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上的陌路人

　　唱歌、喝酒，再后来的事情肖楠楠就记不大清楚了——似乎有冷风吹过，似乎有看见车来车往，似乎有谁一直扶着自己——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门外传来了电视机的嘈杂声，视野里映入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一个漂亮的吊灯，肖楠楠揉了揉太阳穴坐了起来，却看见秦宇正端着茶水走了进来。他的衣服似乎是换过的，身上有着刚洗过澡的香皂味儿，那种清爽的感觉被肖楠楠一身沉闷的酒气衬托得格外明显。
　　“你今天晚上喝的有点儿多。”秦宇说着将水递了过去，随即坐到了肖楠楠的身边。
　　“这里是哪？”肖楠楠问道，记忆里赵飞的家似乎不是这个格局。
　　“这是我暂住的地方，看你那时的样子也回不了学校，我就和赵飞把你带过来了。这里离学校能近点儿。”
　　“嗯，”肖楠楠看了下表道，“我想我该回学校了，不然寝室楼好关门了。”
　　“洗个澡再走吧，你身上的酒气太大，再说时间也来得及，一会儿我送你。”秦宇笑道，并没有动，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不肯开口。
　　或许是因为酒还未醒，或许是因为秦宇的举止太过自然，肖楠楠一瞬间竟有些懵懂。她安静地看着秦宇，安静地看着秦宇那张轮廓鲜明的脸，恍惚间竟仿佛看见记忆里的那个少年顷刻间长大，四年的空白渐渐成空，。
　　顿了下，肖楠楠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一是她身上的酒气实在很大，而除了酒味儿似乎还有种说不出的怪味儿；二是她听见半掩的门外有人的声响，想必此时赵飞和刘晓诺都在外面，应该也算不上“孤男寡女”。
　　缓步挪下了床，她拉开半掩的门走了出去。
　　出了卧房便是一个不大的客厅，客厅里的灯正亮着，赵飞正坐在地板上看电视，而刘晓诺则靠在他的腿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似乎听见了肖楠楠的脚步声，赵飞转过脸朝她摇了摇手里的酒，然后指向了斜前方。

　　卫生间。冲澡。洗漱。
　　待肖楠楠洗好出来后却发现赵飞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碗面，而此时厨房正传来碗碟轻碰的声响。
　　“小楠姐，都这个时间了，不如晚上你和小诺在睡床上啊，别走了啊。”赵飞一面放下碗筷，一面扬声说道。
　　“你从哪弄的面？都这个时间了，难不成你把小诺叫醒了？”肖楠楠走到门口笑道，“我又不是没地方住，跟你们挤什么？再说打车的话，二十分钟就回去了。”
　　“这面是秦宇下的，小诺刚刚去床上睡了。不过你别说，秦宇做饭还挺好吃。”赵飞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下，然后特正经地说道，“你不饿吗，小楠姐？回来的时候吐得那么惨，胃口一点儿不难受啊？”
　　“我吐了？吐哪了？”肖楠楠反问道，下意识联想起起床时身上的那股怪味儿。她似乎有着那么点儿印象，但是却无法肯定，不过胃口确实空落落的。
　　“秦宇身上啊，不然一回来他洗什么澡啊？他扶着你走了还不到两步，你忽然头一斜就全吐在他身上了。你酒量退步了啊，楠姐，等哪天出来我陪你练练啊。”
　　“有什么可练的，不能喝就别喝，要不喝醉了就到处害人。”秦宇走出厨房插话道，手里端着个饭盒，“时间也不早了，这饭你带回去吃，十几二十分钟的路应该也凉不了。”他说着套上外衣，然后顺手为肖楠楠披上外套，平静的神情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电梯里，肖楠楠犹豫着还是开了口。
　　“你那时候为什么一声不响就走了？”她故作平静地问，仿佛丝毫不在意。
　　“我怕你在我面前哭，也怕你会哭着喊着要等我。”秦宇笑，言语里有几分玩笑的味道，“更何况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来了。”
　　“所以这四年里你从来没有联系过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解释？”肖楠楠冷笑，讪讪地说，“别自作多情了，秦宇，没有你我过得也很好。”
　　“这样的口气就好像在说你恨我一样……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略有轻佻的语气，微带挑衅的意味，秦宇笑，这笑容却让肖楠楠心里慌乱。
　　“我没有恨过你，从来没有，我只会怨你！如果你曾经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就不要再戏弄我！”
　　——愠怒的神色，漠然的声音，肖楠楠低语道，手心却不自觉的渗出了冷汗。
　　彼此沉默，然后电梯稳稳地停了下来。
　　肖楠楠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堵。她忽然对秦宇有了一丝的厌恶，厌恶他那愚弄一样的回答，更厌恶他那一副“吃死”自己的口气。她忽然也开始对自己厌恶了起来，因为自己无法释怀关于秦宇的一切。
　　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肖楠楠一言不发地坐了上去，回手就狠狠地关上了车门。在她刚要让司机开车的一瞬，前面的门却被秦宇拉开了。
　　“这个是你带回去的，你可以跟我生气，但别跟自己过不去。”秦宇说着将饭盒放到副驾驶的座位上，然后递给了司机十块钱，“师傅，送她去Ｌ大。”
　　他说着关了车门，然后示意司机开车，顺势对压抑着愤怒的肖楠楠挥了挥手。槐花形状的路灯下，秦宇看着渐行渐远的出租车忽然叹了口气，然后掏出了烟点了一根，手机却在这时霍然响了起来。
　　“喂，秦宇，我听我爸说你去Ｄ市了？”听筒里是一个悦耳的女子的声音。
　　“嗯，我要在这儿住一阵子。”
　　“那联系好的工作怎么办？呵呵，想玩儿也要有个限度，稍稍考虑一下自己比较好。”
　　“我知道，这个我有分寸。”
　　“下个月我就回国了，咱俩的事是不是也该好好谈谈了？我爸那脾气你也知道，他比我还急呢。”
　　“等你回来以后再说吧，余悦。”
　　“好，那我回去后就去找你。”
　　扣掉电话，秦宇猛吸了几口烟，然后将烟扔在地上狠狠踩灭了。他看了眼有些阴沉的夜幕转身向回走着，映在地上的身影被光线拉得很长很长。
　　初春，夜晚的海边总是冷风呼啸。

