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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游湖
第二日我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起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翠羽一早被教习叫去学歌舞,此时已不在房里。梳洗穿戴停当,喝了一碗绡儿温的粥,我便出了门。
下楼来到庆春房中,庆春却才起来,正在梳洗。见我来了,便笑着招呼我自己先坐。
我坐在一旁看她梳头绾髻,两手便如乳燕翻飞一般,三两下便绾好了,不由得赞了一句:“姐姐手真巧!”
庆春在镜中白我一眼道:“梳了四五年了,再不会,那成什么了?”
见我但笑不语,庆春又问我道:“今日来的这样早,可是有什么事?”
我小声说道:“我本想去见妈妈,但又担心昨日言行有不妥之处会被妈妈责骂,便想先来探探姐姐的口风。”
庆春笑着用指尖向我额上一点道:“鬼灵精,你放心吧,妈妈昨日吃醉了酒,此时还未起来呢,你可不用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转眼看见庆春仍旧在笑,不由得有些疑惑,“姐姐笑什么?”
“我笑你好本事,挂牌首日便将客人灌了个烂醉如泥。”
想起昨夜之事,我脸上微微发红,“姐姐莫笑了,我还有几件事情不明白,正想请教姐姐呢。”
“哦?什么事?”
“前日妈妈说我的身价银子可以叫到十两,昨晚为何又说是定为五两呢?”
“妹妹有所不知,你虽有花魁之名,但毕竟是初入此行,若我们自己将身价银子定为十两,别的青楼必定要说我们自抬身价,因此妈妈才定下挂牌竞价之计,让客人自己将价钱抬高。”
“妈妈怎么如此笃定客人会抬价呢?”
“前来竞价的客人中有不少是妈妈请来帮衬的,他们自会将价钱抬到十两以上,只是没想到昨日你碰上一个财主,竟然出了二十五两银子的价钱。”
想起昨日那位张公子,我不禁觉得好笑,“昨日那位张公子,倒像是有些痴的,竟肯花二十五两银子来听唱曲。”
庆春早梳洗罢了,此时坐在桌边,正端着一碗汤慢慢吹着小口喝。听我这样说,她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我,“妹妹不知此人来历么?”
我摇摇头道:“才见两面,怎好去问?”
庆春放下碗,坐到我身边笑道:“说起此人,在这临安城中可是大大的有名。他的叔父乃是当朝名将张浚将军,他少时便随叔父在军中历练,如今已小有威名。此人持身极正,从未听说他到哪个楼里去逛过。昨日竞价之时,有客人认出了他,便不敢再与之相争了,这才让他拔得头筹。”
听了庆春的话,我心中既惊且喜,若能得此人相助,我和翠羽要离开这里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见我径自坐在那里思量,庆春掩口笑道:“难得这张公子长得也俊,妹妹须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将来若是由他来给你梳弄……”
没想到庆春想歪到那里去了,我羞得两颊通红,站起来啐她一口道:“姐姐好没正经,一早便说这些疯话来打趣我,不理你了。”说完,我扭身便走。
庆春笑着追到门口扬声道:“妹妹臊了?过会子姐姐亲到你那里去赔罪。”
我握着红透的两腮急急跑上楼,绡儿不在房中,翠羽也还没回来,我歪靠到美人榻上,细细盘算起如何能让张公子帮我逃脱之事来。
刚歪了一会儿,庆春便来叫我了,说是前面来了个帖子,点名要我去陪。随着庆春到前面刘四妈房中一问,却是那陶二公子邀我去游湖赏春。看见庆春眼中一闪而过的羡色,我斟酌着向刘四妈开口请求让庆春陪我一同去。刘四妈略一寻思便同意了,只是交待了一大堆要庆春提点我之类的话。
回房换了件颜色衣裳,命绡儿捧了琴跟着,我和庆春便随来接的小厮上车往西湖而去。
那陶二公子早包下一艘画舫在湖边等着了,我们上船才知道,此番是陶二公子邀了一社,专请“泉下七友”来赋诗填词的。
