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

　　周六早上十点。
　　瑜柏第八次按掉振动的闹钟。
　　楼下客厅的座机无缝衔接地开始噪音轰炸。他翻了个身，低骂一声，挣扎着爬起来，眼也不睁地下楼。
　　李子果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涌出来：“comeon北鼻，大好的日子，出来玩啊～”
　　就知道是他。只有叫醒业务非常熟练的李子果才会在周末打家里的座机，因为瑜柏手机常年静音，连闹钟都是振动模式。
　　瑜柏：“不去。”说完就要挂电话。
　　李子果显然经验丰富：“别别别，别挂！先别挂！我有个重大好消息和一个不重大坏消息要告诉你！”
　　瑜柏：“有屁快放。”
　　“这样，我们出来说话，出来吃午饭，把那什么，作业，对，作业一起带来。我跟你说，这可真是大消息。”
　　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怎么，电话线装不下你的声音？”瑜柏语气嘲讽，趴在桌上就要闭眼。
　　“唉呀，这不你爸妈嘱咐我要把你叫起来吗，年轻人，就是要多动弹！快，十二点，老厝沙茶面见。”
　　瑜柏到嘴边的拒绝被沙茶面堵了回去。
　　他突然精神了。
　　挂了电话，瑜柏上楼洗漱换衣服。打开静音的手机，□□班群通知消息、l站up主更新提醒、音乐软件安装包更新提醒……一股脑涌出来，瑜柏皱着眉，干脆进入设置把消息提醒全部关闭。
　　啊，爽了。
　　干干净净的页面，一扫而空的小红点，瑜柏变得平和起来。
　　他有顺手屏蔽了几个微信群，然后把发消息最勤快的李子果也改成消息免打扰。
　　家庭群里。
　　妈：宝宝起床了吗，我们这周不去x区哈
　　妈：多出去走动一下，跟李子果出去玩，不要在家吃泡面！
　　爸：钱还够吗，伤好了没？
　　瑜柏想了想，觉得这些问题都可以一次性回答。
　　瑜柏：嗯
　　他们何止是这周不来x区，他们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瑜柏扣上一项帽子，关了空调走出去。手机上语音提示：滴，您关注的737号公交还有三分钟抵达最近公交站，请尽快前往。
　　浓烈的阳光和喧嚣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

　　x区西山脚下。
　　麦穗初齐，水泥公路从村里和农田间劈开，延绵上山。
　　一辆黄色的公交车停在简陋的公交站旁。空荡的车厢上走下两个少年。
　　齐璟易背着画板，站在马路牙子上眯着眼睛看远方。徐秩背着鱼竿拎着盒饭跟着下车。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上路了，机械女音传来：“下一站，西山镇政府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两人顶着日头，沿着田埂走了一会，终于走到了在公交站看到的湖边。湖不大不小，漂浮着一点绿藻，偶尔有点涟漪，那是鱼在吐气。徐秩找好钓点，恰好是块有树荫的区域，徐秩开始丢鱼料打窝，齐璟易架起画板。
　　“我去，这儿蚊子太多了，哥你说你，大热的天在网吧开黑它不香吗非得来写生，我已经出一身汗了。”
　　齐璟易深呼吸，感觉空气是如此的清新，心情是如此的平和，并不想跟这个觉悟低下的人一般计较。“蚊子咬你，你有没有反思一下为什么呢？没有，你只会抱怨。我来到人生地不熟的x市，那不得开拓一下新地图吗？人呢…就是要多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亲近亲近大自然…成天呆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吗？”
　　徐秩被忽悠得神情恍惚：“会…会发生什么？”
　　齐璟易尾音悠长：“会找不到对象啊…”
　　徐秩：“卧槽！那你为什么没被蚊子叮？”
　　齐璟易拿着铅笔，敷衍回答：“因为我是你爹。”
　　徐秩：“……”阿铁委屈。
　　齐璟易回过神来，笑道：“当然是因为我带了花露水。”
　　徐秩：“…交水不杀。”
　　徐秩甩好杆，拆开盒饭。
　　知了隐没在浓密的树荫里声嘶力竭地叫。
　　齐璟易一看表：“十二点了。”

