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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骨子里的血
“这是霸王约！”秀秀越看越激动，握着纸的手不住地抖，“神仙就能强人所难么！”
笔笔一脚踩住纸面连声奸笑：“哎呀呀，年轻人要尊老爱幼，我也算你祖宗的祖宗的……辈，用了这么一星星特权你就抓狂了？”笔笔伸出细小的胳臂拧住秀秀的脸颊，看那片嫩肉潮红一片不觉得意忘形，“嘿，就是武曲身主我也叫你雁过拔毛，人过留名。”
“唔……”秀秀痛苦地鼓着腮帮，艰难地摇头。笔笔这才松开爪子轻巧地跳上窗台，翘起二郎腿，晃晃悠悠：“这就对了。小娃娃乖乖听话，下回经济课发卷子的时候你就知道好处了。”
秀秀揉着生疼的脸颊，满心困惑：“什么意思？”
笔笔笑而不答。秀秀想了想，又问：“你刚才说的‘武曲身主’指什么？”
笔笔一愣，暗觉失言，只能讪讪道：“这个嘛……其实每一个人的命局都有个星宿主导，称为身主……你的身主是武曲星，先天有暴力潜质，后天比较……比较能聚财吧。”
“我暴力？”秀秀吃了一惊，还想再问，却见笔笔摆手道，“我老人家困了，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说。”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打了个呵欠，静静躺在窗台上，一连几呼都不应。秀秀被它堵得难受，一时又奈何不得，只好耷拉个脑袋默数地上的头发丝儿。
门外忽然响起熟悉的钥匙叮当声。
秀秀还立在原处，笔笔却一个激灵几个蹦跳跃上秀秀的上铺，“哎呀，阳年阴月阴日阴时，那丫头可不像你这么命硬，我得躲着点。睡觉睡觉……”
秀秀眼皮一跳，没等细想孟梦已经开了门，随口道：“怎么不开灯呀，怪暗的。”她摁了开关，偷眼凝视秀秀，见她毫无反应，不禁担心起来：“秀秀你没事吧？”
“啊？哦，没事没事！”秀秀讪笑道，“我能有什么事。”
孟梦却是神色狐疑，欲言又止。
“喂，怎么有事的好像是你啊？”秀秀摸摸孟梦额头，又比了比自己的。
孟梦握住秀秀的手，引以为傲的伶俐口齿竟有些吞吐：“秀秀，楼管说你妈妈来了，现在在操场边的小花园等你，好像有什么急事。”
“我妈妈？”秀秀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学会上网后查了孙秀秀的学籍资料，平时也向孟梦打听了一星半点，却也只知道孙秀秀祖籍闽南，父母都是下岗工人，父亲叫孙仕举，母亲叫包月娥。包月娥的突然造访让秀秀心焦如焚。她既恐惧又期望，不知该不该把失忆的事告诉至亲。
时间却不容耽搁。秀秀谢过孟梦飞也似地奔向操场，希望这呼呼刮过脸颊的大风能理清她杂乱的心思。还离着近百米的距离，秀秀蓦地停住，她看到一个瘦小女子立在大树下正冲自己频频招手，霎时觉得心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重地掐了一下，鼻子跟着发酸。
妈——她脑子里轰隆隆地响起这个字，天大地大，只有母亲的怀抱才是归途。
秀秀努力扬起嘴角，一脸欢喜地跑到包月娥跟前，还没开口手已被一双粗糙的，凉凉的手紧紧握住，“秀秀。”她轻轻地唤了声，大大的眼睛又湿又亮叫秀秀瞬间哽咽。“妈……”秀秀搂住妈妈单薄的背，真想放声痛哭。
“你怎么了？嗓子这么哑？是不是感冒了？”母亲拉秀秀坐下，焦急地追问。秀秀赶紧吞咽几下，强笑道：“哪有的事！对了妈，你怎么会突然来北京呢？”
她本意不愿敏感的母亲注意到自己的异样，没想到这话一出口母亲的眼里的光立刻黯了下去。秀秀这才发现她好瘦，小巧的瓜子脸有种不健康的苍白，让整个人越发单薄，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
包月娥垂下头，叹了口气，“秀秀，我和你爸，离了。”晚霞照得母亲两鬓闪闪，秀秀突然感到一股难言的怒火自胸膛升起。她拼命地压抑着，若有若无地“哦”了声。
“拖了这么多年，终于散了……”包月娥沉默片刻重新看向秀秀，眼里映着燃到极致的阳光，无限璀璨。“从今天起你叫包秀秀。”她抬起紧握着秀秀的手，摇了摇，脸上竟露出一丝微笑，“以后咱娘俩好好的，羡慕死他，好不好？”
秀秀深吸口气掩住声音的颤抖，狠狠应了声“好”，双手揽住母亲。衣领渐渐被母亲温热的泪水打湿，秀秀心如刀割，死死咬住嘴唇一遍遍对自己说：从今天我叫包秀秀，是包月娥唯一的女儿。