有了庆春的帮忙,我便不多说话,只待他们做好诗词了,我便唱来,称赞逢迎之辞自有庆春去说。
晚间回去时,庆春昏昏然地靠在车内,吃饭时她替我挡了好几盅酒,此时醉意上涌,一上车便撑不住睡了。
捏着袖袋中硬硬的东西,我不觉有些踌躇。今日得了不少赏赐,除了陶二公子给了个玉佩外,另几人也有赏金锞子的,也有赏绫罗尺头的,倒装了一大包。我粗算了算,共约值一二十两银子,若我扣下一点,不知刘四妈会不会发现?思量了半天,我决定将玉佩留下,其余东西都交上去。
回到楼中,我打发绡儿先扶庆春回房,自己便捧了东西往刘四妈房中去。刘四妈见了赏赐,喜得见牙不见眼,略一点数,便一一收入箱笼中。
翠羽正在房中等得着急,见我回来了,便忙忙地打发绡儿去取晚饭,又拧来一条热毛巾给我擦脸。
见绡儿不在跟前,我便将今日得赏赐的事说了。翠羽问我为何不留下金子,我悄悄解释道:“得那些金稞子时,庆春、绡儿俱都看见了的,只有玉佩她们没见着。”说着,我掏出玉佩给她看。翠羽就着灯火细细观玩一回,赞道:“朴而不俗,直而不拙,虽是新玉,倒也算得上佳品了。”
正说着,绡儿端了饭菜回来,翠羽忙将玉佩收入怀中,自去帮绡儿摆放杯盘不提。
吃饭时,翠羽问我昨晚为何醉成那样,我还未说话,绡儿便先笑了起来。“翠姑娘不知道,云姑娘昨晚伺候的那位客人更惨,出门时醉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呢!”
翠羽掷了筷子拍手笑道:“姐姐好本事!”
我嗔了绡儿一眼道:“死丫头胡说什么呢?”
绡儿笑盈盈的住了口,翠羽却不依了,缠着非要她讲。绡儿边笑边望着我,我叹口气道:“随你们两个乱说去,我却不听了。”说完,便放下碗筷,自到榻上歪着休息去了。
绡儿见我走了,便绘声绘色地将昨晚的情形讲了一遍,翠羽边听边笑,我在一旁听着,心内也觉得好笑,原来昨日自己的言行举动也似个傻子一般。
她两人正说得高兴,香儿推门进来了,见我已吃罢饭了,便说昨日那个张公子又来了,妈妈让我快去相陪。
我忙向镜中重新整理妆容,又将今日出门时穿的衣裳换下,这才随着香儿去了。
此时正是如意楼最热闹的时候,前院花楼前一片迎来送往、软语呢哝,好不热闹。香儿领着我从侧门上楼,直接到了昨晚上的那个房间。
房内桌上收拾了一桌精致酒菜,张彦正背了手站在一幅画前。灯下看去,他一身玉灰色曲水暗纹锦袍流光溢彩,满头乌发被一副黑纱幞头紧紧地束住,越发衬得眉清目朗,面白如玉。
我这厢还在暗中打量赞叹,他那里早回身看见了我,忙向我伸手一揖道:“姑娘来了,快进来吧!”
我福了福,走到桌前坐下,香儿早机灵地掩门走了。张彦自斟了两杯酒,将一杯递到我面前道:“昨日一聚,彦只觉与姑娘甚为投缘,在家回味姑娘弹唱,犹觉余香满口。今日又来搅扰,还望姑娘莫要烦我。”
我接过酒杯笑道:“公子说哪里话来,绿云蒙公子青眼相加,正要感谢公子,只望公子以后莫要烦了绿云才好。”
饮了几巡,绡儿将琴送来,我便离席净手,如前日一样弹琴唱曲为他佐酒。当晚,张彦又是大醉而归。
此后,张彦每隔一两日便要来一回,每次来了,都点名要我相陪。平日里不消说,每天都有下帖子请的,眼见银子流水也似的流入荷包,刘四妈欢喜得紧,看我的眼神便如看见了银钱一般,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如此过了一月有余,这如意楼的每个人都看出张彦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同,我也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将身世告诉他,请他为我赎身。
这日晚间我正陪着张彦吃酒,前门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我以为又是哪个争风吃醋的客人在闹,便也没有在意。不曾想吵闹声渐渐近了,不一会,绡儿便白着脸推门进来道:“姑娘,前面有一群军士在找张公子,吵吵嚷嚷的好不吓人……”
绡儿话还未完,一个仆从打扮的老者从门外转进来,见了张彦便拱手一揖道:“少爷原来在这里,叫老奴好找。老将军命我带您即刻回去,少爷莫耽误了,这便走吧!”