　　老旧的面馆，油污浸染的墙上，圆形的旧时钟嘀嗒走向十二点整。
　　李子果窜进“老厝沙茶面”，在熟悉的角落找到瑜柏。
　　“呼…真有够热的，点好了？”
　　空调和风扇一起轰鸣，桌上开好了两瓶冰镇玻璃瓶可乐。虽然天气极热，但这家沙茶面馆还是生意火爆。
　　“嗯，给你点了。”瑜柏恹恹地一抬眼皮，看着李子果猛的灌完半瓶可乐：“现在可以说你的大好消息了？”
　　李子果闻言急忙咽下嘴里的可乐，被骤然腾起的气泡刺激得面目扭曲。
　　“嘿嘿，你绝对想不到，我妈怀孕啦！我要有妹妹啦哈哈哈哈哈羡慕吧。”
　　虽然听到这个消息也很开心，但瑜柏并没有被冲昏头脑：“那很好啊，恭喜恭喜。但是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不是弟弟？”
　　“……”李子果茫然看着瑜柏：“不知道啊，我昨晚知道之后就一直觉得是妹妹。”
　　瑜柏：“……”
　　李子果：“而且我们已经有一个男孩了，按照概率来说这胎不该是…”
　　瑜柏：“男女概率比例依然是五五开！”
　　李子果：“哦…可是我想要妹妹哎。”
　　瑜柏：“……”
　　李子果仿佛一个兜售车票的黄牛一般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哥哥说它是妹妹她一定是妹妹！放心，出生了我可以分你半个哥哥当！只要你跟我一起虔诚的祈祷。怎么样，够兄弟吧。”
　　瑜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自己活十七年没这么无语过。
　　碱面下水沥过，浇上浓郁的沙茶面汤，诸多佐料把面条压在碗底，抖落一勺黄白色蒜泥，香气砰然而起。两碗沙茶面被老板端上桌，老头一掀眼皮，一口闽南式普通话非常流利：“来啦？今儿挺早啊，这碗25，这碗27。”
　　“嘿嘿，这不是一放假就赶来了吗，您还是生意火爆啊。老板能不能把那风扇调个转动模式，这边热死了。”
　　热气蒸腾，瑜柏和李子果掏出手机扫了下无处不在的微信付款码。
　　瑜柏夹起一个香菇肉丸吹着热气，一抬下巴示意李子果：“你这头发还没剪？”
　　李子果匆忙将滑溜的鸭血块塞进嘴里，一边嘶哈嘶哈一边把半长的蜂蜜色头发甩到脑后：“什么？哦，这个…那必须不能剪，反正他们也不太管我们几个班的事，抓到了就说艺考需要呗。”
　　“哦，艺考需要这个啊？”
　　“当然不。”李子果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
　　“……”
　　不，要，跟，傻，逼，计，较。
　　瑜柏心中默念，咬下一口肉丸子，鲜香的汤汁和肉馅迸溅，心中顿时平和了很多。
　　李子果一边狼吞虎咽吸溜着爽滑劲道的面条一边含糊说话：“唔跟你嗦唔真胡了，邹平那伙果逼还在打听…”
　　瑜柏怒斥：“吃下去再说话！”
　　“我说，我真服了，周平那伙狗比还在打听你，都找到我们几个班来了，操，逼玩意儿，阴魂不散。”
　　瑜柏喝了口汤，沙茶面汤绝佳的口味盈满口腔，鲜香甜爽层次丰富。他在进食的时候都非常平和，淡淡应了一声：“嗯，你离他们远点，就当不认识我，艺考之前不能生事。”
　　李子果呆了呆，一时间连面也忘了吃：“这不像你我的柏，你不该一拍桌案怒吼一声敞开坚强的胸膛将我纳入保护范围吗，你不该应声而起前往s区杀他个七进七出吗，你不该这么平和忍耐，这短短一个月你在这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瑜柏：“……”突然觉得沙茶面都抑制不住手刃此人的冲动。
　　“卧槽，虽然不至于此，但我以为你至少不会让我避让。”李子果若有所思。
　　那确实，瑜柏暗想，往常他也许想到的就是既然不长教训，那就再教训教训，但是现在的瑜柏不是以往的瑜柏了，现在的瑜柏是经历过齐璟易洗礼的瑜柏。
　　“我的脾气确实好了很多。”
　　好像某些思维也转变了…
　　齐璟易惯有的思维就是在最少损失下取得最大利益，为此走点偏锋也没事。连做题都是如此。或者说这人根本就是非偏锋不走，可能是为了追求乐趣。
　　“！”出现了齐璟易人传人现象！我以后不会发展到像他一样满嘴跑火车吧。
　　李子果泫然欲泣：“究竟是谁改变了你我的大王，你不再庇佑妾身了吗。等闲变却故人心，终究是错过了王的这么多年……卧槽放开我的面！！”
　　瑜柏的语气比冰镇过的矿泉水还凉：“严肃点，你们转不走，就避着点他，毕竟你们也打不过…我现在不在s 区，你们自己小心点。尤其是你。”脑沟长得百转千回，肌肉是锻练来好看的，遇事嘴上先慌三百回，从小到大的架没一场帮上忙，离谱的是受伤频率不下于一线人员。
　　“嗯嗯呢，躲着躲着，我们瑜小霸王退隐江湖，我不给他惹事。”李子果又塞进一大口面条和青脆的生菜。
　　瑜柏摇摇头，继续吹着气：“吃完回我家，乖乖呆空调里，这天气出去乱跑会中暑。”
　　“唔唔可是你妈说…”
　　“听她唬你，哪个傻逼这个天气出门？”
　　“哦…”

　　西山脚下破败的小卖部前。
　　“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天气出门…”徐秩痛苦不堪，语气堪称怀疑人生，第一次对爱戴的齐哥提出质疑。
　　“心静自然凉，你觉悟不够。老板来来两根老冰棍，再来一包七个小矮人，再来两瓶冰矿泉水。”齐璟易扫码等着付钱，一边强调：“冰的，要巨冰的那种，巨，你懂吗？”
　　小卖部的老头恹恹地摇着蒲扇：“自己拿。”
　　齐璟易一晒，越过半死不活瘫化在冰凉石门框上试图用一切温度低于自己的东西降温的徐秩，往冰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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