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骨

作者:Wort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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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逢


      谢令姜顺利的凭借自己的名字,在班里一骑绝尘——老杜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好像只记得他,有事没事就要喊他干点什么,开学过了有二十天,他已经帮老杜泡完了半袋子茶叶,老杜这人看着年纪大了,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是个人精。
      谢令姜把茶叶袋翻了几下,只倒出几片可怜的茶叶,孤零零的浮在水面上,自由自在的打转转。
      他心里可怜老杜,推开了老杜办公桌里面的抽屉,抽屉空荡荡,就像老杜这个男人。班里人说老杜虽然快五十岁,但却是一个每年都要准时准点过光棍节的人,大抵一个人生活日子都会被简化,就像这空荡荡的橱子,橱子里有两份茶包,他分不清是哪个,就顺手摸了一个。
      下午两点左右的阳光,耀眼而浓烈,办公室拉上的白色窗帘开了一个角,一寸不宽不长的阳光投射在老杜茶锈斑斑的玻璃杯上,谢令姜拿着茶叶袋的手开始发抖,茶叶袋被压的又平又直,里面的茶叶像标本一样灵动,枯红的颜色在阳光下像闪着光的碎钻。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茶叶,能不能喝。
      因为这里面装的是他很熟悉的蒲公英,但是却是红色的。
      他脑海中开始想像,一大团一大团红色的绒球,绿色的草地盖过这红色绒球的四肢,只露出一点点的红。身前身后都是直耸的树,绿的发黑。只有这红色绒球栖身的地方是一片绵软软的草地,抬头就可以看见蓝天,山风一吹,就是一片片起舞的红,美的令人窒息与迷醉。
      老杜在门口看见自己分外宠爱的学生正以一副贪婪的面容看着自己的命根子,火速迈动自己的腿,噼里啪啦的夺下了那包红色蒲公英。
      这中途,老杜还撞到了一个很瘦男生,骨节被撞的咔嚓一声,老杜想着应该挺疼。
      阳光稍稍有些偏移,落在谢令姜的头上,阳光晃的他睁不开眼,却是发懵的笑着看着老杜。
      老杜被这笑一晃,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
      “你怎么又动我的标本?”穿着校服半袖少年气鼓鼓的,看着那个穿着洗到发黄的衬衫的少年。
      可是穿衬衫的少年并没有意识到校服半袖少年是不是真的生气,他就傻乎乎的看着他笑,那时候,他们也这么大,他们也这么笑。
      办公室的门上,映着同样一片发怔的身影。
      老杜一时失语,除了坐下说不出一句话。
      看了看一直发懵的谢令姜,又看了看,一遍一遍,直到谢令姜被看到发毛,脚下踩油窜走。
      老杜心里把所有要到嘴边的问题都塞了回去,他认真的擦拭着这蒲公英标本,就这那寡淡的茶汤吞了片去痛片。
      压下心里的痉挛与苦涩,压下多年来的等待与失落,把所有求而不得的苦都兑成甘之如饴的甜,把所有痛彻心扉的奢望都换成求仁得仁的愿景。
      如此,便好;如此,最好。
      不过是在这浮世消磨时光,不过是这时光从暗井中轧出来,带着岩层深处的暗与凉,渗着腐朽枯枝与星星血迹。
      这时光再怎么尝,也是苦涩的,这苦涩却有着毒瘾一样的回甘。
      欲罢不能,甘之如饴。
      *
      一班,纪春晖打开了一本厚厚的书,封皮是很硬的塑料,一眼扫过去,你可以看见第一页贴着一个蝴蝶标本,一个彩色的花蝴蝶。
      这是一本动植物图鉴。