自这老仆进门,张彦便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讪讪的,我还在心内暗笑他怎么见了这人便如避猫鼠一般,却不想那老仆转脸又问我道:“你便是绿云?”
见我点头,他一边示意身后的军士带了张彦出去,一边说:“便是你魅惑着少爷每日里流连在这等下作地方吧?”
我脑子里轰然一响,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脸上来了。
那老仆轻蔑的看我一眼又说:“你要想站高枝只管去寻别家,怎敢招惹我家少爷,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我们将军府岂有你这种女子站脚的地方?”
说完,他又看着匆匆赶来的刘四妈道:“我们将军说了,若再听说我家少爷到这里来,便派人拆了你这如意楼!”
见刘四妈低头唯唯答应,这老仆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我气得浑身打颤,只能紧紧地靠着桌角,手里攥的一杯茶早已泼尽,几次想把杯子砸到那老仆的后脑上去,都被身边的庆春紧紧拽住。
门边拥满了看热闹的客人,见那老仆出来,便轰然退后,刘四妈趁机关了房门,赶着那些瞧热闹的众人散去。
房内只剩下庆春、绡儿和我。我脑中纷纷乱乱,全是那老仆轻蔑的眼神、侮辱的话语,喉中也似哽了一块大骨,只觉得出气都有些艰难。
庆春看我脸色如金纸一般,不禁着急,掐着我的虎口叫道:“妹妹!妹妹!你别吓我!快说句话呀!”话音中已是带了哭腔。
我木然的转头看向她道:“姐姐要我说什么?”
见我说话,庆春松了好大一口气道:“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
见我脸上神色依旧木然,庆春掩住话头勉强笑道:“妹妹不要生气了,若气坏了身子,岂不正叫那些人得意?听姐姐的话,先回房去休息。”说着,她示意绡儿过来,和她一左一右搀住我,由侧门楼梯下去回房。
我任由她们扶着我走,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像是被冰水浇透了一般,从心底里冒出丝丝凉气来。眼前闪过的,都是从前在家时爹娘温柔和煦的笑脸。
若我当日随着爹娘去了,今日便不必忍受这番折辱了。望着黑暗中前方闪烁的灯火,许久不曾流过的眼泪忽然便流了满脸。
翠羽正收拾着床铺等我回来睡觉,见庆春和绡儿扶着丧魂落魄的我回来,吓得连声问是怎么了,绡儿正待告诉她,庆春瞪了她们一眼,她两个便住了嘴。
她们三人忙忙地给我洗脸净手,忙碌中翠羽诧异的问我“姐姐,你怎么还拿着个杯子?”
我噙着一抹冷笑看了看手中的茶杯,一松手,任它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脱衣卸妆完,我裹紧被子面向里壁躺下,庆春便叫了绡儿、翠羽出去说话。我脑中纷纷扰扰,想的全是当日在家时爹娘的呵护疼惜。
当日只嫌他们罗嗦,今天想来,只觉得心疼如绞,此生只怕是再也没有人会对我那样好了。若是他们知道有人指着我的鼻子辱骂,必定不会依他,只是若知道现今我成了这倚门卖笑的烟花贱质,他们定会更加难过吧?
翠羽出去了好半晌才回来,她见我睡了,便轻手轻脚的洗漱了到我身边躺下。听着翠羽捂在被子里压抑的哭声,我紧紧地闭着眼一动不动。
翻来覆去到半夜,翠羽终于睡熟了。我轻轻地挪出床外,坐到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发呆。
翠羽在梦中犹自抽泣,我将她伸到被外的胳膊塞回去,又将被角掖紧,便坐回梳妆台前开始梳妆。
将头发在头上梳成一对髻丫,用一对带流苏坠的银环将发髻套紧固定,再将额前刘海理好,我满意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这便是爹娘眼中最爱看的自己了。
将台上首饰拨到一边,我取出一套浅绿衣裙穿上,这便是爹娘眼中最爱看的颜色了。
仰头打量着高高的房梁,若是踩着凳子也可够得着。只是听说吊死的人都很难看,且翠羽还睡在房中,若她醒来看见了,只怕是会吓得晕死过去。
放下手中的帛带,我推开门来到了黑黑的廊上。木栅门是早已锁了,我倚着栏杆看向楼下,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前院隐隐的笙管笑闹声传来。
身后房内传来翠羽惊慌的呼喊声,“姐姐?姐姐?”
