年的歧阳子也被误导了。直到高宗皇帝尊圣为帝，终于，天翻地覆。”

　　“玄门，道家……儒门，儒家……”
　　春秋骨喃喃念着，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些久远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

　　聂影云：
　　“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只有一个玄门。玄门，有两个。
　　“一个在明，号称道家、道教，著书立说，斩妖除魔。
　　“一个在暗，以道家的名义隐藏自己，为道家培养了无数代道法高深的高手，甚至包括了岐阳子这样的掌宗。它才是真正的玄门。”
　　春秋骨有些激动，禁不住辩白：
　　“我……亲眼见证了道家的历史，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聂影云：
　　“道家是什么时候与法术、修为这些联系在一起的？”
　　春秋骨：
　　“秦汉之间吧。始皇帝求仙，道家恰逢其会发展出经、丹、术三种派系。往后两千年，法术与道家，就成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聂影云：
　　“你诞生之初，正是公认的道家思想萌芽的时候。你倒说说，在道家之前， 【道】是什么？”
　　春秋骨：
　　“是神，是仙，是妖与魔，是兽与怪，是人与鬼，是所有生灵共同的渊源。”
　　聂影云：
　　“天生地养，无门无序。三星塔称之为【神之野】。”
　　春秋骨听了这个称谓，忽然有些想笑：
　　“…….我没见过神。我见过圣人，知道天道，见过圣人合道，可我没见过神仙，也没见过所谓的天庭。
　　“天上就是宇宙，你说神在哪里，天庭又在哪里？”

　　聂影云：
　　“我不信这个。我信三星塔。地上有妖，塔里有名单，我按名单做事，做好了，三星塔给我工资。就这么简单。
　　“说回令狐赋，他发现新掌宗不可靠之后，决定自己完成最后的计划。他把他构思的线路，这个超越时空的工程，叫做【飞光】。
　　“所有的构思、细节都是他一个人想的，在路上就想好了，现在，他只面临一个难题：怎么在你这个大妖的监视下把东西做出来？
　　“他决定用老办法，从毫州走到长安，倚仗圣人器的力量，撑住最后一口气，完成这个不可能的奇迹。
　　“他的材料，就是他自己。肉身为器，血为墨。玄门掌宗的脑子，存着成千上万玄门积累下来的隐秘，一举帮他解决上技术上的难题。”

　　春秋骨：
　　“听这意思，分明就是玄门筹谋时空通信的技术已久，最后借令狐赋这个儒家门生之手，把东西做了出来。事实上，也是玄门把他送到长安的。用了他们内部的飞行法器，御风幡。
　　“那时候，令狐赋已经烂成腐尸了，自然不能露出来吹风。他们把御风幡弄成了帐篷，好几个人保护他。
　　“我当然就一直呆在令狐赋的面前，看着他。技术那么先进的摄像头，神仙也找不到。说吧，这里面又有什么隐情？”

　　聂影云：
　　“令狐赋提出要回长安，他就收到了一条从他的阵道发来的消息。有人教他，在自己全身皮肤上，用内部血液布一个阵法。
　　“这个阵法非常复杂，如果他没有岐阳子毕生的法力，他是不会成功的。这个阵法会让他的皮囊剥落下来，达到一个金蝉脱壳的效果。
　　“在你盯着他的肉身的时候，他皮囊之下的肉身已经跟对方准备好的替身互换了。”
　　春秋骨懂了，接受得很平静。
　　两千年的大妖，这个级别的阵法还不值得它大惊小怪。
　　春秋骨：
　　“这么邪门的阵法，某种禁术？”
　　聂影云：
　　“谁知道呢？总之，令狐赋现在有了不受监控的三天时间。他没见到传信的那个人，也不关心对方是谁，三天的时间全被他花在改造自己的身体上了。
　　“三天一过， 【飞光】出现了。

　　“他是基站，是天线，是服务器，他把此前经历的一切写进【飞光】里。按照计划，他会在地底埋上一千年、两千年、或者三千年，他会与地面上的玄门一起，与他相信会万世传承的儒家一起，在漫长的时光中等待，一直等到最后那个读信人出现。
　　“脱离了人身与形貌的束缚，回归到意识与毅力本身，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命方式活了下去。这是他设想的最好的情况。

　　“第三天，他回到原来的皮囊之中，回到了长安的家里。
　　“他隔着熟悉的院门，看了回光返照的祖父一眼，正衣冠，行跪拜礼，在他二十年末曾踏足的故土上，肉身崩坏，魂飞魄散。”