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身小棉袄，妈妈，你的后半生我来暖。
※ ※ ※
包月娥的遭遇老套得连最烂俗的电视剧都不愿再拍。与同辈人相比她是幸运的，高中毕业就进入工厂，而后与大四岁的孙仕举成为同事，日久生情。两人在火红的年代里领了结婚证，在光怪陆离的九十年代初双双下岗。患难夫妻，白手起家，十余年间，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孙仕举回家的日子越来越少。孙秀秀高考一结束孙仕举就把生意从闽南彻底搬到了上海，从此人影难寻。前几天包月娥接到他的电话赶来天津，等到一纸签离婚协议。
“他来看过你吗？”包月娥如是问。秀秀不知母亲指的是自己上大学后还是这个学期，但即使有也未必是愉快的经历。秀秀摇头否认，想到什么又补道：“我不想见他。”不忍母亲再伤心，秀秀拉母亲到食堂吃饭，母亲手机却在这时响了。
一个娇嗲的女人音。
包月娥静静听完，静静挂机，一言未发。秀秀却一字不落地听清了：那个男人又要结婚了！她浑身一热，想咒骂，想尖叫，想冲过去狠狠地打他一顿！但她凝视着母亲瘦削的脸颊，终于只是微笑着陪她吃饭，陪她住旅馆休息，陪她逛故宫西单……
两天后，北京西站。
临行前包月娥打开钱包，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秀秀手中，也许是怕女儿不要，包月娥故作轻松地笑道：“这是咱们应得的，别便宜了他。”
秀秀“嗯”了一声，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把失忆的事咽下了。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情都已成为过去，她现在是包秀秀，这就够了。
母女二人一时沉默相对，不舍之情难以言状。包月娥疼惜地抚过女儿的脸，看她浓墨似的眉毛向额心蹙拢，似乎凝着郁郁的心事，嘴唇紧紧抿着，几乎拧成一条直线——女儿长得酷似父亲，轮廓分明的脸庞较真起来便冷气嗖嗖，不一样的是那双眼睛，清亮亮的，望着自己时总含着柔柔的关切。
血浓于水。包月娥忽然觉得心里满满的，她看着女儿，认真地说：“秀秀，你一定要过得开心，不要因为妈妈……就对感情和婚姻有偏见，答应妈妈，好不好？”
秀秀这才许诺般郑重点头，“你也要保重身体，这样我才会开心！”
“好，跟你拉勾。”包月娥笑了，眼神很暖。
秀秀回到学校已是晚饭时间，操场上是一贯的热热闹闹，运动气氛正浓。秀秀双手插在校裤的口袋里，微微低头，满腹心事。孟梦经常用笔记本看片——国产家庭剧，港台偶像片，美剧日剧和煽情流水线出品的韩剧们——她似乎很投入，有时抽风般大笑有时抱着被子流泪，然后拉着秀秀发牢骚：男人和女人们的感情到底是什么？女人抱怨男人薄情寡义，无情冷漠，残忍粗糙，不负责任；男人抱怨女人太啰嗦太多疑太能发牢骚，不温柔不体贴不大度不理解男人的忧郁。女人一生中想爱一个人，男人却想爱很多女人；女人爱了就不会后悔，男人爱过了就后悔了……
“so,Love,shit！”激动时孟梦就胡乱蹦洋词儿，“no heart,never break！”
每当此时秀秀虽默默倾听，却打心里坚信女人的幸福在于拥有温馨的家，相夫教子一辈子。这执念不同于懵懂少女的憧憬，而是奇异的，带着对“失去”的遗憾、怀念。而现在，梦中遭挚爱背叛的切肤之痛在血亲的身上应验，秀秀的信念竟有了一丝动摇——她真能找到倾心相待的人吗？那样的感情又能持续多久呢？
秀秀望着天边出神。
夕阳炽烈地燃烧，余晖倾泻而下为秀秀披上火一般鲜红的嫁衣。没有送亲的花轿，没有吹拉弹唱的鼓乐，她策马而行，扬鞭飒爽，一颗心却为良人的一句跃上云霄——“秀秀，”他望着她，平日浅笑温文的俊脸被幸福染作绯红，“我许你一生，弱水三千，独取一瓢。”
誓言总是美好的。
秀秀扶住额头，像中了魔怔般一遍一遍凭空叱问，“那你为什么要纳她为妾？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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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3-29 修改标点与代词，决定赋予某笔人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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