我翻身跨上栏杆,看着脚下黑沉沉的夜色笑了起来。
只要跳下去!只要跳下去!便不必再忍受这些烦恼、侮辱了……
我将身子往外倾了倾,隔壁的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绡儿一脸惊恐呼号着扑了过来,翠羽也光着脚冲到了门边。我松开手,将身子往外倒去,却没能如先前所想的一般飘然坠地,绡儿的双臂紧紧地箍住了我,翠羽抱着我悬在里面的一条腿,跪坐到地上。
绡儿拼命将我拽回栏杆内,翠羽放开我的腿,扑上来一把抱住我大哭起来,“姐姐!姐姐!你怎能这样想不开?你若走了,撇下玉儿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怎么办?”
我呆望着翠羽哭得有些扭曲的脸,嘴里喃喃道:“我累了……让我走……”
翠羽猛的松开我,盯着我的眼睛哭叫道:“你若要走,便带了我一起去,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说到后来,竟哽咽不能成句。
绡儿红着眼睛将手伸到我腋下,把我往屋内拖,翠羽拽着我一只胳膊,边哭边给她帮忙。
待她们将我拖到床上,听到动静的庆春也唤人打开木栅门跑了上来。简单问了问绡儿刚才的情形,庆春便立刻命绡儿、翠羽下楼将她的铺盖取来设到隔壁去。
等她们一出房门,庆春便上了门栓,怒冲冲地奔到床前,将我从床上扯了起来。我浑似没有骨头一样任她拖拽,见我这样,庆春怒极,反手便给了我一巴掌。
巴掌落在脸上,火辣辣的疼。见我仍旧不言不动,庆春终是忍不住坐到了我身边,轻轻抚着脸上的掌印道:“疼吗?”
我还是不说话,庆春叹了一口气,将我的头揽到她怀里,两手在我背上轻轻拍抚。
“绿云,你这气性也忒大了些,若我当年也似你这一般,现在怕不早已投胎再世为人了。这人活在世上,哪有不受委屈,不遭人骂的?便是孔圣人,不是也有人骂么?理他做甚!只要自己过得快活,管他旁人怎么说?”
“过得快活,我过的快活么?”听着庆春的话,我不自禁的喃喃自问。
“只要你使劲、拼命地好好活,便能过得快活。即便现在不快活,将来也必定能过上快活日子!”
“若我拼尽一生之力,也无法过上快活日子怎么办?”
“那也要好好活着!”庆春瞪眼看着我,“等将来到了十殿阎罗面前,也可理直气壮的去问个为什么!”
听着庆春的话,我的思绪又乱了。我知道她的话有道理,可现实就像一根绕在我颈上的绳索,已经越拉越紧了,我真的觉得已经撑不下去了,我想要解脱,想要解脱!
庆春又絮絮的在我耳边讲了许多,翻来覆去便是劝我不要再起轻生的念头。
庆春出门时我已困倦得歪在床边睡着了,这一睡,便是三天。三天里,我昏昏沉沉地窝在床上时醒时睡,醒来时便盯着床顶发呆,睡着时便被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反复纠缠。
绡儿和翠羽两人衣不解带的守着我,连吃饭睡觉都是轮流去。庆春每日里只要得了空,便要到房中来劝解一回。
到了第三日的晚上,绡儿困极了,便换了翠羽来守着我。我盯着帐子上的花纹发呆,翠羽在床边默坐良久,忽然开口问道:“姐姐,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
“我还记得一些呢,姐姐,我说给你听好不好?”