　　周末很快过去，周一的时候肖楠楠迎来了这一学期的实习课。所谓实习课，简单点儿说就是理工科的动手课，多半是用两周的时间根据一些原理做出实物模型。但肖楠楠的动手能力向来不强，虽然做出的饭勉强算得上可口，但涉及到元器件和电路板的时候，她就显得束手无策，心情异常烦躁。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谁处在她的状态下都会愤懑，因为她天生似乎就没有这种天分。借用可可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一个好用的元件放到她的手里都会莫名其妙的坏掉，更何况是要她焊出一个实物。
　　但没天分归没天分，修学分归修学分。虽然肖楠楠满心疲惫，叹息不断，但在近三年的“磨练”下，她还是很快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就是个信号灯么——她咬着牙想，手上用尺子和铅笔画着电路图。
　　“楠楠，我饿了。”张可轩一面剪着导线一面说道，“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的明天再弄行不？”
　　一般而言，实习的动手部分一般在实验楼进行，而在实验楼上课是不用严谨地遵从上下课的时间。这也就是说，只要你每天都到，按时完成了成品，老师是不会在乎你是晚来早走，还是晚走早来的。
　　“你先回去吧，可可，我晚点儿再走。”没有抬头，肖楠楠木讷地说道，心里压抑的烦躁使得口吻冰冷。
　　“那我先回去了，你加油！”张可轩知道此时的肖楠楠“一触即燃”，于是收拾好东西自行离开了。
　　实验室里一直很安静，除了物件之间的碰撞声就是偶尔的走动声。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待肖楠楠再抬眼的时候，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整个屋子里就只剩下自己了。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眼表，表的指针指向了八点半的位置。
　　收拾好东西，检查好门窗，肖楠楠走在空旷的廊里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恐怖电影里的种种画面。实验楼里向来安静，光线也不是很好，一是因为平日上实验的班系原本就不多，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设置自习室。所以现在这个时间里，这偌大的实验楼想必除了传达室的老大妈，就只剩下呆在五楼的肖楠楠了。
　　尽管心里发虚，但因为肖楠楠的夜视力不是很好，所以下楼梯时她走得特别慢。四周安静到了寂静，有些陈旧的玻璃窗被时不时吹过的大风摇晃得窸窣作响，而头顶那一盏盏小小的白炽灯泡正发着昏暗的光。
　　没事，什么都没有，很快就下去了——她对自己安慰道，神经却愈发紧绷了起来。
　　猛然间，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她下意识的一惊，连锁性地，那没踏稳的右脚就顺势一滑，于是整个人就从十几节台阶上扑了下去……
　　肖楠楠确实是扑下去的，因为她倒下去的时候不是头先着地，不是脚先着地，而是胸先着地。她保持着扑倒的姿势缓了大约三分钟，右脚先是一阵发木，然后便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脚崴了，她吃疼地想着，然后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真是背，什么时候打电话不行，偏偏挑这个时候。”她埋怨着喃喃道，刚试着站了起来就因身形不稳又坐了回去，而电话不偏不倚地在此时又一次响了。
　　“你谁啊？！”肖楠楠没好气地喊道，气愤之余根本没看名字。
　　“我是苏辉，这才几天没见就不记得我了？”电话那头传来了礼貌有佳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都几点了还打电话？”肖楠楠忍着疼说道，语气有些不善。
　　“还不到八点就睡了？你起床气够大的。”电话那头笑道，听不出任何不悦，“我手里有两张电影票，明天一起去看吧，给我分薄面别再拒绝我了。”
　　试想了下自己现在的惨状，此刻一腔愤懑的肖楠楠刚要开口拒绝，但却被苏辉最后的那句话打消了念头——男人比女人爱面子，而自己没理由总绝他面子，更可况他也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举动。
　　“哪个电影院？”她缓了口气问道，顺便看了看自己疼痛的脚腕。
　　“在上次你去的那个酒吧附近，晚上八点我去女寝楼下等你。”
　　“好，那就八点吧。”肖楠楠说着挂掉了手机，整个人仍是坐在地上没有起来。
　　她扶着扶手又试着站了起来，这次将身体的重心全部放在了左脚上才勉强成功。只见她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一蹦一蹦、小心翼翼地跳下了台阶，于是那安静的实验楼里顿时响起了一声声断续而沉闷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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