　　令狐赋信里的内容终于说完了。
　　万籁俱寂的长安城，雪后长街犹有血气，街上安静了许久。
　　良久，春秋骨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缓过神来。
　　它问：“谋划这一切的人，那个神秘人，算准了我会去补令狐赋的残魂，对吧？”
　　聂影云：“也许吧。”
　　春秋骨：“【飞光】……到底是什么？”
　　聂影云：“飞光，就是他化成的一滩血水。也是圣人器的新载体。”
　　春秋骨：“我看到的圣人器……”
　　聂影云：“当然是特意给你看的。”
　　春秋骨顿时一阵大笑：
　　“所以这时候，他还没有与圣人器融合。
　　“后来他们找了一个和尚，合演了一出戏。我信了，为了不让他们养令狐赋的魂，我补全了他的魂魄。哈哈哈哈。他赌对了！
　　“我把令狐赋的魂魄与那滩血墨炼在一起，完成了【飞光】的最后一步。每一步，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春秋骨收起笑，心情复杂：
　　“没有他，令狐赋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他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些什么？”
　　聂影云：
　　“这些事，你就别管了。”
　　春秋骨蓦然醒悟：
　　“你是故意透露他的存在……我知道了！他很了解我，他就在我的身边！这两千年来，他一定在暗中观察着我，我一定见过他。”

　　聂影云：
　　“你怎么确定，他活了那么久？”
　　春秋骨禁不住又想笑：“我确定。玄门天下，应该是他的天下吧 ……可惜，我等不到即将到来的这个时代了。
　　“在我原来的时间线上，这时候的我，根本没有关心玄门、儒家这些。我知道玄门天下很强盛，可我一贯的思路，是避开他们。
　　“算起来，我跟他们还是同宗，这世间已经没有圣人了，我若与玄门牵扯，就会逐渐替代圣人的位置。
　　“可我终究是妖，道不同，名不正，言不顺，我一个人的修为，如何与整个玄门的气运相争？最终只有一个结果，我争不过玄门，只能成为玄门的养分，和光同尘，殊途同归，天道正好吞噬我的道，抹消我的存在。这是我一贯的担忧，现在，他们来了。”

　　它完全想通了，微笑地看着聂影云：
　　“所以三星塔才要找到我，你跟那个【玄门】一样，都是来收割我的。”
　　聂影云：
　　”你视众生如草芥，亦有人视你如草芥。这才是你口中的【天道】。”
　　春秋骨急忙点明：
　　“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人。”
　　聂影云：
　　”你忘了我的问题了吗？【你觉得，令狐赋想见你吗？】”

　　春秋骨转动无脖子的头颅，面门向上，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聂影云。
　　“我将他封在墨里的时候，他问我， 【你杀了那么多人，会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吗？】我说不会。
　　“他说， 【那你最好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令狐赋，字不守，我的祖父希望我不要守着父辈的功勋过一辈子，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你记住了吗？】我说记住了，你就永远呆在这里吧。”
　　春秋骨迎着聂影云无波无澜的目光，非常非常诚恳地告诉她：
　　“我想见一见他，告诉他，我的确记住了。”

　　聂影云：
　　“你杀了他，把他变成孤魂野鬼。若无本心之物，他寄身一滩烂墨，千秋寒罢，不得解脱，早就怨气暴生，万劫不复了。你这么害他，死到临头，就想用他求情，要不要脸？”
　　春秋骨的思路依旧十分清晰：
　　“本心之物，须得是一些情感联结非常强烈的东西。你既看到日记，想必这日记就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本心之物吧。儒家给他墨葬，也是为他遮掩痕迹。
　　”如此说来，他如今是个什么状态？他活了吗？”
　　聂影云：
　　“那都是后世的事了，跟你没有关系。我等的东西，来了。”

　　马蹄急速踏在雪地上的声音，木车轮滚滚碾过积雪的声音，混在一起，
　　远远地，从朱雀大街的方向驶来了。
　　最影云：
　　“给你准备的。”
　　春秋骨面色这才一变：
　　“执笔人…….”

　　车轮声越来越近，春秋骨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蓦地，它想到了一个最不现实但执笔人一定可以实现的可能性，急声喊：
　　“等等……你是不是知道我女儿的下落？她在哪里？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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