“姐姐还记得我的爹娘么?我都有些不记得了呢。我只记得,当年爹爹和娘落水遇难后,叔叔们都不想管我,我在几个叔叔家辗转一年才到你家。姑姑、姑父待我真好,你也当我是亲妹妹一样心疼,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家人。如今,姑姑、姑父没了,你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我知道姐姐心里苦得很,我只恨自己没本事帮姐姐,若是没有我这个累赘,姐姐早就有机会逃脱了。我只求姐姐一件事,将来姐姐不论去哪里都要带着我,哪怕是去死呢,我也要跟着姐姐。”
我的眼睛酸胀得厉害,转头看着翠羽,喃喃地说了一句“傻丫头……”
翠羽将她满是泪水的小脸紧贴到我脸上,在我耳边轻轻抽噎着,“……求姐姐……别抛下我……我不要再孤零零的呆在世上……”
绡儿进来时,翠羽还搂着我的脖子伏在床沿上流泪。绡儿扶起翠羽,我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绡儿,我想吃饭。”
绡儿脸上既惊且喜,“好,好,姑娘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去盛。”
只一会儿,绡儿便端着一碗稀粥回来了,和她一起进来的还有只披着一件外袍的庆春。
“妹妹,你觉得怎么样了?”
躺了几天,我喘气都有些虚,“姐姐放心,我已经想通了,再不会做傻事了。”
庆春脸上浮起欣慰的笑,“那就好,你且再养几天,妈妈那里我都说好了,你只管放心。”
接过翠羽拧来的热手巾,庆春轻轻替我揩净手脸,又凝神细看一回我脸上的颜色,这才笑道:“看颜色还好,我不闹你了,你快吃饭罢。”
看着我将一碗粥全喝下肚,庆春才满意离去。绡儿收过碗筷,便让翠羽到榻上去睡一会儿。我拉住身边的翠羽道:“别折腾了,翠羽就在床上睡吧,绡儿你也别坐着了,到榻上去靠一会儿。”
翠羽依言上床,紧挨着我躺下,绡儿却不肯去睡,拖了一张椅子靠到门边去坐着了。
许是这几天睡得太多,我合目假寐,却怎么也睡不着。
那天晚上庆春的一巴掌其实已经打醒了我,只是我固执地闭目塞听,不肯去想罢了。今天翠羽的一席话却似比那一耳光更重,若我就这样抛下她,将来到了地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舅舅、爹娘他们?
朦朦胧胧迷了一会儿,我便醒了,外边天色已经大亮。翠羽睡得正香,绡儿也靠在门板上盹着了。
我悄悄爬下床,刚迈了一步,便走不动了,身后的翠羽却惊慌地坐起身,叫着“姐姐,你去哪里?”
原来,翠羽不知什么时候将我俩的衣角系到了一起,我一起来,便扯动了她。
我回身坐到床边,“傻丫头,我只是去喝点水。”
绡儿已被惊醒,端了一杯温茶过来,我漱了漱,见她俩脸上都是一副倦极了的样子,不忍再让她们担心,便又回到床上躺下。
将养了两天,我又开始见客了。庆春怕我吃不消,每日里只安排我在家见客,不让我出门。那陶二公子送了帖子来邀我游湖,前几次都被庆春回绝了,直到人家第四次送帖子来,她才允我出来。
已是晚春时节,西湖上的景致越发好了,陶二公子仍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虽则总是淡淡的,却让人觉得舒服。
我们乘着一艘小船到了湖心岛,他命人在树下铺设了几个蒲团,自己拣了一个靠着树坐下,便笑着让我也坐。我见他如此不拘,也不好再矜持,便也盘腿坐下。
“此处风景极好,姑娘可唱一曲以助游兴否?”
我招手让绡儿将琴抱来,“公子想听什么?”
“不必弹琴了,清唱就好。曲子么,随便姑娘高兴唱哪只就是哪只了。”
换过牙板,我凝视着远处湖面上的波光,将《子夜四时歌》缓缓唱来。
陶二公子闭着眼睛靠在树上,仿佛是听得入迷了。唱完良久,他却仍是合着眼睛不动,仔细一看,那人竟然睡着了。
我不觉好笑,招手让随行的小厮给他搭上件衣裳,自己便踱到一边去赏景。
湖边锦重重的铺了一层落花,水下的鱼儿间或浮上来,在花瓣间荡起一层微澜,转瞬便又不见了。远处绿油油的湖面映着阳光,晃花了人眼,满树的柳条,在微风中飘摇起舞。
我迎风站在岸边,只觉得胸中郁积的块垒,似乎都要被吹散了。
自那以后,陶二公子每三五日便要带我去游一回西湖。庆春见我似乎开朗些了,便不再拦着。
陶二公子实在是个好伺候的人,每次陪他出游,我有时唱曲,有时下棋,甚或只是陪他看看书、观观景,时间便一天一天的打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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