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海（短篇）

　　我和江淮之间好像发生了一些问题。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很少联系我，周末偶尔也因为练琴而不再来我的公寓。
　　起初我并未察觉有什么问题，直到已经连续第三个周末没有等来他的身影，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我发短信给他：这周也不过来吗？
　　他：嗯，快期末考了，要学习。
　　虽然感觉到他有些反常，但我并没有将疑问说出口。
　　我：好，那你忙吧。
　　他没有回复我，当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却又看到了曹雯雯的朋友圈。
　　照片里又是圣诞节那几个人，曹雯雯依旧紧挨着江淮，两个人站在一起形成一道靓丽又刺眼的风景。
　　都这样了我再察觉不出问题那就是傻子了。
　　我给江淮发了消息：你是不是恋爱了？
　　江淮：？和谁恋爱？
　　我：曹雯雯，我看到她的朋友圈了，还有圣诞节那次的。
　　江淮：哦，原来你看到了啊。
　　我：？
　　等了很久江淮都没有回复，我觉得我应该尽早表态了，我不是拖拖拉拉的性格。
　　我：既然你们已经在一起了，那我退出，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联系了，祝你们幸福。
　　没等到短信，却见江淮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我有说过我和曹雯雯在一起了？”他的语气有些愠怒。
　　“你骗我说要学习，结果却和曹雯雯一起去玩了，难道不是吗？”
　　江淮沉默了一阵，忽然说，“是的话，你会怎样？”
　　我呼吸一滞，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刚才短信里不是说了么。”
　　“就这样？”
　　“那还怎样？”
　　他又沉默，我似乎听到了话筒那边他急促的呼吸声，“你就……不生气？不伤心？不想大骂我一顿吗？”
　　仔细想想好像是有一些生气的，如果他喜欢上了别人，应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瞒着我什么都不说。
　　“有点生气，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没有分手就和她在一起，这样对我对她都不公平。”
　　电话那头几乎完全听不到声音了，当我犹豫要不要挂断时，江淮终于说话了。
　　“唐溪，我们在一起快一年了，这一年我一直没敢问你，现在的你爱我吗？”
　　我不禁沉默，这个问题也同样是我不敢面对的。
　　这一年我也多次思考过，我到底对他有没有爱，但最终得出的结果，我对江淮的这种感情，似乎和对我过去的任何一任男友，并没有什么不同。
　　“唐溪，你当初到底为什么，非要我回去读书，要我走钢琴这条路呢？”
　　“因为你弹钢琴时很耀眼。”我说，“我是一个毫无理想与喜好的人，我很羡慕你，你在弹钢琴时投入的样子，是我永远都不可能拥有的。”
　　“原来，是这样吗？”我听到电话那头的他笑了。
　　“我和曹雯雯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她，我会骗你和她出去，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了解真相之后的反应。”
　　“我曾经以为你喜欢我而不自知，但我现在才发现，你对我仅有的好，都是因为你对我在钢琴这条路上的期待，可能在你眼里，我真的就只是一个弟弟吧。”
　　“我失败了，你这块冰我根本就捂不热。”
　　我心中一坠，冷汗瞬间从脊背升上额头，因为这样的话我太熟悉了。
　　【你就像石头一样没有心。】
　　【你不懂该怎么爱人。】
　　【你总是理智得让我心寒。】
　　【你这块冰我根本就捂不热。】
　　……
　　又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不知道，失败的不单单只有他，还有我。
　　“江淮，分手吧。”
　　我说完这句话，直接挂了电话。

　　之后的一个小时，江淮的电话一遍遍打来，我一次都没有接，后来实在受不了便按了关机。
　　结果他直接来了公寓。
　　我给他开门，他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恍惚。
　　“能不分手吗？”他说。
　　“你都知道我不爱你了，那还在一起干什么呢？”