      他翻到了蒲公英,淡淡的扫了一眼,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那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阳光下有着不可言说的魅力,即使是放进黑夜里也可以是暗夜中勾魂夺魄的蝶。
      纪春晖是被一声怒吼震回来的,数学老师让他回答问题,他这才发现他在课上走神,的确是走神走的聚精会神,他实实在在不知道答什么。老师给他面子,说了个提示,他答完方欲坐下,数学老师却叫他把他看的给班里同学读读。
      他看了看老师,知道他要是不读,为了维护老师的权威,那书就只有一个命运——被没收。
      他于是扫着书,读了个大概。
      “蒲公英,分为红色,白色,蓝色,红色的花语是无法停留的爱与至死不渝的爱………蒲公英可代表重逢。”
      纪春晖神情厌厌,倒是老师觉得有趣,乐了一下道:“不知道蒲公英还有这么多的颜色,不过这花语算是极端啊,一边无法停留一边至死不渝,辛苦我们纪大学霸了。”
      “老师过奖了。”班级一阵哄笑。
      谢令姜觉得最近发生的事一大堆一大堆,细微琐碎又难解难分,无法遗忘,无法纾解。
      心情烦闷就需要多巴胺,谢令姜晚饭一撂,在操场上跑了几圈,跑的时间长些,差点错过了晚自习,他抄小道往教学楼跑,中途要路过一片大草坪,他脑海中忽闪而过老杜的蒲公英,视线投向了大草坪,自动喷水机在勤勤恳恳的工作,夕阳下的小水珠折射出七彩光斑,一只少见的蝴蝶在水幕中磕磕绊绊的飞着,谢令姜的目光随着蝴蝶的轨迹上下跳跃,喷水装置结束了工作,蝴蝶一直向下飞,轻轻的落在一朵白色的蒲公英上,像是易散的彩云,有似生脆的琉璃。
      傍晚夕阳,八月未央,水汽蒸腾,热气流窜,一只蝶栖在一朵蒲公英上。
      *
      不知是运动过度,还是馋虫上脑饿的慌,谢令姜躺在床上燥热难安,翻来覆去。午夜难眠不禁梦回童稚,记忆稀薄,模糊。
      他和纪春晖穿着大裤衩,抱着西瓜,坐在爷爷家的院子里,翻着一本泛黄的相册。
      那时候他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他还在梦里有意识去想自己小时候的样子,但太模糊了。
      他觉得有光,光线模糊,手里的相册被快速翻动,最后一页是一张六七十人的大合照,每个人的脸他都陌生,不记得。他把相册合上,哗啦一声最后的那张大照片掉了出来,他捡了起来,照片的背面有字,他费力的看,但他不认得,也看不清,就在他要崩溃的时候,光线突然明亮起来,他唰的冒出了冷汗,睁开眼——五点。
      再也无法入睡,他缓慢麻木的起床,一阵洗漱后直奔操场。
      “啊,谢体委这真是尽职尽责,每天都坚持跑圈啊。”翟南川迷迷糊糊的说。
      门又吱呀一声,稚一闪身出门。
      谢令姜这困劲未退跑的五迷三道,颠三倒四,只听见身旁有零落的脚步声,却连抬眼的兴趣也没有。
      脚步声走远,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反正这大操场,跑圈的不多,就算多也不至于撞到他身——
      这话还没想完,谢令姜只听头骨嘭的一声,接着眼冒金星,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往后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心里想: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真有人不长个眼睛啊!
      操场被日出的光染成金黄色,面前少年的身影被分成两半,一半笼在金圈里,一半藏在暗影中,有微微的风从少年的鬓角略过,少年的嘴角的弧度也因为风而变得柔和,变得微微上扬。
      谢令姜没法骂人了,也没法说什么话。按理来说,此刻他应该一跃而起,搂住二春子的脖子狠狠地问:“臭小子,死哪去了!”
