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

　　阿鲤是好说话的。或者说，她根本不懂怎么拒绝别人，王静凡给了银子，又说两句好话，阿鲤就迷迷糊糊点头应下了。因此，朱颜在王静凡的帮助下又把随身行李搬到隔壁，便在阿鲤家的小房子里安安稳稳坐下了，开始喝卷云茶。阿鲤家也是卷云茶，毕竟便宜。只不过这茶带上了栀子花的香气，想来她家里应该还有许多的栀子花。
　　阿鲤还是拘谨的样子，裙子还没换，湿漉漉仍然在往下滴水，站在朱颜旁边有些不知所措。
　　朱颜喝完茶，淡淡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阿鲤茫然地看她。
　　“我差点都忘了你。”
　　阿鲤还是很茫然。
　　“当年我以为我是做梦。”朱颜起身推开内屋的小门，门后应当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推得有些费力。突然狠下心，直接踢开屋门，只见里面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木桶，水满满的，飘着不少栀子花和花瓣。
　　朱颜重复，“我一直以为，我那晚是在做梦。”

　　客栈里，海幽泉被朱华迎进屋。栀子糕就放在桌子上，可是海幽泉却被那屏风吸引了，问，“这是你的屏风？”
　　朱华觉得莫名其妙，“自然是客栈的。”
　　“哦。”
　　直觉告诉朱华一定有故事，便问，“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算了。”
　　“……”什么叫算了？有个朋友然后呢？“这是你朋友画的？”朱华走到屏风前，她对这类物品不感兴趣，现在才发现屏风上画着一座山，云雾缭绕的样子，山上开满桃花，亦有居民耕种来往其间。平平无奇嘛。
　　“不是，是他……算了。”
　　怎么又算了？他什么？这人说话怎么回事，老说半截话是什么毛病？朱华打算继续追问，“你朋友怎么了？”说着又走回桌子旁快速打开盒子拿出栀子糕递给他。
　　海幽泉吃人嘴短，“他妻子……也不是妻子。”
　　“那就是情人了。”
　　“不是情人，是没有成亲的妻子。”
　　情人和没有成亲的妻子有什么区别吗？朱华觉得自己头上冒出了一万个问号。
　　海幽泉又自言自语，“托体山……”
　　“海大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没什么，她与此事无关。”
　　朱华敏锐地抓到一个点，“此事是什么事？”
　　海幽泉盯着她，嘴里还在咀嚼，但是眼神又冰冷，显示出巨大的反差萌，“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知道。偷人匕首、吃人糕点、不请自来、不劳而获的大、侠。”
　　海幽泉一时无语。
　　“我来收妖的。”
　　朱华觉得他这句话太好笑了。收妖？他以为这是话本里的世界吗？这世界哪有什么妖怪？都是小说里头的，那些个作者奇思妙想写出了许多好玩的、可怕的、有情有义的、断情绝爱的妖怪，故事好看妖怪也好看，可是合上话本子她就晓得那些都是假的了，怎么他这么个大人，还信这种故事？
　　“你身上有妖气。我不是故意要偷你匕首，只是想来提醒你。”
　　朱华装模作样闻了闻自己的袖子。“我娇生惯养的，从小到大走过的地方都得点上熏香，什么妖气，是你没闻过的香料味道吧！”
　　“妖气不是闻出来的，是看出来的。”
　　朱华心想，脸实在是长得好看，只可惜脑子是傻的，除非说他是作者出来体验生活，否则这个智商她真的不能接受。朱华又抬起头看他，哎呀真是好看呢，实在心动，怎么办，脸和脑子难道只能二选一吗？
　　“你从哪里来，又去过哪里，我陪你再走一遍。”
　　“干嘛？”
　　“捉妖啊，看看妖在哪。”
　　捉个屁。朱华想，脸和脑子如果只能二选一，还是选脑子吧。没想到幻想中的恋爱破灭得如此迅速，朱华觉得有些乏味，半哄半赶地下了逐客令，“我要睡了，大侠带上栀子糕回屋吃吧，啊？”正把这个大个子往外推，却见她家请来的新马夫走上楼来，见二人正在推搡，一时有些惊讶。
　　朱华窘迫道，“不要告诉我姐。”
　　王静凡疯狂点头。他有个特殊癖好，特别喜欢跟别人分享别人的小秘密，虽说他的确会守口如瓶，但是这种被人信任并且抓住别人把柄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手上也有了不小的权力。
　　海幽泉眯着眼看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王静凡道，“大小姐有些话托我传给您。”
　　海幽泉：“我也要听。”
　　朱华：“……”

　　待王静凡走后，海幽泉才说道，“那人身上……算了。”
　　怎么回事？这个人说话就这么个毛病吗？还有完没完了？被姐姐的冷酷将了一军的妹妹本来就气恼，现在这么个傻大个又在门口杵着，朱华一时又到了气头上，正打算指着海幽泉的鼻子一顿骂，可是好巧不巧又听见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在大堂里——
　　“先生买花吗？”
　　海幽泉好像也发现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都往楼下跑去。方才王静凡说姐姐会在阿鲤家住下，那么阿鲤这个时间怎么会出来还卖花呢，姐姐肯定会给钱，并且客人在家自己出门也不太好吧，这么大的雨……王静凡前脚刚走，她就来了，总觉得有点奇怪。
　　海幽泉冲出来的原因就很简单了，他闻到了很重的妖气，他猜此人可能是妖气的来源，也就是，二人眼前这个灰色湿淋淋裙子的主人，提着一篮子栀子花的怯生生的女子——阿鲤。
　　二人齐声开口。
　　“我姐呢？”
　　“你从哪里来？”
　　阿鲤看他们一眼，忽然笑了。这是朱华见到的她第一次笑，跟方才怯生生的样子完全不同，是一个放开了的、正常的、又大方的笑。
　　“朱小姐在等你。”
　　“等我？”
　　“不是你。”阿鲤抬起右手，手腕细到几乎只剩骨头。她指指海幽泉，“你。”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任何生物都有感知自己天敌的能力。”她又笑，像任何一个豆蔻年华的娇滴滴小姑娘，再不复当初怯生生的模样，五官都舒展开，像入了水的鱼尾左右自由飘荡，竟又美了几分。她说，“这是本能。”

　　待朱华火急火燎赶回去，只见朱颜好端端地坐在这个贫寒之家唯一的方桌上。朱颜抬眸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喝茶，“有老虎追你了？”
　　这是二人幼时互相嘲讽的话。一旦见谁匆匆忙忙了，就这么来反问。
　　朱华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开骂，海幽泉开口道，“听说你在等我。”
　　“如果是你的话。”
　　“是我。”
　　“那我的确在等你。”
　　什么玩意这都？打哑谜吗？有考虑过这里唯一一个正常人的感受吗？自顾自地说话很上档次吗？朱华气鼓鼓地背对他们，在门槛上坐下。
　　朱颜看她一眼。衣服粉橙色，似乎不是她之前带来的，想来是新买了。用二人出行的钱给自己买新衣服，这笔账她记下了。
　　海幽泉也在打量朱颜。这姑娘穿的是红色交领上衣和绯色长裙，梳高马尾，看起来是利落又耀眼的火焰，不过她开口却是冷冰冰的。与她那妹妹截然不同。倒是……有点像他的师姐。海幽泉道，“你怎么想？”
　　朱颜反问，“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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