　　“我还想再试试，这一年我们并不是经常在一起，也许，也许再多一些时间相处就不一样了。”
　　我心里已经对自己失望透顶了，再这样下去，只能是两败俱伤。
　　“江淮，像我这样的人，就该找一个和我在一起只靠利益驱使的人过日子，我们各取所需互不亏欠，这样才最好，你还这么年轻，不要把大把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等到下个学期就要选拔国外的进修生了，你会与我分开至少两年，会有更加明媚的生活等着你，我很期待看到你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样子。”
　　我抱住了他，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处，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后的温度了。
　　他身上的烟草味很浓，我知道，他来这里之前一定又抽了很多烟。
　　“唐溪，哪怕你不喜欢我，也先不要喜欢上别人，好不好。”沉默了许久，江淮在我头上淡淡地说。
　　“如果你喜欢那个光芒万丈的我，那我就尽可能去做一个发光的人，等到那时，你再回到我身边。”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汲取着他身上的烟草气。
　　对于怀抱中这个曾与我耳鬓厮磨的大男孩，哪怕是无关风与月，我也希望他能一切安好。

　　寒冬凛意消散，春日暖阳归来。
　　第二学期悄然而至，一切都步入了正轨，而我鲜少能见到江淮。
　　除了上必修课以外，他大多时间都在琴房里练琴。
　　我曾经几次不自觉路过音乐学院，又鬼使神差地走向琴房，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钢琴前，细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舞动，像一个孤独却又明媚的王子。
　　半学期过后，江淮成功通过了国外的进修生选拔。
　　学期末的最后一天，我收到了江淮的礼物。
　　正午的阳光有些浓烈，校园的午间广播正放着最近流行的一首歌曲，一曲完毕，广播里传来了一个甜甜的声音。
　　“大家中午好，现在是每日歌曲点播时间，下面播出的是由音乐学院的江淮同学，为化工学院的唐溪老师点播的一首钢琴曲，这首钢琴曲是江淮同学的原创，祝愿唐溪老师能够发现平淡生活之外的美好，心中有爱，眼里有光。”
　　悠扬的琴声如天籁般在整个空间回响，百转千回，像是大海在细细倾诉。
　　“哈哈，这什么鬼祝福啊，还心中有爱眼里有光，心灵鸡汤吗？”食堂内，坐在我邻桌的一个男生和同伴嗤笑着。
　　他不会知道，这句“心中有爱”对我而言，是比长命百岁还要珍贵的祝福。

　　本学期的最后一节课结束后，我去了琴房。
　　钢琴曲从门缝中缓缓流出，隔着玻璃望去，里面的人果然是江淮。
　　我开门走了进去，他见我进来，停下了跃动的手指，清隽的面孔微微惊讶。
　　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他的脸却熟悉的恍如昨日。
　　“中午的那首曲子，很好听。”
　　他合上琴盖站起身，“是专门为你而做的。”
　　“叫什么名字？”
　　“还没有取，你来为它取一个吧。”
　　我思索了片刻说，“就叫哭海，怎么样？”
　　“为什么是哭？为什么不是笑？”他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问我。
　　“因为我发现想笑很容易，但哭出来却很难，能让一个人流泪的，一定是对他来说很在意的人或事吧。”
　　收到礼物会想笑，看喜剧会想笑，甚至看到街头一个可爱的婴儿，也会不自觉扬起嘴角。
　　但是倘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触发内心最柔软脆弱的那一处，想必无论怎样都哭不出来吧。
　　“好，那就叫哭海。”他含笑应答。
　　看了看他扶在钢琴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我从手提包里拿出了一个瓶子递给他。
　　“平时练习也不要太辛苦，这个药能够缓解疲劳，你记得没事涂一涂。”
　　他接了过去看了一眼，放进了口袋里。
　　“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关心我。”他说。
　　“啊，是吗？”
　　“虽然可能有不希望我的手受伤，而影响到弹钢琴的缘故，但我还是很开心。”
　　他俯身下来贴近我的脸，温热鼻息喷在我的耳朵上。
　　我下意识向后退，却又被他拉回，他揽住我的肩将我箍进怀里，温热的唇落在了我的颈上。