      但此刻他手脚都有点不太好使,不知道是因为磕的,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他也不起来,也不说话,盯着纪春晖,仿佛能盯出花来。
      纪春晖俯身拉他,眼神扫过他的脑门,红一片,看来是磕的不轻。
      他轻轻的笑了,把谢令姜拉起来就拍拍手自己向前走了,和小时候一样,他背着大大的书包,在前面远远的走,也不回头,也不等。他仿佛有一种潜在的自信,这个人会自己跟上,会用稚嫩的手抓住自己的衣袖。
      这也是一个赌,他一直在打,一直没输。
      谢令姜原本心烦,一股怒气直冲脑顶,二话不说跑过来把纪春晖一揽,腹诽半天,不知说啥。
      纪春晖看他一眼,淡淡的笑了——他赢了。
      谢令姜看着微微笑的二春子,知道他的确不太会笑,所以这一笑他就权当泯恩仇了,于是也对着纪春晖笑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谢令姜觉得这个行为活像个大傻子,还有以及纪春晖已经长的比他高了。啊,这个二春子,就连身高上都是一骑绝尘,自己揽着太辛苦了,他松开了手,走起路来颇有些同手同脚。
      他回到班里的时候,班里的人已经来了不少,翟南川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回来的挺晚,跑挺久啊。”
      他懒洋洋回了句,“学校景美,人美,多看了会。”目光扫过他同桌稚一空空的位置,他蹙了蹙眉,等稚一回来时,早自习已经快要开始了。
      中午下起了连绵的阴雨,谢令姜一到这种天气就没心情吃饭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数雨滴声,一下一下的数出了声音。
      “……二百三十七,二百三十八,二百三十九……”除了雨声,他的耳中还混入了几声清脆的咚咚声,他的思路一开叉,数的乱了起来,“二百三十,二百三十一……”
      “二百四十五了,四十六……还是这样啊,数都数不好。”谢令姜回头时,纪春晖已经坐在自己的前面,脸冲着自己,拎着两包东西。
      谢令姜的数是彻底数不下去了,他伸手去抢纪春晖拎的袋子,纪春晖撒得痛快,谢令姜就觉得没啥好东西。
      一堆创可贴,以及消肿喷雾。
      谢令姜鄙夷的看着这一堆,纪春晖拿起喷雾上下一晃,冲着谢令姜脸一通喷。
      一股子的药味与雨水味在空气中混合。
      “干什么?”
      “脸肿了,不好看。”说着纪春晖伸手撕开了一个创可贴。
      “不是,贴这个干什么?贴了太怪了,他们都得问。”
      纪春晖没理他,一手使劲摁着他的脑袋,一手贴创可贴,贴者虽贴的的铁血柔情,却疼的谢令姜龇牙咧嘴。
      可能是纪春晖离的近,虽然贴的过程很快,但是纪春晖靠近的时候,空气中未消散的浓郁药味却被纪春晖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道掩盖了。他的鼻腔里四窜着清新的味道。
      “消肿的,撞的很严重。”
      “那你怎么没事?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啊。”
      “你,用头撞的我肩。”
      他大爷的,这小子变法子的说他矮。
      纪春晖把另一个袋子拎上来,班里陆陆续续有不回宿舍的人回来,纪春晖扫了一眼,继续拿东西——两瓶酸奶,两个面包。
      “下雨天就不吃东西的毛病,要改。”纪春晖留下一瓶酸奶,一个面包,转身要走,翟南川哼着小调进了班,看见了纪春晖二话不说,一个熊抱,谢令姜非常怕翟南川特自觉的附上一句“我想死你了,老铁。”
      还好,他没有。
      “纪哥来看我?”
      纪春晖摇摇头,看向谢令姜,谢令姜举了举桌子上的药袋,纪春晖颇有耐心的解释道:“我家邻院给我父亲打电话,说她还在睡觉,就听见乓的一声,等她去看时葡萄藤又倒了一大截。他还问我,可不可以让谢小蟹和吕二去别处打,所以吧,这药,你留着总能用到。”纪春晖胜利的走了,留下谢令姜在翟南川的疑惑中把面包捏的嘎嘎响。
      翟南川看着谢令姜贴着创可贴的头,压着笑,想起今天早上谢令姜进班时的确额头红一大片。
      谢令姜长话非常非常短的说:“早上跑圈时,你那个什么纪哥把我给撞了,非常严重。”
      翟南川有些疑问的看着谢令姜,“不对啊,我纪哥不住宿,你晨跑怎么能在跑到撞到纪哥,那会才五点二十吧!”谢令姜随着他的话心里翻起无数疑问,咔哧咔哧啃面包。
      转而又想到他的头撞成这样,那纪春晖的肩是不是也得肿?他的指尖故意似的按上额头,那伤口连着周围的皮肤仿佛火辣辣的烧着。
      窗外高楼雨阑珊,药香萦索少年欢。
      有些情感,不受时间空间,不怕外界因素,只要再次重逢,就会重获新生,欣欣向荣。
      纪春晖出了教室,重重的呼了口气,手掌心里都是汗,他把面包紧紧攥在手里
      。回到班级,他在座位上坐下,窗外还是淅沥沥的雨。他买药的时候路过一个大草坪,看见了一株蒲公英,摇头晃脑的。他暗戳戳的摘下了这个蒲公英。
      清风细雨迎面吹过,蒲公英的种子随风四散在校园的角角落落。
      大树下,泥土中;从新扎根,再待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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