　　我被他吻得脚下发软，用力抽出手，指了指墙上一角，“有监控。”
　　他听闻松开了我，几秒后，啪——的一声响起，整个琴房陷入了黑暗。
　　江淮关了灯。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我有些慌，尚未等眼睛适应，就被一只手扯了过去，久违的吻落了下来。
　　带着一丝贪婪与侵略性的少年气，是我最熟悉的气息。
　　或许是因为现在正身处教室，我的心跳竟异常的快。
　　我们明明已经分手了，却在校园里毫无顾忌地厮磨纠缠，更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舍得放开。
　　一吻过后，江淮将我紧紧抱在怀里。
　　“我出国以后，你不许喜欢上别人。”
　　“好。”
　　“发消息给你，不许不回。”
　　“好。”
　　“好好保养你的胃，按时吃药。”
　　我失笑推开了他说道，”又不是要永别了。”
　　眼前只有微弱的月光，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今天能去你那里吗？”
　　自从分手以后，江淮就再也没有去过我的公寓，想到马上就要有两年时间见不到他，我点了点头。
　　我听见他的呼吸都染上了喜悦，刺眼的光打了过来，他开了灯。
　　他牵起我的手，打算离开琴房，然而一推门，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门被锁了。
　　估计是管理员下班巡查，看到琴房关着灯以为里面没有人，便把门从外面上锁了。
　　而我们两个因为刚才太过专注，谁都没有听到锁门的声音。
　　“这怎么办……”
　　因为今天是暑假前的最后一天，因此明天早上根本不会有人来开琴房的门，也就是说，我和江淮完全被困在这里了。
　　“你有管理员的联系方式吗？”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
　　这可就糟糕了。
　　琴房在三楼，想从外面的窗户出去根本不可能，琴房与走廊相隔的墙壁倒是有两个小窗户，但距离地面却有将近两米的高度。
　　“你看看能从这里爬出去吗？”
　　江淮试了试，发现不行。
　　我把琴凳移到窗户下面，让他站在琴凳上向上爬，发现还是差一点。
　　我环顾了四周，没找到可以利用的工具。
　　“要不踩钢琴吧……”他说。
　　“不行，踩坏了我可不帮你赔。”我严厉拒绝。
　　“那我们就只能饿死在这儿了，也挺好，一起上天堂做一对苦命鸳鸯。”
　　我斜了他一眼，“你怎么好像还挺高兴？”
　　他靠着墙，扯了扯我的手指，“毕竟已经很久没和你单独在同一个房间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看到教室后面一扇紧闭着的木门，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猜这里应该是一个仓库。”
　　我走到了门前，发现门被挂锁锁住了，然而连接挂锁的部分螺丝已经松动，看起来很容易砸开。
　　江淮拿起琴凳，敲击了几下，挂锁掉在了地上。
　　“你居然猜的还挺准。”江淮打开门看了看里面。
　　其实这并不是我猜的，早在江淮没有来B大之前，我便将音乐学院的所有地方都走了个遍，那个时候这里还没有上锁。
　　走进仓库，没有找到灯的开关，但透过琴房的灯光也能看到，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我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有一个桌子。
　　“可以用这个！”我走过去搬起了桌子，完全忽略了头顶细微的响动声。
　　我搬着桌子，转身走向江淮，却在他脸上看到了无比惊恐的表情。
　　“唐溪！”
　　后方嘈杂的响动声传来，我下意识回头，尚未等我看清发生了什么，整个人被巨大的推力推到了一旁。
　　我摔倒在地，眼前的一幕让我几乎窒息。
　　原本立在桌子后面的铁柜轰然倒下，上面七七八八的杂物一口气全砸向了地面，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彻在整个房间里。
　　而被压在杂物下面的，是已经完全看不到模样的江淮。
　　红色的液体从杂物的缝隙里流出，蔓延至鞋底。
　　我听见脑海中巨大的轰鸣声，和从自己口中发出的悲凉的喊叫声。
　　然后，整个世界在雷鸣声中被炸了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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